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中,蒙奕剑伤已大愈。
大燕李寒被处死于幽州,尸首悬挂午门三日。晋陵郡侯公府中,苏钰沁、莲沁之父苏廷畴正焦急在府门外迎着胞兄苏廷畊。
“侯公爷,大老爷自杭州回来了,眼下人马到了锡县。”家仆传了信,苏廷畴才松懈了口气。“陛下此次传大哥一家进宫也不知究竟为何,往日两日便有得回,此次竟滞留了七日。”
苏廷畴嫡长子苏子陪不安道,“坏了,大哥哥前些日子在贡院外与同读们吃了一个时辰的酒,大哥哥酒醉了就胡言乱语,怕是恰好触犯了陛下的忌讳叫有心人听了告到了御前。”
“子防这孩子,前些年在王府里当过文书参议,就是因为讲话不谨慎才被嘉王贬回晋陵,怎么始终是改不掉。”苏廷畴叹气唉道。
前日晋陵贡院中。
苏子防酒过三盏,“哎,如今在陛下跟前文官是越发的难当了。”同读的五品户部郎中家的庶子调侃道,“子防的苏家在朝中那可是大有靠山,何出此言?”
子防不屑一顾,“那也得…也得看伺候的是谁。”庶子眼珠一转,浅望一旁的通政司参议院文书的儿子。“嘉王殿下是子防兄的家叔侯公爷的二女婿。嘉王殿下是朝中独一个辅佐在侧的亲王,怎么能不提拔岳丈家?”
子防怒气冲冲,“我呸,我在他七皇子府做了不过半年的事就被他斥贬回晋陵了。说什么女婿,又提什么岳丈。”
手中那酒盏吃劲一扔,“陛下继位不久,整日喊着打打杀杀。文官如今在朝中地位竟如此低下,在武官面前都抬不起头来了!”
众人脸色一片昏暗。
“陛下根基未稳固,若不多杀几个,怎么震得住朝纲。”参议家的儿子应声道。苏子防只觉得心更沉些,“那陛下是如何登基的,谁又知道?元宗陛下死的蹊跷的很,陛下做了十几年闽王,一朝就回宫继位,实在是滑稽的很。”
一众人脸色顿青,酒局不欢而散。
苏廷畊下了轿子,只叫了子防一人。不久屋子里传出阵阵沉闷的响声,伴随着子防的呐喊。
“畜生,整日在外面喝花酒,你可差点要了老子的命!”
子防捡了空子不屈喊道,“儿子句句真心,何曾有错?”
他险不知,这一番话,户部郎中齐盛已原话传入蒙阳耳中。原本传唤苏廷畊与苏子防进宫是要过问百姓耕农务田之况。只是话已问完,将父子二人留在后殿中六七日。
“这六七日,你老子我过的提心吊胆,就怕立刻被砍了脑袋,你倒是满不在乎。我今日不狠狠打你几板子,你是真不长记性了。”
苏子防手脚一阵发虚。
苏廷畊只是将气撒在自家儿子身上,他不惧怕陛下因此责罚。只是苏廷畊掌管晋陵郡八县耕农务田之事,可却私吞了不少农田土地。
只是百姓如今苦受战乱之灾,地方官无人有胆奏报前朝。苏家私吞了土地,百姓便无田地可务农,粮仓空缺,已有饥荒之险。
长信殿,蒙阳指着案上堆满的公文。“你来的刚好,你看看老七那岳丈家办的事。”刚从抚州被调回杭州的胞弟蒙策,上月由蒙阳指婚娶了绍兴大族周公侯的长女,在杭州开府。
眼下已被蒙阳留在身边辅佐。蒙策见蒙阳气得不轻,取过那公文细细一看。“皇兄别气坏了身子,苏家势力是大了些可也不至于狂妄如此。”
“苏廷畊侵占百姓农田,此事已足够让民愤鼎沸。苏家如此行事,会不会是老七指派去的?”蒙阳疑心更重了些。
蒙策脸色微愠,“七哥北伐,伤势已愈。您如今重用臣弟却有意疏远了他。父皇临终前留下遗命要七哥辅政,您这么做违背了父皇的本意,臣弟也不胜惶恐了。”
“苏家那大儿子在外喝了花酒,满口胡言议论朝纲,胆子也实在是大了些。这些话可都是齐盛亲口说与寡人听的!”
蒙策倒吸一口凉气,“皇兄预备如何处置?”
蒙阳沉默了下来,只是脸色更加阴沉。“不行,苏家留不得,老七这王妃是留不得了。”
“七王妃可诞育了一位世女,皇兄即便要杀,王妃嫁入王府这么些年,并非无所出。皇兄这可是要株连?”
