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会感到不安呢？
青鄍在问自己。
不……不知道。
你害怕爱上她么？
人妖殊途，我怕。
你的确怕，可是你怕的不是人妖殊途，一直以来，你都只喜欢一个人。一个人看书，一个人冒险，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所有事，那些爱你的人只是你的阻力罢了，你只是一个胆小鬼罢了，你怕得到爱，你不配得到爱。
青鄍睁开眼睛，人流又好像重新流动，有家卖瓷器的商铺不小心被顾客摔碎了一家上等的瓷器，店家和他大吵起来；有妈妈带着孩子出来玩，孩子想要糖果，妈妈不买，于是坐在原地大哭起来；有妻室的人独自外出寻乐，一旁是刚刚勾搭的小姐，一边是独守空房的妻子。
“青鄍，你知道吗？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告诉我，真爱只有一次，当你找到它的时候，那就毫不犹豫地奔向他。”怀素依旧笑着，但看起来那么悲伤，“我觉得我喜欢上你了，今天听到你在房间里说，明天你就要回去了，我想这就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那些深情的告白从耳朵穿过，但是青鄍脑袋里全是四周的吵杂，两人相望了几秒，却好像相隔了好久，“我……”青鄍低下头，“……”
“没事，你先想想吧。”怀素转头，努力让自己声音不发抖，“你想好了来渭水边找我吧，听说那里一会有烟火大会，我先去看看。”
“不见不散。”怀素悄声地说道，也不知道是对青鄍说还是对自己说。青鄍看着怀素消失在人流涌动的街道上，无影无踪。
九年前，天水城黑盟会领事周府内。
“很多年以前呢，你爹在世的时候，只不过是一个穷小子，那会儿娘可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趴在我家墙头的傻小子们一排一排的，你爹脸皮薄，老是在墙边靠茅房那边窝着，有一次不小心掉下去了，周围的人都笑他，那是我第一次认识你爹。”怀安抱着年幼的怀素坐在院子里的一张太师椅上，一脸幸福地给怀素讲故事。
“后来呢？”怀素眨眨眼睛抬头望向怀安，正好可以看到怀安棱角分明的下巴与脖颈，在阳光下可以清晰地看到脖颈淡青色的血管在缓缓流动着。
“后来我就跟你爹私奔了，然后生下了你。”怀安用头抵住怀素的额头，幸福地说道，“因为真爱只有一次，当它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你只需要奔向它就好了。”
“再后来呢？”
“再后来啊……”怀安声音出现了明显的颤抖，“再后来呢，再后来呢？怎么样了呢，我怎么会给忘了？”
“啊！”怀安厉声尖叫，“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怎么给忘了呢，我怎么会忘了呢？”
怀素九岁那年，母亲被大夫查出癔症，出现了一段不存在的记忆，并且精神状态会变得不稳定，经常出现焦躁和自残的行为，然后被关进了一个永远不见天日的小黑屋里。
怀素家爹爹是天水城最大的商会，黑盟商会的领事，自怀素记事起，自家就很有钱。怀素家里有三个哥哥，四个姨娘，所以母亲被关之后，这个家像没事一样，有条不紊的运作着。
“娘，吃饭了。”怀素抱着餐盒，打开了位于偏门的黑屋。
阳光照射进来，可以看到黑屋里的景致，怀安被一条又长又重的铁链锁住脚踝，她蜷缩在床与墙之间的角落。
她听见了怀素的叫声，抬起头望着怀素，头发因为没有梳洗而显得杂乱，皮肤因为长时间没有照射太阳而显得愈发苍白，深青色的血管已经蔓延到了脸上，整个人再也不复以往的端庄贤淑。
“素儿，我还是没有想起来。”怀安开口第一句话不是问自己的情况，不是求怀素放她出去，不是关心自己今天吃什么，而是问那段被遗忘的记忆。
怀安的表情很沮丧，像受了委屈的小女孩一样。
“娘，没有想起来就慢慢想。”怀素抱着母亲，“爹已经去京城请最好的大夫来了，你一定能够被治好的。”
