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睡着的杨珊雯猛然睁开眼睛,弹坐起来,呼吸急促,满头大汗,甚至还惊恐地盯着外面早已大亮的天色。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变成了小时候。
小时候的她,站在山村里曾经那个老旧的房子里,而地上到处都是蜿蜒流淌的鲜血。
那鲜血那样红,红的刺目,那样多,多得心惊。
她心底不知不觉弥漫出了深深的恐惧。
她顺着流动的鲜血瞧过去,居然发现那鲜血的源头竟然是自己的母亲。
她的母亲,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而身上的血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流。
母亲身上几乎插满了零零碎碎的啤酒瓶,而小腿间那半截啤酒瓶上面甚至还有一只手。
她沿着那只手盯过去,顿时惊骇莫名,那只手的主人赫然是自己的父亲,而他已经喝地酩酊大醉,正满目狰狞,龇牙咧嘴地殴打着母亲。
小小的她嘶吼着,跑过去,想护住母亲那残破不堪的身体。
可父亲却一把将她提起来,扔了出去,扔地很远很远,远得连梦里的她都感受到了全身五脏六腑钻心地疼痛。
她惊慌,害怕,恐惧,无措。
她哭着,喊着,叫着。
可她的父亲就像看不见,听不见,依旧在她母亲身上拳打脚踢。
她费劲全身力气爬起来,脚步不稳地向父亲跑过去。
她抱住父亲的腿,哭喊着让他别在打了。
但父亲依然听不见,她仰起头,瞧向父亲,可就这一刹那间,她悚然一惊,闯进她眼睛里的那张脸,哪是什么父亲的脸?
那分明是傅尚国的脸,她惊骇地放开父亲的腿,还没等她缓过神来,眼前的脸又变成了别人的脸。
她惊悚地往后退去。
然后,这张脸在她眼前不停地变换,那些她认识的,不认识的脸一一在她眼前闪现,最后终于定格在盛延珩那张盛世美颜上。
杨珊雯的心“噗通噗通”地跳个不停。
从梦里蔓延而出的恐惧,居然一直延伸到了梦外。
杨珊雯抬手在有些苍白的脸上抹了一把,起身去往洗手间。
她眉头紧锁,原来不管多么好看的男人,一旦满目狰狞,龇牙咧嘴,依然会让她感觉面目可憎。
盛延珩当然也是。
杨珊雯掬起一捧水喷在脸上,抬起头,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她有多久没做过这个梦了?十年还是二十年?
她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即便她与傅尚国离婚的时候,都没做过这个梦。
这个恶梦对她造成的恐惧和阴影几乎覆盖了她整个的童年时代。甚至长大后,每当想起这个梦,她仍然会感到不寒而栗。
杨珊雯的脸瞬间又变得煞白煞白的。
这个梦的连锁反应便是让她又想起了另外一个噩梦。
一个在黑暗里惊恐着,惧怕着,挣扎着,呼救着,哭泣着,逃离着,却永远也逃不出去的噩梦。
这个不为人知的噩梦是她一生的噩梦,是一个只要她想起来就会窒息的噩梦。
杨珊雯猛然打开水龙头,使劲地往自己脸上泼水,泼着泼着,她把脸直接砸进了盛满水的洗脸池里。
几秒钟后,她把脸抬起来,大片大片的水渍顺着她的脸颊打在池子里,溅起了无数水花。
镜子里的她狼狈不堪,她抓着洗脸池边缘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变得毫无血色。
杨珊雯眼眸沉冷幽暗。
她之所以会做这样的梦,都是因为那个叫盛延珩的男人。
那个男人,给她造成的恐惧和困扰已经太深,以至于她有了如此沉重的心理负担。
杨珊雯再次望向镜子里的自己,墨瞳中渐渐地载满了坚定。
她一定要想办法远离盛延珩,而且离地越远越好,她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盛延珩站在门口放置的镜子前面,瞧着里面身着西装革履的自己,笑了起来。
这个样子看起来有些傻气,可他却乐在其中。
这跟平时的他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他抬起手腕瞧了瞧时间,打开门,走出去之前,他又瞧了一眼镜子,觉得对里面的自己很满意后,他嘴角才翘起一弯弧度,出门了。
他站定在杨珊雯家门口,等着她出门。
杨珊雯和孩子们收拾好,准备出门时,早上因那场噩梦而引起的各种情绪早已恢复如常。
她打开门,让杨永胜和杨永鑫先出去,自己才要出门。
可她出门的脚步却被迫停了下来,她在家门口看到了盛延珩。
而他正站在那里微笑着跟杨永胜和杨永鑫打招呼:“早上好。”
杨永胜和杨永鑫的声音欣喜又甜嫩:“盛叔叔,早上好!”