蒙阳冷笑道,“蒙奕与我非一母所出,列朝哪个参与过夺嫡的王亲有他如今这么好的处境?如今他岳丈家既然先昏了脑袋做了错事,杀杀他的威风也好。等时机成熟了,再赐他一个我们身边可靠的人继新王妃也罢。”
可苏廷畊苏廷畴兄弟二人,几乎掌权晋陵八县,自先帝元宗在时就受命,如今若罢了苏家的侯位,眼下又找不出个合适的人选接替。
且嘉王府又是苏家嫡次女,若当真要定罪,蒙奕必受牵连。
蒙阳心底还是对蒙奕犯怵的。
晋陵侯府,苏廷畊、苏廷畴兄弟二人被逮捕,关入了大牢中,夫人小姐们急的哭啼不止。
司泓困在山中几日,若不是巧遇上了山民百姓引路下山,怕是要命送在山里。
衡云溪再也不曾出现过,若芙每日只是由朱阿嬷盯着一碗又一碗汤药灌进肚子里。若天气晴朗时就在溪边小坐。
满脑皆是那一日,他将那彩头摆放在她眼前的模样。他轻声说肩膀疼想回家…
若芙有一瞬间才意识到,自己是否太过狠心。可也不知为何,哪儿都逼得她无处安留。彻骨的寒意又遍及全身。
司泓回到住处停歇了两日,云峥喜冲冲地闯入院子里,“找到了…找到了!”司泓眼前骤亮,“如何找到的?”
“樊狄与我在永嘉就暗中跟着六公主派来的一行杀手,这一行人前两日在城里的酒馆倒让我与樊狄撞上了,心想这一行人一定也在苦寻若芙姑娘的下落。索性就乔装在一旁也点了一壶酒,听了大半日,酒都点了两三壶,险些将我们两人醉趴下…”
司泓瞥他一眼,“捡重点说。”
樊狄抢言,“这一行人怕是已经跟了新主,不为六公主做事了。前些日子在山上那几个手脚伶俐挡了我们去路的就是他们这一行人,只是山上浓雾不散,属下没能及时认出。”
司泓缓缓站起,不敢置信的问道,“所以这些巧合就是,衡云溪不知何时就悄无声息的收买了这行人,用来对付我们了?”
他感到木然。
“人在哪儿?”“衡云溪将若芙小姐藏身在归州城西乡外十里的竹林里。”
“他呢?”
“我们跟着去瞧过,衡云溪并不日日陪着,只是拨了个老嬷嬷陪同着。”
他愤然,“衡云溪,我定要杀了你!”
杭州嘉王府中,苏钰沁稳当当跪在屋中。“蒙奕沉思片刻,轻声说道,“你脱身就是,若陛下要株连,我自会替你求情。”
“我知道这事是父伯和子防兄长做错了,他们是我母家亲人,我如何做事不理?”苏钰沁焦急万分,泪眼迷离。
他长叹一声,“陛下容不下我,苏家人下狱我若是入宫求情,岂不是自己跳进了他设的圈套。到时候定罪,怕还是死路。”
她僵住,冷汗涔涔不止。
“你先回去,不必急着担心你父伯。”蒙奕眼看着王妃颓废离开,与属下轻声说起,“他还是要捡着空子朝我下手了。”
属下道,“陛下这是要借处置王妃母家,来打压王爷。”蒙奕愁道,“不错,苏廷畴与苏廷畊二人手握晋陵八县的军权与土地,即便心生他念,水肥土沃,乃是养兵佳地。他是如何继位的,他便怕所有对他有威胁的人会用同样的方式来害他。”
“可若王妃母家不救,王妃那儿可怎么办?”
他眼中露出一阵凶光,“走上这条路,又何必为情长所困。我若能救则救,若救不了,她母家人死也罢。毕竟晋陵侯兄弟二人,于我而言也无用。”
朱阿嬷伺候着汤药,小屋里雾气腾腾,苦涩的药草味扑鼻,若芙却似乎习惯了。
她轻抚着腹。
孩子,我为生你而今遭受的苦难一切都值得。只是你若懂得珍惜,就平平安安的出世。
“姑娘,药凉了,喝吧。”朱阿嬷冷着脸将药碗端到她跟前。她抬眼瞅着朱阿嬷,好奇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为何从无半分笑容。
“阿嬷,您是云溪府里的什么人?”她好奇问道。朱阿嬷转过身去又忙着自己的事,久才开口,“姑娘一心养好胎就是了,别的无需过问操心。”若芙听得这话,眼皮微垂下。
她这话说的,倒像是养胎是个任务似的。
过了些时候,她从外边端进来一碗糖水,“知道药苦,就碗糖水漱漱口吧。”
奇了怪,究竟该说她冷血好还是热心肠好。
她转过身去时,袖子里不知道滑落出来个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两声响。若芙一低头,明晃晃的剑光闪的她心头一震。
一把匕首。
“你…”
朱阿嬷捡起那匕首,“姑娘别吓着,我不会害你,这把刀也不是杀你用的。”若芙虽心沉定了些,却忍不住猜疑,“阿嬷随身带着利器做什么?”
“你今日要是不说,还怎让我放心留你在身边伺候我安胎?”
若芙见她久不开口,心急道。
“是衡公子给我的。”她喃喃道。“他交代,这匕首是杀泓殿下的。”若芙转念,冷笑了一声,“司泓又不知道我在何处,你整日都与我在一起,杀他做什么?”
朱阿嬷眼神飘向屋外,“哎,算算时辰,他们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