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若芙蜷缩在墙边睡去。多少次惊醒,又多少次在迷乱中又睡去。
陈府里已上下筹备着纪妄江的事。
“你看这?”家仆私下悄悄议论。“这你就不懂了,纪大公子。”
家仆无奈的轻摇摇头,“摊上这么一桩事,也算是倒霉了。”
秦禧凤打扮的倒是比平日风光许多。
“不知好歹的,背地里说这个也不怕夜里吓破了胆子。”家仆惊了一身汗,诺诺的走远了。
陈家大院乌瓦白墙,如今添上几盏写着字的灯笼高高挂起,路过陈府大门前的百姓直被这场面吓得绕路走。
老太太想必是高兴过了头,泪眼汪汪的一早就跪在佛前。“妄江,你安心吧。”她一声一声喃呢着。可案上两只蜡烛却格外不安分,烛火摇曳的愈加厉害。
这场闹剧就要来临。
暮蘅早早得从陈府家仆外出时就打听了这消息,急的恨不得有三头六臂要救若芙出这地方,只是一早天雄镖局的人就来了酒楼里。
屋门推开,面无神情的家仆嘴里念叨着。
……
几日前春来庄
“秦奶奶,您好久不见了。”掌柜的像是盼她盼了许久一样。春来庄是镇子南边有名的卖胭脂水粉的铺子,偶尔掌柜有得进西域和回部胡人的渠道调制的香料,南北几个镇子的美人都会特意车马赶来。秦禧凤不识字不读书,却懂得耍心眼。
春来庄不远处的医馆,有位镇上医术最为精湛的郎中,据说曾是杭州皇宫里太医的徒弟。“我们家老太太近日有些神思忧结,也不知是为何。”郎中轻抚胡须,沉吟一声,“或是心病,也或许是香料所致。”
“香料,还有这番说法?”陈秦氏微微一笑,故作无辜之态。郎中故作神秘之态,“那是自然,香料的讲究可深得很。西域有种香,是年轻貌美的姑娘家都爱用的娥姻花花粉与蛇床子一同调制,若单单使用香气独特,清甜安神。可若是混上紫檀香,便会搅扰人的心智。”
秦禧凤眼神微微发亮,轻转眸道,“我们老夫人信佛,屋子里少不得焚点紫檀香,倒是找到原因了。”郎中悄默默指着春来庄,“那家掌柜,总与胡人打交道,那胡人的东西就都是好东西了?”郎中轻声叹着,秦禧凤陪了声笑。
那日春来庄的春掌柜,提早了半个时辰就打了烊。郎中见怪问道,“春掌柜今天怎么歇这么早?”春掌柜逢人便嬉笑三分,“今日接了个大生意,赚了平日三日都赚不到的银子,自然想着喝一壶去。”
天雄镖局的关镖师,是莫霄的大师兄,“想必掌柜的就是莫师弟的内人吧?”秦暮蘅倒觉得莫名,“几位天雄镖局的兄弟,先喝杯茶吧。”
关镖师肥手一甩,“不必张罗了,弟妹先担心担心自家男人吧。”秦暮蘅身子一颤,手中的蓝白瓷茶盏就摔碎在地。
“莫霄这混小子,在外赌牌,可是输了好几百两银子。如今银子给不起,已经被老掌门关押起来,不日就要送去衙门里了。”
难怪,难怪前几日莫霄回来虽然只停留了一下午,秦暮蘅却瞧出了他的心事重重。她本以为是走镖时遇到了麻烦,不成想这麻烦竟是这样。
“关师兄,您想想法子吧…”
又能如何,她不仅是掌柜,她也是个妻子,也是个女人。关镖师的愁容拧在五官,本就肥大的一张面孔像是包子似的。“弟妹,我若有法子,还会来告知你吗?莫霄可是我的师弟啊…”
“几百两银子,就是把我这店卖了,也不足还啊。”秦暮蘅眼前一抹黑,险些晕厥过去。关镖师转过眼朝身后的几个镖师眨眨眼,这姓关的一手将莫霄带入了赌局,他早看中了秦暮蘅这家酒楼。
身后瘦些的姓穆,向来跟着关镖师身后。他趴到秦暮蘅耳边,“掌柜的,关师兄是来救莫霄的,你好好儿的求他,莫霄也并非救不了。”
秦暮蘅听到这话也来不及细想。“关大哥,您救救他吧,若没了莫霄,我这日子还怎么过得下去。”
关镖师转脸得意洋洋,“掌柜的,莫霄有勇有谋,我在这镖局里跟着掌门这么多年,混了个一品镖师的身份。掌门这次发怒,是因为莫霄输了银子不说,还动了劫盗之心。若不是我拦着劝着,莫霄此刻兴许就要与掌柜的阴阳两隔了。”
暮蘅心慌的厉害。“莫霄怎会糊涂至此…”
穆镖师轻叹道,“掌柜的,眼下救莫霄要紧。这银子关师兄是给得起的,只是有个条件。”
不料这却被门外的衡云溪看到。
“条件就是,将这酒楼与这地,都转给这位肥粗腰圆的兄弟,是吧?”
两人转眼一看,相貌堂堂的男子已缓步进了堂中,“暮蘅,少跟他废话。”话音刚落,衡云溪已剑指两人,“银子我替他还,赶紧滚蛋!”
……
衡云溪见着故人,想必最牵挂的还是若芙,只是此刻若芙进了陈府已两日未出,暮蘅多次去陈府外都被驱赶走,眼下又因莫霄的事分神,竟才想起来若芙的处境。
两人赶去陈府的路上。
“云溪,你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司泓的事,想必你该知道了吧?”
