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接近中秋的天气,晚上八点以后,天空不仅开始发黑,连晚风都变凉了。
赵特助一个人走在寂静又有些旧的小区内。
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下来,转过身,抬头望着矗立在不远处另一幢有些发旧的楼盘。
那个楼盘是离他所在的小区不远得另一个小区里面的。
他的嘴角稍稍翘了起来,不过瞬间,便又塌了下去。
赵特助踩着小区院子里的水泥路再次走起来。
他又想起了杨珊雯,有时候,他会经常想起杨珊雯。
他知道杨珊雯就住在刚才的那个楼盘里,她是几个月前才搬来的。
那时,当无意中得知这件事时,他高兴极了,因为只要站在这里,就可以看到杨珊雯住的地方。
只要看到那个地方,他便会想象着杨珊雯站在了他面前。
他知道杨珊雯已经结婚了,也知道他的上司,游总经理对杨珊雯有着恶心又龌龊的想法。
但他控制不住自己去想她。
今天,当听到杨珊雯亲口说出她已经离婚的那一秒,他既惊讶欢喜又有些悲哀。
杨珊雯厌恶他,他知道。
但这不是致使他感到悲哀的直接原因,游总经理才是。
他不敢得罪他,因为游总经理的家族在兰市有着一定的势力,得罪他的人并不会好过。
他不想让自己活得不如一条狗。
他总是想着,只要杨珊雯同样嫌恶游总经理,他就还有希望,哪怕是一丝丝也好。
但,当见到那个让人惊艳不已的男人后,他想他便是连一点点的希望都没有了。
赵特助走到家门口,从公文包里拿出钥匙,打开门,走进去。
他的家是一套只有五十平米,一室一厅的房子,这还是他从别人手里淘过来的二手房子。
赵特助把公文包放到客厅的茶几上,走进厨房,煮了一晚鸡蛋面,端出来,放在餐桌上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只是吃了几口,他的眼泪忽然滚落下来,顺着鼻子掉进碗里。
他取下那副已经被热气蒸地雾蒙蒙的金丝眼镜,胡乱擦了擦眼睛,继续吃起来。
可他的眼泪犹如断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全都掉进碗里。
于是,他也不管是不是还在流泪,眼泪是不是都掉进了碗里,他只是专心地吃着面。
明年,他已经三十岁了,可到现在仍然没结婚,不是他不想结,而是以他的条件,没有人愿意嫁给他。
因为他是一个孤儿,在孤儿院长大的孤儿,有一张三流大学的文凭,没有特别体面的工作。
其实,上大学那会,他谈过一个女朋友,可对方家人听说他是一个孤儿后,就果断拒绝了。
后来,他相过无数次的亲,可一旦那些女人们听说他是一个孤儿,并且只有一套五十平的房子后,就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从此以后,他对相亲和结婚这样的事便不再妄想了。
赵特助吃完面,洗了碗,又洗了澡,换了一件干净的睡衣,坐在卧室的电脑桌前。
桌上摆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赵特助盯着电脑有些发愣。
几分钟后,他打开电脑,而那电脑桌面背景赫然是杨珊雯的照片,那是在摄影楼前拍的。
杨珊雯穿着白色连衣裙,一只脚踩在台阶上,似是要走上去,不知是不是有人在身后喊了一声,她转头瞧过来,脸上的笑容干净而明亮。
赵特助盯着那个背景,嘴角又扬起来,这张照片是他从小余那里要来的。
他忽然起身,换了一套衣服,出了门。
*
盛延珩参加完宴会已经十点多了。
他让李特助把他送到了杨珊雯所住的小区门口,就让李特助自己回去了,而他身边也不见那位美丽的女人。
盛延珩似乎有些微的醉意,眼睛稍稍眯着。
他悠哉悠哉地走着,唇角的弧度一直没有落下去,直到走到杨珊雯住的那一幢楼前,那翘起的嘴角才塌下来,眼睛乍然睁开,那双如夜晚星空的眸子顿时变得暗潮汹涌。
他眼眸里此时哪还有什么醉意,分明清醒地犹如不曾醉过。
盛延珩眼眸沉沉地盯着站在楼门口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男人。
他见过,也知道。
那是巴黎摄影楼里游总经理的特助,那里面的人都叫他——赵特助。
盛延珩脚步沉沉地走过去,停在赵特助身后。
赵特助正仰着头,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楼出神。
盛延珩也顺着他的视线望上去,他知道赵特助想看什么,他想看杨珊雯。
盛延珩眼眸瞬间暗沉一片。
他想到了今天这位赵特助看杨珊雯的眼神,爱慕,悲哀,无助,还有死寂一般地落寞。
盛延珩的神情又暗沉了一分。
他轻轻地拂了拂袖口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嗓音低沉地喊了一声:“赵特助。”
一直出神的赵特助悚然一惊,猛地转过头,看向说话的人。
然后,他的瞳孔豁然一缩,里面只剩下了他今在巴黎摄影楼里见过得那个如神一般的男人。
赵特助语气里难掩惊慌和讶然:“你怎么会在这里?”
