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勿用对苏服白的出生和遭遇非常同情,也非常欣赏他对画师道路的执着,因此将丰水新秀大赛的参赛名额给了苏服白,不惜晚节不保,受人质疑、诋毁。
他自己做出的决定,当然要由他自己来承担,无可厚非。
可是承担后果的不止他一个人。
上一届丰水新秀大赛评委团被坑得不轻,这一届钱勿用再来一次,评委团必然是非常恼火。宋子源作为首席评委,站出来主持公道、兴师问罪,也是理所当然的。
“《父与女》是非常优秀的画作,这一点毋庸置疑,宋子源看过作品后也认可了你的参赛资格。”
“可他当时的神情和态度都非常生硬,甚至没有询问和确认《父与女》的作者是不是你,只说一句‘审核通过了’就急匆匆离去,有点像是恼羞成怒。”
“宋子源是首席评委,他来兴师问罪很可能是整个评委团的意思,那么他的反应和态度就代表了评委团的态度。”
“我担心你参赛时会受到整个评委团的针对,即便不是整个评委团,只是宋子源一人,对你也会有非常不利的影响。”
挂断电话,苏服白只是沉思一分钟,立刻投入参赛作品的创作当中。
不论宋子源的反应代表什么,对方在丰水新秀大赛上会对自己采用什么样的态度,他只有一种方式应对——拿出最好最优秀的作品,就像上一届的程琪,一幅画横扫千军,无可争议的击败所有竞争对手。
……
挂断电话之后,钱勿用唏嘘一阵,丰水新秀大赛一波三折,苏服白再次前途未卜。
“我最初的打算只是让苏服白展示他精湛的绘画技巧,早就做好承受诋毁的准备,现在的结果比预期好得多。”
这么想着,内心逐渐平静,可还是担心苏服白。
刚刚走出命运的戏弄,难道要又一次陷入泥潭?
出生普通,也没有名师或者一群出名的校友帮衬,在公众面前的形象就非常重要。
丰水新秀大赛空手而回,显然不是什么好的形象。
“再帮帮这孩子……怎么帮呢?”
他不是画师,虽说有过几个学生成为画师,可也只是最普通的师生情,真要对方付出,很难很难。
苏服白是他学生,他们也是他学生。宋子源的态度不明朗,钱勿用不想让过去的学生凭白担上风险。
画师的道路对每个人都是艰难的。
目光落向墙角的《父与女》画作,已经看过许多次,还是忍不住心中悲伤。
几十年过去,父亲的形象在脑海中早已模糊,偶尔看照片,甚至会觉得陌生。
在时光中逝去的记忆被画作唤醒,漫天的大雪似乎就在眼前,当他找到人生方向的那一天,父亲也永远的离开了他。
苏服白立志成为一名画师,别人帮不上他,只有他自己的画作。
第三中学有一栋三层高的小图书馆,修在僻静的地方,平时去的人不多。
中学的课程十分繁忙,大多数时间都在上课,偶尔有空闲学生们更愿意去操场放松,谁没事往图书馆跑。
钱勿用提着一幅画作走向校图书馆,古怪的举动引来一些人的注意,在他身后议论纷纷。当钱勿用空着手从校图书馆走出来,几名胆子大的学生便冲了进去,他们想看看校长藏了什么好东西进去。
何晓全是其中之一,他的胆子向来很大,也是他极力鼓动其他人“跟踪”校长。
没花多少时间便找到了,事实上,画作就在图书馆正对门的位置,贴着墙,被一个简易的画架托起。
你推我搡的几名调皮学生在看到画作的第一时间便安静下来,寻宝探秘的好奇从脸上褪去,雀跃和躁动也从眼中消失。
他们慢慢走向画作,神情愈发沉寂,青春的脸庞,无忧无虑的双眼,浮现出悲伤的神情,眼眶中渐渐有泪水汇聚。
何晓全是家里的第三个孩子,有一对疼爱他的父母和关心他的大哥、二姐,家庭没有带给他荣华富贵,但是非常温馨。
生活中最大的忧虑是繁重的学业,或许还要加上最近和父母的几次争吵。
他觉得自己长大了,父母还是拿他当小孩子看。他感到父母并不是想象中那么高大,不是一棵大树、一座高山,随着自己渐渐长大,他们开始一点一点束缚自己。
他曾经看到父亲对着领导讨好奉承,伟岸的形象在内心崩塌,联想起在家中从不喝酒的母亲偶尔会醉醺醺的回家,在厕所里吐的稀里哗啦。
他觉得父母都很虚伪,在自己面前装作无所不能的样子,说一些冠冕堂皇的道理,他们自己呢,不也就那样吗?
泪水从眼角滑落。
何晓全没有眨眼,他凝视着摆放在简易画架上的画作,看到戴着蝴蝶结活蹦乱跳像只小麻雀一样的女孩,伴随着车轮的转动垂垂老矣,弯腰驼背,身边的自行车也和她一样,无论多么努力也站不稳,一次次倒下。
他想到的不是自己,是父母。
几十年前,父母也是孩子,活蹦乱跳,一定做过很多很可笑很幼稚的事。
父母伴随着他们的车轮逐渐成长、苍老,幼稚的孩子成熟了,他们是怎么成熟的?
画作里没有描绘,何晓全只能模模糊糊的领会。
父母常跟他说,社会不是校园,有太多的黑暗和无奈,要他珍惜在学校的时光。
成熟,大概就是接受社会的毒打吧?就是对着领导点头哈腰,就是不能喝酒却还是要喝的醉醺醺。
就是……承担着这一切,却还是在孩子面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告诉孩子,天塌下来他们也会顶住。
已然苍老的女儿蜷缩着身体躺在小船里,幻想父亲的怀抱。
何晓全忽然想通一些事情。
父母不是大树,不是高山,只是两株最不起眼的野草,东风来了往西倒,西风来了往东倒。
可是父母拼尽全力保护身下更弱小更稚嫩的他们,挑起连父母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承担的重担。
所以父母的腰越来越弯,背越来越驼,脸上的皱纹越来越深,头上的白发越来越多。
何晓全想要快点长大,以前是为了早点脱离父母的管束,现在……他想早点替父母肩上的担子分担一些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