第二日下了早朝,朝中无事司泓便回了自己府中,冉冉而出的艳阳照入偌大地弘王府。
“昨日静愉来,对你做了什么?”司泓直截了当的发问,若芙见他一脸着急地模样,“没,没做什么,女人间的争风吃醋罢了。”
司泓心中不悦,却也不做声。屋中的气氛有些冰冷,司泓瞧见她案上放了一件料子极好地白裘绒披风。“夏日炎炎的,把披风翻出来做什么?”
若芙随意应了一句,“今天阳光好,在屋子里放久了总怕它有股霉味,所以便翻出来想晒晒,等到冬日里暖暖的披着。”
司泓随意在披风上一抚,这裘绒质地细腻光滑,颜色鲜白,是上等的好货。“你随身带着?我怎么从没见你穿过?”
“这是我娘给我的,我轻易舍不得拿出来。”若芙面露倦色,“你今日怎么这么多话,真呱噪。”她随口抱怨了一句,为表歉意又朝他甜甜一笑,以示撒娇。
“好啊,我呱噪。那我便从现在起一句话不说。”司泓故作生气,将头扭向另一边。“都快是两个孩儿的爹了,还这般稚气!”
“那日你说丘芸峰景致极佳,不如午后便一同去吧?”若芙小心问道。“非挑在今日吗?”司泓满怀柔情的,还不曾在意若芙今日的异常。
“我岂能知道弘王殿下何日有空,只是见你今日颇闲,恰巧有兴致罢了。”她低声道。“好,那我去安排,午后来接你。”
若芙见司泓离了府,一溜烟似的捧着那刚翻出的裘绒披风就离了府邸。“好是好,只是这样难得地稀奇货色,你一介姑娘家,哪儿来的?”当铺的老板眼神挑剔,精明地抽着一管烟,手中不停摆弄着。
“我说掌柜,你开当铺这么久,形形色色的人想必也见过不少,我只问你,你要还是不要?”若芙换了一身英气些的骑马装,好叫当铺老板觉得自己是个江湖人士。
“你开价吧。”老板皱着眉思索了很久,半晌才吞吞吐吐的同意,像是做了个大决定一样。“我要的不多,五十两。”
“这质色可是精品雪狐貂绒,你只要五十两银子?该不会是赃物吧?”他有些惊讶。“罢了。”她欲擒故纵,带着披风正要转身。
最终老板还是挽留了她,为了不出卖良心,又多出了三十两。
这雪狐貂绒是若芙的兄长征战北境,路过了长白山而获的,原本是为了母亲生辰的礼物,母亲转手赠予了自己。
八十两银票,换了若芙母子二人的自由。她自己想来都觉得可笑,这是她母亲留下的最后一点念想啊。
可阔绰天地,何地才是归处。
衡云溪娶了黎乐公主,自己况且还怀着孩子,她若一人孤身赶往黎乐才算离谱至极。
悄默声的,若芙回了府中。
山上风景极好,大片竹林于山腰间错综交织,清爽的凉风,司泓心情实在是好的,一路上总温柔地笑着,“我们偷偷摸摸跑出来抛下慕儿,是不是不大好?”她心中悬着。
“来之前都交给了魏尹和他夫人,大可放心吧。”她有些后悔,为何选在此处别离。好在这峰不高,想越过山那头也非难事。
“若芙,如今我们这才算是过上了平凡夫妻的日子。”司泓搂着若芙的肩。她身形一僵,怕被察觉又逸出一丝微笑。
“还是下山吧,山顶上风大,若是我们着凉就不好了。”她心不在焉道。
天色变得异常的快,还在山路间穿梭着,艳阳不见,一瞬间乌云层层。“怕是要下雨了。”司泓抬眼望去。“是啊,梅雨季节要来了。”
司泓的脚步快了些。
她便跟紧在他身后。
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愿意跟随着他。别怪我,我不想成为你身边最多余也最拖累你的人。
公主府
“公主,驸马与杨若芙去了丘芸峰。”静愉不知何时在身边留了一个探子,为跟踪若芙。
“你带着人,悄默默的跟好了。”静愉不快的脸色吩咐下去。
她早已对若芙肚里的孩子起了心思,即便她已允诺会离开,可终究孩子在。如若孩子出生,那便是一生一世都要与自己的夫君有剪不完理还乱的瓜葛。
她不允许。
换天下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允许。
风大了,山路两旁的竹林连续不断的发出沙沙的响声,雨点从淅淅沥沥到滂沱不息。司泓紧牵着她的手跑了起来。
正当雨点滴滴答答飘洒在他们脸庞时,模糊视线后远处一支飞快的箭正向他们射来。司泓迅即反应过来,猛的一把将若芙拉到自己身后,再一刹那转身护住她的工夫,那支箭从他健硕的臂膀上擦过,磨破了袖襟。