可杨珊雯的脸色忽而变得很难看,昨晚那个梦像走马观花似的,又在脑海里不停回放。
她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盛先生,早上好。”
盛延珩瞟了一眼杨珊雯僵硬的表情,眸子顿时一暗,但他的嗓音还是如往常那般醉人:“去上班?”
“嗯。”杨珊雯回答地心不在焉。
盛延珩眉梢轻挑:“我送你。”
杨珊雯锁门的手一顿:“不用麻烦盛先生。”锁好门,她转过身来,瞧着盛延珩:“我可以自己坐车过去。”
盛延珩轻轻地瞥了杨珊雯一眼,径直往电梯走去,他从她身边擦过时,惊人的话语又跳了出来:“我顺路。”
杨珊雯浑身一震。
顺路?为什么又顺路?
盛延珩仿佛能猜到杨珊雯在想什么,头也未回地说道:“我要去机场。”
杨珊雯望着他挺拔的背影,下意识地问:“你要去哪里?”
盛延珩陡然转过身,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我要去海市。”
盛延珩这句话轻轻地从杨珊雯耳边拂过,仿若她在垂死挣扎之际的福音,心里霎时轻松了许多。
盛延珩这个人终于要从她面前消失了。
于是,她脸上的笑容也变得真诚了很多:“那就麻烦盛先生了。”
“不麻烦。”
盛延珩转过身,走到电梯旁,那如星辰般的眸子不停地闪烁着明明灭灭的光。
原来这个女人这么希望他走掉。
盛延珩轻轻地笑出了声。
旁边的杨珊雯斜瞟了他一眼,只要这个男人能离开,她管他笑什么?
杨永胜和杨永鑫被送到学校后,那辆大众车上就只剩下三个人。
盛延珩和杨珊雯坐在后面,李特助开着车。
杨珊雯安静地,端正地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
而坐地很随意的盛延珩斜倪了了一眼杨珊雯后,目光直视瞧着外面车还不太多的柏油路:“我去海市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过两天就回来了。”
“什么?”杨珊雯猛然偏过头,抬起眼眸,瞧着盛延珩,眼里的惊惧一闪而逝。
但盛延珩没看见,他正眼眸冰凉地盯着前面开车的李特助。
刚才那一句话,不仅惊到了杨珊雯,也惊到了李特助。
所以,李特助便给那辆正在前行的车来了个猛刹,差点将盛延珩和杨珊雯扔到前面去。
“开车。”盛延珩沉冷的声音四散在气氛怪异的车厢里。
李特助大惊,立刻又将车发动起来,上了路。
他紧了紧方向盘,才发现,手心里已经湿润一片。
盛延珩眼眸幽冷地瞟了一眼李特助后,才偏头瞧向杨珊雯,看着她如临大敌,严阵以待的样子,他心情顿时又好了起来。
他嘴角微扬:“我说我过两天就会回来。”
杨珊雯豁然转过头,直视前方,她不要再看这个男人了,他会让她的心不由自主地发抖。
盛延珩瞧着脸色越来越白的杨珊雯,心底有些发沉。
杨珊雯这样恐惧,抵触他,是不是从一开始选择那种见面方式就是不可取的?
