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想象今夜过后，会产生多少纸灯蜡烛的废料，竟把这长安城打造的入白昼一般透亮。
沿着西坊市一路走过去，青鄍和怀素随着人流缓缓移动着，怀素的购物兴致很高，拉着青鄍在铺子上到处看。
“客官，这是西域上好的玛瑙石项链，很配你身边这位夫人。”一个大胡子商人彬彬有礼地说道。
怀素拉着青鄍的胳膊，任谁看都像是一对情侣。
“不是，你误会了，他是我家少爷。”怀素松开青鄍的胳膊，连忙摆手说道。连她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的是，一抹红晕从他脸颊上浮现。
怀素穿着逃出来时那身衣服，衣服上的污渍已经洗净，无论是做工样式还是材质都是出自名家之手，根本不像一个丫鬟穿得起的，而青鄍还是穿着那身沾满黄沙的黑袍，模样也不似中原人，大胡子商人自幼在西域饱受西方浪漫主义烘托，简单看他们一眼脑海中就飘过无数的凄美爱情故事，他一副我懂的表情，“明白的明白的，你们两个年轻人流浪在外一定很苦吧，这项链如果想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们打折。”
“真的吗？谢谢大叔！”
商人拿起项链，一脸和蔼地给怀素戴上，青鄍在一旁看着没有说话。今夜他感觉有点心神不宁，不好破坏怀素的兴致，所以他没有说什么。
商人大叔因为常年来往于丝绸之路，所以皮肤略显黝黑，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但是青鄍注意到那个大叔手指又长又白，指袋上长着厚厚的老茧，青鄍看的仔细，一把拉住商人的手，把那大叔吓了一跳。
“你这后生干嘛啊！”大叔被吓了一跳，缩回被抓住的手。
“啊没事，我想请问一下您的手为什么这么白。”青鄍不动声色地把了一下大叔的脉搏，与寻常人无二。
“害，你这后生也太莽撞了，把我吓得。我们这种做珠宝生意的一般都是自己拿原石来加工的，手长期泡在水里磨石头，久而久之就这么白了。”
“好的，我明白了，谢谢您！”青鄍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说道。
付过了钱，离开了摊位，怀素看出青鄍面有忧色，有些疑惑地问道：“你刚刚为什么会突然那么紧张啊？”
“啊，有吗？”青鄍故作轻松地说道，“只是好奇那个大叔的手为什么这么白罢了。”
“你骗我。”怀素停下脚步，“你从刚才就一直没说话，一直心神不定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青鄍用拇指和食指揉揉眉心，“我在《东夷志》上读到过，在东夷的沙漠上有一群流民，沙漠上没有什么吃的，他们就用双手从沙漠的深处掏一种乳白色的虫子来补充水分和能量。这种流民双手常年埋在阴凉的沙漠里，一天要花八九个小时掏洞才能找齐一天需要的食物。这种流民后来被来往中原西域四处经商的商人发现，民风逐渐开化。其中一个流民机缘巧合之下被龙虎山收为徒弟，不久便成了一名符篆大家，在那一双巧手之下，他的符无论是质还是量堪称当世卓绝。而且后来那个道士发现，不只是他，他们流民一族，几乎都是天生的符师，也不知道是吃虫子的缘故，还是常年与天地接触才练就的后天本领。”
这是一个看起来很美好的故事，流民们被解救，再也不用回归那片鸟不拉屎的沙漠去找什么虫子。可是青鄍没有说出后半段故事，后来那位已经已臻巅峰的符师抓捕了包括自己兄弟姐妹在内的三百二十六个同族，有符道天赋的留下，没有符道天赋的放任他们留在外面，他们只不过从沙漠中的流民变成了城镇中的流民，他们不通语言，不识文字，没有一技之长，谁知道他们最后的结局呢。
怀素不明白这和青鄍突然神经兮兮有什么关系，“可是这和那个大叔有什么关系，就因为他的手也是白的么？”
“你忘了么，我是妖怪。”青鄍笑着对怀素说道，面容平静，带着些许微笑，“这里是长安，我是异类。”
时间好像暂停了，周围的行人与摊贩像被隔绝在空间之外，这座空间之内，只有他们两个人。
“我知道啊。”怀素展颜一笑，“我又没不信。”
“那你当时……”青鄍想说她明明当时是不信的...但是脑袋突然之间宕机，眼前一黑……
