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云溪忍着气,紧握着她不愿放。轻笑道,“泓殿下什么意思,这是要抢人吗?”司泓捂着肩,面不改色的看着若芙。
她清晰地看见血染红了司泓整片手,她颤抖着拾起手串,脸色崩不住越发惨白。“你为什么要找我…谁让你找的。”
这下,心真的痛过肩膀那伤口了。
为什么要找。
何曾答应过放你走。
“陪我从将军,到如今三品亲王的人是你,承诺会留在我身边永远都不离开的人是你,答应做慕儿母亲的人是你。你问我为什么要找你?”
“你当我真的在战场杀人如麻,没有真心吗?”往昔的时光匆匆入眼,回望着就像心被鞭挞,嗟叹不已。
他怎少得杨若芙,又多少日夜缱绻无法入眠。无关任何,他甚至可以不要这份情,不要这孩子,只要她这个人,这个躯壳。
看着她,日日能看到她,也足矣了。
若芙轻抽出被云溪握在掌心的手,“你回去吧。”她垂下睫毛,两滴温热的泪打湿在手上,滑落在裙摆。
“云溪,我们走。”
马车幽幽在他身前经过,他好似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去,凭他一己之力,凭他受了伤的身体。怎么夺,怎么抢?
若芙靠在云溪肩上,“云溪,好痛…”
她脑中一遍一遍挥之不去,他被长枪刺伤肩膀坠下马的痛,他跳上马背跃起的勇。和他将手串放在自己面前的一幕。
他好像从来都那么温柔,以至于回忆起那一瞬间他眸中的微光,可以忘记疼痛。
可她腹中翻江倒海,痛到深处便昏厥了过去。
……
归州西边的塘麓山脉,半山中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宅子叫塘前书院,是衡云溪买下的。若芙这些日子就住在这里。
关山城,是塘麓山下药局里的大夫。也是衡云溪请来为若芙安胎诊脉的。关山城医术颇精,只是年已老迈。还有,起初他嫌弃若芙是个过分漂亮的姑娘。
关山城与衡云溪说,过分漂亮的姑娘太娇了,扎针怕疼,煎药怕苦。
可若芙又怎会是寻常人。
后来,关山城只担心她日夜忧思,不利安胎。他日日来诊脉,都只看见若芙站在窗前左右盼望,望着四面环顾青松翠柏。
听深林里的鸟鸣,看院里池塘中的鲤鱼。
她唯一不变的是,带一幅愁容。
关山城骂过衡云溪。
“你这孩子就是自私,她这样的身子怎么适合百里奔波,从陵罗挪到归州山上,我见她从未笑过。这样下去,思虑过重怎可安胎?”
衡云溪勉强一笑,“关大夫您医者善心,若芙交给您我放心。”
今日,她清醒过来时是被屋中浓浓的药味熏醒。她仿佛自己口鼻中全是苦涩,连喝茶水也是苦涩。关大夫守在床榻,愁眉不展。
衡云溪坐在小凳上,守着炉子里的药。她虽气息微弱,还是小声问着,“山城大伯,我这孩子…”
疼痛转为阵阵侵袭,她难忍发出轻轻的吟叹。关山城转过头去,“小子,姑娘醒了,熏艾吧。”
云溪在炭盆中燃起艾叶,屋里气味清了些。
他的手指搭在若芙手腕的脉搏上,他的嗓音苍老又温实。“大伯总和你说,不宜忧思过度,你是头胎,本就难些。姑娘怎得就是不听…”
她收回那只手回到仍有余热的被窝中,轻轻抚着肚子。“那您的意思是,这孩子…”
关山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想保孩子,就从现在到孩子出生那日起再不许多思虑什么了。还有,这些日子不要再下床走动了。”
“小子,她是你交到我手里的。我不在的时候,你可得给我照看好。若是我关山城砸了招牌,可找你们黎乐王府赔。”
送到院门口,“关大夫您说实话,这孩子…究竟能生得下来吗?”
关山城低着头许久抬不起。
半晌,“小子,我的招牌我自然尽力保住。你可是黎乐王府的人,若我这药局因为这姑娘有了起色,我老关,还愁不能在城里再开家药局吗?”
他笑的有些顽皮,满面皱纹的脸挤成一团,长又灰白多胡子有些滑稽。关山城故作轻快朝衡云溪做了个鬼脸。
他知道,这孩子难保。
“关大夫,别急着走。眼下她睡了,我们去山下的驿站喝一壶。”
……
塘麓山的山脚驿站中,那一行从永嘉追来的杀手陆续住了进来。“头儿,咱还是散了吧。”带头一个弟兄抱怨起来,剩下的几人都随着他于是抱怨声渐躁。
“得了得了,这一次又不是什么难事,杀一个尚未出世的腹中胎儿罢了。”头儿挥了挥手,一墙之隔的衡云溪已听了个完全。
“再说,弟兄们。公主吩咐这事儿小半年过去了,到如今还未办得成,难不成大伙儿提着脑袋回杭州?”