暮蘅垂头哀叹着,“我以为你早该了,只是世事难料。我刚离开益州,一切就剧变。”衡云溪苦笑着,唇边的糙胡髭显得他憔悴沧桑了不少。
“那年你刚离开益州,我们还有书信往来。我便得知你在此开了家酒楼。前阵子我以黎乐使臣的身份去见陵罗皇帝时碰见了司泓,他说若芙不见了,我便有几分猜到她会来这儿找你。”
“我与她一别这么多年,她并不知道在这儿。真是缘分,才让我们又遇见了。只是云溪,那个司泓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暮蘅迟疑道。
衡云溪踌躇着,细细思索了一会儿,淡淡笑道,“他,真可谓是闪耀夺目。虽我与他自小就不对付,可这些年再度接触,我早已不如他了。”话到此处,云溪眼里暗淡无光,满是遗憾。
马车停在陈府大门外,门外的人个个都面色无神,抬头一瞥。朝门外的家仆一打听,“二位有所不知。”
衡云溪拧眉质问?家仆像是踩了尾巴一样,猛的惊起,一根指头竖在嘴边,“公子可要慎言呐,你有所不知。”
若芙!!
云溪一跳起,踹开陈府的大门就闯入了府中,迅即拔出别在腰间的剑握在手中,若谁敢阻拦就一剑刺去。
荒谬。若芙,为何你安生的日子不过,既选择了司泓又狠心离开,如今沦落到这般境地。
他想不通,心揪痛万分。
一扇门一扇门的推开,此刻陈府人都像是不见了,只是在推开最里头的屋子里发现了被绳子捆住手脚,用一团麻布塞进嘴巴的若芙,一旁还有晕睡过去的陈四。
……
再见她,已是两年后了。
若芙无言再多说些什么,只是一路在马车上都紧闭了眼睛,她不敢直视云溪的样子,也再无多力气去追究为何此时他会出现。
她累了,也是被吓坏了。
回到暮蘅楼的屋子里,她就沉沉地睡着了。
衡云溪怒气冲冲的又奔到陈府。
老夫人的疯癫症又发作了,屋中祭台旁的火盆里,是已被烧了一半的画像。“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骗我…一切都是骗我的…我那苦命的儿啊…”她一声声凄厉的嚎叫着。
衡云溪察觉异样,在火盆里拾起,再一眼看去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画像哪儿来的?为何会画着若芙?”
秦禧凤不声不息的站在他身后,幽幽地说着,“什么若不若芙,这可是妄江哥的媳妇儿。”
此时暮蘅报了衙门的官兵陆陆续续的进了陈府,将陈府院子包围住。
秦禧凤骤然瞪大了双眼,冲着院里的官兵嘶吼,屋角的白瓷香炉已打碎在地,零落在地上的已烧干的香料散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恶臭。
官兵们纷纷捂住口鼻,唯有衡云溪胆大上去一看,明目了三分。
可这也是令他心中凛然的地方,这种危险之地,她遭受了什么,谁也不得而知。
林咏婵是黎乐国的制香高手,这么久在她身旁耳濡目染,怎会不知娥姻花与蛇床子调香混上紫檀香的药效。
他惊愕的回眼,难以置信眼前这疯疯癫癫的女人会有这样狠毒的心与超乎常人的思虑。“你是什么人,懂得调香?”
秦禧凤零落在两鬓的垂发,让她看上去更衰老了几岁,眼中的决绝与坚定半分未减,“谁让杨若芙勾引我男人,她活该。”
“不就是做陈家的儿媳妇吗,我成全她。左右都是老夫人的儿媳妇,谁又在意是死掉的纪妄江还是我男人呢?”
……
他懂了。
无需多言,他便都懂了。
她既然要安排,自然一切都能够考虑到。以这幅虚构的画像为由,一直焚着乱人神智的香料,更有被儿子溺毙自责内疚多年的曹老夫人从中无意识的推波助澜,若他今日不来,一切都会十分顺利。
摹得,门外卷进一阵狂风,风势像是大有来头。将火盆中正怒火燃烧的灰烬吹起,散落到屋中各处。骤然间火势窜起,屋里明亮又火热的一大片。
……
三日后,镇子上人人眼热的陈府,大门外依旧那样平静,只是院内烧的一片死寂,不堪入目,曹老夫人随着那日的大火亡命。
月色清冷,映射在河面波光灵动,一切都好像没发生过。陈清河泛着木舟在河上,静静捧着竹笛吹完那首《落梅》。
这晚,镇上的百姓都听见笛声了,听着笛声好似眼前也飘零着梅花,曲声意犹未尽,被清风拂在空中荡了很久很久…
一声闷的响,陈清河握紧那只竹笛,微闭了双眼沉入河中。
垂叶飘零,陈府门前幽幽走过几年前贾寺那位僧人,他摘下手上那只曾经曹老夫人赠予他的玉镯弯腰轻放于门前。
僧人抬眼望着高大的木门,不敢想象若推开这扇门后院中的光景。
“阿弥陀佛,万事皆有因果报应。”僧人喃喃着,快步又走远。
陈府的院子里,虽屋子都因大火俱毁,可这片令人惊心的残墟中,那张体态丰腴,唇肥眼细的孕女画像完好无损的正躺在原处。
彭城之中,四散着国柱李寒勾结陵罗的消息。百姓待这位勇将嗤之以鼻,军中更是如此。
几日前,两个彭城口音的百姓坐于茶馆之中,一壶酒和几碟小菜。“还不知道吧,陵罗这次来势汹汹,此刻正在城外候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