另外一边，皇城内，上官霓坐在轮椅上，李钊明双手推着轮椅，身后遥遥跟着几个太监侍女。皇宫内灯火辉煌，虽比不得皇城外的热闹气氛，但是也有了几分节日的气息。
皇后从昨日至今日气色不错，身旁的近侍都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只有李钊明忧心忡忡，他看着皇后手里攥着的手帕，手帕上那一片触目惊心的黑色。看起来上官霓精神状态不错，可是从今晨开始就一直在咳，并且咳中伴有褐色带血的肉块。
御花园里的繁花盛开着，凤仙牡丹争奇斗艳，百合石竺文静淡雅，湖心亭边上，种着前年皇后手植的荷花，现在荷叶亭亭如盖，荷花静静躺在其间，花蕊却呈现出一种腐败的黑色。
上官霓指着那朵衰败的荷花，有些微嘲地说道，“皇上，你看这荷叶大如青盘，可是这荷花却由内向外衰败，像不像我们俩现在的样子？”
李钊明被这话气笑道，“你这说的什么胡话，去年灞河峻俢，这池塘干了快一月，这才导致今年荷花开的不是特别好，于你于我有什么关系。”
“都说这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可是这世事无常，花不相似，人也不同。”
“你这脑袋一天装的是什么，净瞎想。”李钊明刮了刮上官霓的鼻子。有些打趣地说道。
“皇上，你能答应臣妾一件事么？”
“你先说，我看这件事难不难办到，如果难的话，那就等你病好了再说。”
“好不了了。”上官霓伸手握住了李钊明的手，死死地握住，“请陛下以后一定一定要找一个健康的，喜欢的女子，像待我一样对待人家，然后幸福地生活下去，这是臣妾唯一，也是最大的愿望了。”
看着她枯瘦苍白的手指用力握着自己，手指就算再用力，青筋再怎么凸起，可是好像李钊明轻轻一用力就能挣脱，他不敢挣脱，他也不愿挣脱，这些天忍住的泪水宛如决堤一般涌出。
“你又在说什么……”
李钊明话还没有说完，握紧的手悄然已经松开，上官霓头歪在一旁，肉块混着鲜血夹杂着一丝腥臭从她嘴里吐出，李钊明双手捧住她枯瘦的脸颊，深褐色的脏物从他的指缝中流下，滴落在上官霓的胸口上，染脏了那件明黄色的素服，“来人！叫御医，叫国师！”他声嘶力竭地大吼，好像有人抢走了他最心爱的东西一样。
青鸟在乌祁山家门口徘徊许久，一方面她担心青鄍会出事，现如今只有拥有筋斗云的乌祁山才有可能立马赶到长安城，另一方面想着青鄍那小子这么多天都没事，不会今天出事吧。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抹不开面子，乌祁山得胜归来后一时风头无俩，应酬一个接一个的来，就这样他还是抽出时间去了青府五六次，可是次次都被青鸟拒之门外，现在整个天一城都觉得是青鸟骄横，于是青鸟愈发觉得不爽。
现在，暮色降临，别扭的青鸟坐在乌祁山家门口的石阶上，夜晚的凉风让青鸟感到一丝凉意，心底越发不安。
这时，乌祁山家大门打开，乌祁山拿着一件毛茸茸的鹤氅轻轻地披在青鸟身上，脸上挂着和煦的足以让少女脸红心跳的微笑，“小心着凉了。”
风雷阁最高层，四周只有七根立柱，没有墙遮挡风，梁上挂着无数布幡，中间是一个紫金色的炼丹炉，李一澈坐在看火的位置，死死地盯着炉子中的火焰。
李炎缓缓登阁上楼，手里端着一个盘子，盘子上是一颗硕大的珠子，珠子呈淡金色透明的样子，里面隐隐有龙吟之声。
“师尊，这就是三千年前被魏征仙师斩掉的泾河龙王龙珠？”李一澈回头看到李炎手里的那颗珠子，问道。
“是的，三千年前，由大唐所有方士想出来的一个计划，那就是构建一个永远永远强盛的大唐。”李炎将龙珠拿起，对着皎洁的夜空，娓娓道来那段故事，“要想有一个强盛的国家，首先，得有一个圣明的君主长生不老，太宗皇帝是一个很好的人选，所以由师叔祖袁天罡起头，扮作算命的引泾河龙王争强，再由魏征仙师斩龙，接着祖师欺天瞒地，瞒过天庭，瞒过龙族，瞒过地府，最后由我大唐获得龙尸，有此机会来练那传说中的长生不老药。”
“可惜最后没有炼成，之后的三千年内，也一次次以失败告终。”李一澈想起三千年前那群英荟萃的景象，不由得心向往之。
“这次不一样了，以周天至阴至阳天材地宝为丹，鸾凤血脉为引，只要引出这龙珠里面的精血，那么长生药便大成。”李炎目光炯炯地看着龙珠，仿佛看见了大唐的未来，他喃喃自语道，“天佑大唐，国祚悠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