很快那破了衣袖漏出肉色的皮肤渗出鲜艳的红。箭支划破司泓的右臂,一阵清醒的疼痛钻入脑中。他咬着牙,仍护着身后的若芙。
在雨中停留了片刻,仍不见伤人者现身。雨水浸湿衣裳,右半边的袖上已浸透了大片的血红。
若芙着实心惊。
不远处一座凉亭,算是救了二人一命。
“这下可如何是好,一时半会这雨不像要停呢。”若芙愁着。司泓用了太多的力气此时有些虚乏无力,他左手握紧了右手腕,害怕失血过多,可不知为何就是控制不住的晕眩。
“若芙,我现在感觉不太好…”
她亦无计可施,一切都正显得无力和糟糕。她一筹莫展,将司泓搂进自己怀中,这还是第一次,第一次她这样抱着司泓。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做,可当下的反应就是,像安慰一个孩子一样,搂着他就好了。
焦急间,凉亭外再远些竟有缕缕轻烟飘在空中。那岂不是有人家在山中。“司泓,你看,那儿有人住着。”
……
怎么也想不到,这儿是一介柴夫在山中的屋子。柴夫想着天晴便上山砍柴好到城中卖了赚些碎银,奈何天色有变,于是在灶台前支起火要烤干湿衣,烟囱里的轻烟救了他们二人。
这一夜,她守着。
二人换上了柴夫的干净衣裳,被箭划破的地方上了药后,用一片残布裹紧了伤口。
她来不及细想是谁要害他们,又或许只是猎手在山中寻猎误伤。司泓喝了热热的姜汤睡了过去,屋中暖暖地烛灯映射着他蜡黄的脸色。
他辛苦了。
为什么,为什么在我对你卸下防备,在我心里已默许要与你共此生的时候,偏偏你娶了公主,你是她的夫君。
大概是命运使然。
若芙无奈地苦笑一声。
流离吧,这一夜过去,明日天亮了又要往何处去。只是好在,她不是孤单一人,她有了自己的孩子,那是与司泓的孩子。
只要看见这孩子,就永生不会忘掉在他身边,被他守护的时光。
它是男孩或是女孩。它若是男孩,不要像他爹一样,整日与血战与生死纠缠。他要多读书,要做民间一个平凡的温润书生。
它若是女孩…
不,还是不要做女儿家。在这乱世,最苦命的怕就是女人吧,回头去看,母亲,自己,白芨…所以孩子,娘还是祈祷你是个男孩。
快长大吧,长大了就可以保护娘了。
想到这里,虽泪眼朦胧,却温暖的笑了。忽然他便醒了,迷蒙间烛光下,光是轮廓便能知道是若芙。
她不言,轻轻投入他怀中。侧过脸,听他的心跳,感受他炙热的体温。
这份温暖与心安下,他心满意足的又沉睡了。
酸楚涌上鼻尖,豆大的泪珠掉落,沾湿司泓胸前的衣襟。满腹苦楚,该寻何人倾诉。怪自己,怪自己没有早些将心交于他。
怪自己曾一次一次嘴硬伤害他。
“司泓啊,如果就停在这里该多好…”她喃喃着,天色虽很晚她却无丝毫困意。她选中的男人偏偏是司泓,是名声日盛的,耀眼夺目的陵罗多少女儿家都向往着见一面的大英雄。
若芙此刻深深的后悔,她还未好好说过如何爱他,还未像一个妻子对待夫君那般替他更衣,未曾一同床榻边甜蜜地谈论着孩子的名字…
她给的,是时好时坏的脾气,是忽冷忽热的态度。他是别人眼中那般英姿的沙场少将,这样的人却也有一颗脆弱易碎的心,这一颗心从来只为自己。
是,那一夜他含情说过。
他守在自己身侧,掌心放在他宽广地胸前,用他温顺如春日清风般的声音对她说,“若芙,我这一颗心,从来只为你。”
就从头来过好不好,我再也不会剑指你的喉咙,说你不配。
她终于有一日太懂这个男人的处境。一座庐州城只是换她这一个人,为何当初不曾去理会他血腥的浪漫。
如你所期盼,我离不开你了,终日沉浸在对你的思念中。可当我有一日意识到这现实时,恰好我该选择离开。它不是巧合,是惩罚。
是上天在惩罚一个曾辜负真心的人。
这一夜,眼泪决堤。这一夜,心痛如麻。这一夜,百转千回。这一夜,分秒煎熬。
今后的日日夜夜,那惦念一个人如潮水汹涌而来的感觉,锥心刺骨。
思念真的可以让人发狂啊。
罢了,不想了。就这样静静地再拥有他最后一次。守着天明,期待天明,害怕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