其实，哪里有什么大夫会来，周家家主在商会忙的要命，周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都有自己的事情，哥哥们要读书，姨娘们要帮忙管家，只有怀素像一个局外人一样，就连那个大夫是周怀明说来骗怀素的，但怀素一直相信着，会有大夫来把母亲治好。
“那不是你爹。”怀安抱着怀素的腰，喃喃地说道，“那不是你爹，那不是你爹……”
“娘，你这是在说什么傻话……”
“你爹穿不起绸缎，你爹没有那么胖，你爹不会让我一个人呆在这里，你爹不会把我关在这里，他不是你爹！我找不到他了……”怀安大哭。
三周后，怀安去世了，于是这个家里，怀素愈发像一个局外人。后来在怀素十五岁的时候，周府来了一个远房亲戚，是一个自称怀素三外婆的老人家。
她来到了这里，听说怀安死了，去墓里上了三炷香就走了，临走前，她慈爱地摸了摸怀素的头，怀素觉得是时候了，她觉得眼前这个三外婆可以帮助她解答这么多年来的疑惑。
“三外婆，我娘临死前一直在说她找不到我爹了，这是怎么回事？”怀素抬起头，鼓起勇气，看着三外婆的眼睛，古浊的眼神里好像古井一般，隐藏着过往的真相好像今天就可以被翻开。
“哪有，你娘病了，你爹一直都是周员外。”三外婆低下头，不敢看怀素的眼睛，接着双手拍了拍怀素，踏上了周家为她准备的轿子，轿子缓缓驶出街道，留下了一个怀素在门内，对着母亲的死开始真正的产生了疑惑。
十八岁那年，三外婆躺在病床上病危，派人来周府找到怀素，她说她有些话想对怀素说。
可是周老爷不允许，并告诉了她这三个月哪里都不许去，留在家里准备和天水城城主的儿子家的婚事。
怀素被关在了当年母亲被关的那间偏房内，与母亲不同的是，她的生活条件很好，屋子重新打扫过了一遍，整个房间灯火通明，梳妆的镜子，胭脂水粉口红样样俱全，吃食也有下人来送，想要什么都尽量满足她。
临嫁前的一个星期，下人送来了嫁衣，如血一般的红艳，上面用金丝绣着凤求凰图，凤凰的眼睛用玉石装饰，沉甸甸的凤冠被匠人打磨的光亮动人，几乎是个女子都会喜欢上它。
前提是如果结婚的男子是自己喜欢的。
那晚，怀素点燃了嫁衣，还有那间偏房。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周素，有的只有怀素。
怀素辗转逃到了母亲的老家，咸阳。来到了三外婆家门前，得知三外婆已经去世，村里也没打听到怀安的其他亲戚，怀素只得离开。
来到了长安城，身上的钱财也差不多花光了，她一个弱女子，身上没有通关文牒，进不了城。
她问了好几个人能不能带她进城，正常的人都干脆地拒绝了，除了那个穿着黑袍的傻小子。
就好像河流流入大海，雨落在大地，他自然而然地遇见了她。
李一凡站在屋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街道，看见了那一对男女分开，女孩逐渐离男孩远去，男孩呆呆地站在原地，李一凡一丝冷笑浮上脸颊，“人妖殊途，这就是你们的感情么，终究只能是海底月，镜中花。”
身后两个身穿黑衣的男子静静半跪在李一凡身后，李一凡淡淡地说道，“叫天机营的兄弟们动手吧。”
黑衣男子像猫一样悄然离开屋顶。
大雁塔的围墙内，李一贫伸了一个懒腰，揉揉有些发酸地手指，满意地看着墙外墙内写好的符阵，符阵散发着只有修道之人才能看出来的金光，像一个完美无缺的罩子把他和整个大雁塔笼罩在其中，李一贫大吸一口气说道，“大功告成，这可真真是连一个苍蝇都飞不出去！”
“李施主，贫僧有一事不明白。离七月半还有七天，为何你们现在就急着要动手呢？”呓语静静地站在李一贫身后，不解地问道。
李一贫猛然回头，显然被吓了一跳，他拍了拍胸口，有些受惊地说道，“大师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就在施主你在画金光咒的时候。”
“大师真乃君子也。”李一贫不由得竖了一个大拇指，为呓语起码等了十五分钟的君子行为。
“施主你还没回答我问题。”
“额，这个我也不知道，师兄叫我干我就干咯。”
“这样啊。”呓语认真地说道，“谢谢李施主。”
“嗯，就是这样。”李一贫挠挠头，“这样干站着也不是回事，大师你要出去我肯定是不会让你出去的。要不，我俩打一架？”
“好。”呓语双手合十，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