盛延珩仿若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样,眼里,脸上满是嗤笑:“赵特助都能在这里,我为什么就不能在这里?”
赵特助一噎。
盛延珩又道:“你来这里找杨珊雯?”
赵特助眼眸刹那黯然。
这个男人叫杨珊雯名字竟然叫地那么自然而然,而他和杨珊雯认识三年,从来都只敢叫她——杨小姐。
“不是。”李特助垂下眼睑,否定了。
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对杨珊雯有着别样的心思。
“呵!”
赵特助听到盛延珩笑了一声,但那笑声里满是对他地讥嘲。
他的脸立时发热起来,甚至还有些难堪。
盛世集团总裁盛延珩,只怕他想知道的事就没有他不知道的。
赵特助忽然不想掩饰了,他抬起眼睑瞧向盛延珩:“你和她……”他又犹疑了一秒:“在一起了?”
盛延珩的眸子又是一沉:“赵特助,我和她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他紧盯着赵特助,神色明明暗暗:“虽然你对杨珊雯有心思,也帮过她,但依旧轮不到你来管。”
赵特助瞳孔骤然一缩,嗓音一沉:“你说什么?”
盛延珩直接冷笑出声,答非所问:“赵特助,看在你曾经帮过杨珊雯的份上,只要你提出一个要求,不论大小,我都能帮你办到。但......”
他眼眸一眯,紧锁着赵特助的墨瞳顿时寒凉刺骨:“杨珊雯除外。所以,我只希望你以后都不要来找她,也不要在她面前出现。”
赵特助愣怔一瞬,也突然冷笑一声:“盛总,虽然我是个孤儿,没有你那样强大的背景,也没有你那样多的资产,更没有你的强势和自信。但,你也不能剥夺我喜欢一个人的权利。”
他换了一口气,语气尽显刚硬:“尽管我卑微,但我依然有喜欢一个人的权利。而且,我和杨珊雯都在摄影楼上班,我不可能不出现在她面前。”
盛延珩似笑非笑地瞧着赵特助。
赵特助忽然有些后怕,连游总经理他都不敢得罪,也不知道刚才究竟抽了什么风,居然就这样得罪了盛延珩。
得罪盛延珩的人更没有好下场。
赵特助稳了稳心神,再次瞧向盛延珩,却发现盛延珩似笑非笑的神情已经消失了。
他正眼眸幽深地盯着他,那里面黑黑沉沉,像是具有强大吸力的宇宙黑洞,又像是刺骨寒冷的冰潭。
赵特助身上顿时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贴在身上的衣服都被浸湿了。
他心下浪潮起伏。
盛延珩这样具有强大威压的视线,他根本抵抗不住。
他终于垂下了眼睛。
盛延珩脸上微不可见地闪过一丝讥讽,然后,目光轻飘飘地移向了别处,那别处正是杨珊雯的家所在的窗口。
他幽幽的话语从醉人得嗓音里吐了出来:“我不会让你再见到杨珊雯。既然她一点都不喜欢那里,那我让她明天辞职好了。”
他的视线又瞧向仍旧惊惧却还强自镇定的赵特助:“你没有机会再见到她了。”
赵特助瞧着盛延珩没说话。
盛延珩再次冷笑一声:“只要帮过杨珊雯的人,我都愿意给他一次机会,也愿意不计较他的放肆。所以,我当然也不会因为你说了那样的话,就对你怎么样。”
赵特助神情猛然一松,心也终于回归到了原位,但同时,那眼眸中的亮光也渐渐地暗了下去,直到那里面代表着希望的光全数尽灭。
他忽然抬起脚步,从盛延珩身边擦过,一直往小区外面走去。
盛延珩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话:“赵特助,我盛延珩说过的话会一直有效。”
只要是她杨珊雯欠的债,那他帮她一一还清又如何?
赵特助的步子踏地很大,也很快,可他依然听到了盛延珩的那句话。
他骤然停下脚步,同样头也不回地说道:“盛总那样喜欢杨小姐,喜欢到只想独霸她。那以我认为,盛总应该再也不想见到像游总经理那样思想龌龊的人亵渎杨小姐吧。”
盛延珩猛然转过身,望向赵特助,而赵特助已经大踏步地走开了。
盛延珩望着越走越远的赵特助,思绪早已穿越时间和空间飘到了游总经理瞧着杨珊雯的眼神上。
那样油腻恶心的一个人,居然带着那样赤裸裸,毫不掩饰的情欲瞧着杨珊雯。
盛延珩眼眸黑洞洞一片,那里似是卷起了无法停歇地狂风骇浪。
他从裤兜里拿出手机,打开解锁,找到李特助的号码拨了过去。
还在开车的李特助接电话得动作快极了,那一声“嘟”还没响停,就已经接了起来:“喂?老板?”
盛延珩的语气冷寒至极:“李特助,两天之内,我想看到摄影楼那位游总经理的所有资料。”他语不带停歇:“还有,让杨珊雯明天从摄影楼辞职。”
“是。”李特助的声音也有些沉:“老板......”
然后,没有了下文,似是在犹豫要不要说。
盛延珩眼睛微微眯了眯:“李特助,你想说什么?”