衡云溪当即算是明了,杭州城里的静愉公主要杀这未出世的孩子。
“最多再保多久?”
酒暖身,言语却越发惨厉。关山城思忖着,“我拼尽毕生所学,保到六个月。”衡云溪眼神骤黯,“六个月,她竟活活受罪六个月。宁可早些痛苦…”关山城惊愕道,“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了,最多只能保六个月。你这小子,竟还觉得长?”
送走了关山城,那一行人正在驿馆的院子里给马喂粮草。“这儿可少有人来,弟兄们看着不像是本地人。”
头儿斜睨他一眼,只是看他衣着不凡才松怠了些。“实不相瞒,我们从杭州追到这儿早就精疲力尽了。”
云溪细察,马槽里竟是最下等的粗草料,一般江湖人谁愿意给爱马喂这残次品,若马吃了闹肚子耽误了行程就得不偿失。衡云溪窃笑,心中明了他们这一行杀手已囊中羞涩了。
“小二,给这几位弟兄的座骑换上精粮。”说罢放了一块纹银在台上。
“你什么意思?”
衡云溪坦然笑道,“头儿懂道理,我看你们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虽说替你们弟兄几人暂时解围,可也不是不求回报的。”
头儿好一会儿没做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好吧,公子你说要我们怎么做?”
……
另一头,熟悉地形的樊狄已从陵罗赶来,试着几日暗中跟随衡云溪每日的马车。归州的天气炎热,如一只大锅笼罩着天地密不透风。
“爷,属下无能。”
他冷冷一笑,其实心中早已清楚答案。
他根本找不到。
“爷,我们对这儿的地形一无所知。我跟了两日那衡云溪实在是狡猾,山路崎岖且小路繁多,属下就算再怎么当心也难逃过被甩开。”
樊狄压低了脑袋,不敢正视司泓。
他轻叹了一口气,“罢了,即便难,也还是要找的,你辛苦了。”
驿馆内,关山城正替司泓换着肩上的药。“大夫,今日怎么晚来了一个时辰?”
关山城苦笑几声,“这山可大,你住山这头,我住山那头,山上还有病者。老夫就算是那螃蟹有八条腿,也来不及。”
司泓只觉得老人家风趣,跟着乐了一会。“大夫,黎乐终日闷热不解,山上蚊虫鼠蚁杂乱无章,怎还住人,且还是病人。”
关山城替司泓换了两日的药,他喜爱多在司泓这儿多留些时辰,他懂得多也问的多,恰巧关山城年轻时游历山川,不管什么都能提上几句,
“归州的豪族,富人大多在这山上都有宅子。到了七八月城里闷热难耐,山上气候却温和,只当是避暑了。你且看我从山上下来的,那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
……
司泓与樊狄二人驰马趁太阳落山前。山中雾气升腾,泥地湿滑。马蹄一不小心就会打滑。
“爷,我们非要此刻找若芙姑娘吗?”
司泓紧攥着缰绳,“少他娘废话,把这座山搬空了我也要找到她!”
眼前迷茫着一座马车行过,司泓当错乱了眼。“爷,马车!”樊狄话音刚落,那一行杀手冲了出来。
两人即便武功不差,可十几个杭州城的杀人高手在眼前也顿时有些寸步难行。“衡云溪竟猜到我会找到山上来?”司泓暗自喃喃着,两腿夹紧马腹,剑拔出鞘冲了上去。
马车颠簸,若芙脸无血色的倚靠在衡云溪肩上。“云溪,还有多久才能到?”衡云溪眼神迟疑了一刻,温柔道,“我们不住在山上了,你闭上眼睡一会,睡醒了我们就到了。”
她用力抬眼扫过衡云溪,“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夜色降临,一片萧索。
山路难走,十几个高手的围困实在难敌,且两人丢下马,窜入林里。
衡云溪沉默片刻,轻抚着她的侧颊道,“山上太危险,只是换个安静些的地方。”若芙无力去纠结,只嗯得一声就闭上眼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这儿又是一间木林屋。只是四周皆竹林,屋前一条溪流潺潺。的确是个养胎的好地方,足以让若芙回想起暮蘅楼后边山脚下的屋子。
“姑娘醒了。我是朱阿嬷,衡公子府里的嬷嬷,是衡公子命我来照顾姑娘的。”
这老阿嬷脸色铁青,语气沉定,倒是让若芙不寒而栗。“他呢?”
朱阿嬷转过身去忙活着拿炉子烧开水,直到火气旺盛起来才回了一句,“公子公务脱不开身,闲时自然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