那边久久都没有回话,盛延珩眉头紧锁,不耐烦地又问了一遍:“李特助,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特助心下一惊,立时鼓足了勇气:“老板,你是不是对杨小姐的关注度太高了?”
盛延珩抬起头,望向黑幽幽的夜色,天已经完全黑透了,但他那黑曜石般的瞳孔中乍然迸发出冷冽地寒光。
他冷声寒语:“李向勤,虽然你和我有着从小的情分,但,我认为你还是管的太多了。”
李特助此时刚把车停在他住的楼下面,猛然听到盛延珩这样一句满是寒凉冰冷的话,心头顿时一凛。
他越举了。
所以,即使盛延珩已经挂了电话,但他依然觉地浑身透心凉地冷。
盛延珩站在浓黑的夜色里,浑身散发着阵阵冰冷地寒凉。
李特助现在竟然都敢管到他的头上来了。
他冷笑一声,转身,向楼内走去。
赵特助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的脑海里不停地回响着盛延珩刚才说的那句话:“赵特助,看在你帮过杨珊雯的份上,你可以向我提一个要求,不论大小,我都能替你办到。”
“呵呵!”寂静的马路上,赵特助的笑声听起来格外地清晰。
他以为他曾经帮过杨珊雯的事情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呢。
他做得那样小心翼翼,那样隐蔽,可盛延珩那个男人还是知道了。
赵特助蓦然想起了他第一次见杨珊雯的时侯,那是在HR应聘人员的办公室里。
那次,他领了游总经理的命令去找HR总监。
HR总监漂亮,气质冷。
游总经理对她同样有着不为人知的龌龊心思。
然后,在那里,他见到了正在应聘的杨珊雯。
他看到她脸颊微红,垂着眼睛,说话时声音小小的,轻轻的。
他忽然从那样的杨珊雯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卑微,怯懦,胆小,不自信。
他知道那样的杨珊雯肯定不会被摄影楼录取。
于是,他将杨珊雯的应聘资料放在到了游总经理的面前。
当看到游总经理的视线舍不得从杨珊雯的那张照片上移开时,他就知道,杨珊雯一定会被录取了。
可他同样也明白,这会给即将到这里来工作的杨珊雯带来不可避免的麻烦。
所以,他去找了楼里最乐于助人,且善良好动的小余姑娘,让她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帮杨珊雯。
而他也会在尽可能的情况下,帮助杨珊雯躲开那满脑子都装着不堪思想的游总经理。
只是,令他没想到地是,那看起来有些胆小怯懦的杨珊雯,竟然是一个冰冷漠然到几乎不近人情的女人。
她对于同性可能还会好一点,但对于他和游总经理,简直不假辞色到了刻薄的地步。
即便是游总经理那样的人都对她毫无办法。
从那以后,他莫名地对杨珊雯生出了一些好奇,甚至还有了些微妙的感觉。
他经常静静地,远远地瞧着杨珊雯,然后,那种微妙的感觉就慢慢地成长起来。
但他还是将它扼杀在了萌芽状态。
直到今天,当杨珊雯突然对他展颜而笑地那一瞬间,那颗种子便猛然挣脱束缚,迅速地成长起来。
他一直以为,杨珊雯只是对他和游总经理那样厌恶和反感。
但当听到盛延珩说杨珊雯本身就带有嫌恶和反感男人的特征时,他心里一下子轻松起来。
他虽然得不到杨珊雯的喜欢,但至少,他知道杨珊雯是讨厌所有男人的,即便是盛延珩那样的男人也不例外。
赵特助的嘴角扬了起来,而且还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在黑暗的夜里,白地都能反出光来。
*
盛延珩站在杨珊雯家门口,没有敲门,也没走掉,他只是偏头瞧了一眼旁边那一扇门,低低地笑出了声。
他自言自语:“真好。”
是真的好。
从今以后,他每天都可以见到杨珊雯,等杨珊雯辞职,有了自己的工作室,他还可以每天接送她上下班。
人之一生的美事,莫不是如此?陪着自己喜爱的人做些她喜欢做的事情。
盛延珩电话响起时,他的思绪已经飘到很远很远的未来去了。
他眉头微蹙,将电话拿出来,当看清楚屏幕上亮起的名字时,他眼里立时掀起了狂风骇浪。
他没有立刻接通,而是抬脚走到另一扇门前,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打开门一步跨进去,关上了门。
电话仍旧在响。
盛延珩脸上渐渐地露出不耐烦来,他终于按了接听键:“喂?”
电话彼端似是顿了一下,接着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延珩,你什么时候回家来?”
盛延珩沉默良久,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眼里的狂风骇浪霎时间更猛烈了:“我和盛延灼明天回来一趟。”
那边的女声好像高兴坏了,连说话都带着笑声:“那我让人给你和延灼做你们爱吃的菜。”
“好!”盛延珩仍旧像上次那样,很快地挂了电话。
他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明明暗暗的灯火,心里烦躁不堪。
他不可能一直在外面跑,总归是要回那个家的。
那终究是他的家,那个女人终究是他的母亲。
那是他永远无法隔断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