盛延珩眸子一黯,轻轻地叹了口气。
杨珊雯听到了,可她没理。
她心里各种情绪交织,满脑子都是盛延珩刚才说的那句话,我过两天会回来。
她讨厌盛延珩说这句话。
杨珊雯被送到摄影楼时,时间还有些早,好多人都没来。
但杨珊雯惊讶于HR总监竟然来得比她还早,而且还坐在她的位子上专门等着她。
杨珊雯不解地看着她,她却展颜一笑:“杨珊雯,你还想辞职吗?”
杨珊雯非常诧异。
她都记不清自己交了多少份辞职报告,可每一次,不是被驳回就是被驳回。
她眉头轻蹙,紧盯着HR总监,莫不是这人魔怔了?
于是,她又问了一遍:“总监是问我...要不要辞职?”
“是。”HR总监声音温柔婉转。
杨珊雯愕然。
没想到多次辞职不成后,竟然还有人上杆着问她要不要辞职?
她当然要辞职,而且辞地越快越好,所以,在双方都达成共识后,她辞职的事宜办地顺利的不得了。
赵特助一直远远地望着杨珊雯兴高采烈地办着离职手续。
她果然如那个男人所说一点儿都不愿意在这里上班了。
赵特助眸子沉了沉,转身,往游总经理办公室走去。
他也不想在这里上班了,他想重新去找一份工作,在有杨珊雯的地方。
他会应了那个男人的要求,不出现在杨珊雯面前,但他可以离地远远地看着她。
赵特助走到游总经理办公室门外,敲了敲门,里面传来轻微颤抖的声音:“进来。”
赵特助冷笑一声,推开门,进去了。
游总经理瞧着走进来的赵特助,猛然站起身,迫不及待地问:“杨珊雯离职办好了吗?人已经走了吗?”
赵特助摇摇头:“离职已经办好了,但人还没离开。”
游总经理肥腻腻的脸上终于挤出了一些笑容:“那你把她请到我办公室来,我有事跟她谈。”
赵特助眼眸深深地瞧着游总经理。
而游总经理被赵特助那样的眼神瞅地心里发毛,他突然抄起桌上的水杯朝赵特助砸过去。
赵特助闪身躲过,水杯连带里面的水全部砸在地上,湿了一大片的地面上顿时咕噜噜地滚动着四分五裂的瓷杯碎片。
赵特助垂下眼眸瞥着那些碎片,沉沉地吐出一个字来:“是。”
游总经理盯着转身出去的赵特助,心里莫名地生出了一股不安。
办完离职手续的杨珊雯将自己所有的东西装进一个小纸箱里后,就坐在化妆桌凳上不动了。
余晴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不可置信地问杨珊雯:“那胖子真得让你辞职了?”
“嗯。”
余晴双手环抱胸前,疑惑地问:“那个胖子曾那么多次驳回了你的辞职报告,今天为什么又突然批准了?”
为什么批准了?
杨珊雯眸色一变,心下发沉。
她想到了盛延珩,那个男人知道她不愿意在这里上班,也知道她想开自己的工作室。
但她还不能确定,所以,她嗤笑一声,语带讥讽:“谁知道呢?有可能是抽风了。”
“嗯。”余晴点了点头,像是很赞同杨珊雯的说法。
但在杨珊雯看不见的角度,她眼眸亮地仿佛要发出光来。
她看了看杨珊雯的东西,又瞧了瞧杨珊雯:“那怎么还坐这里?”
杨珊雯紧盯着门口:“我在等人。”
“谁?”
“赵特助。”
余晴不解:“你等他做什么?”
杨珊雯终于将目光移到了小余身上,严肃又认真:“等他带我去见游总经理。”
余晴惊诧莫名:“你平时躲他都来不及,今天怎么自愿去见了?”
杨珊雯垂下眼眸,声音发冷:“今天我倒是愿意见上一见。”
她要确定一件事。
她总有种感觉,辞职这件事和盛延珩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否则,游总经理不可能同意她辞职,而HR总监也不可能眼巴巴地等着她,并且对她的态度那样客气而友好。
她所知道的HR总监是一个高冷的女人,即高傲又冷艳,似乎任何人都入不了她的眼。
可现在,她居然能对她笑脸相迎,点头哈腰。
余晴瞧着不知道思绪早已飞到哪里去的杨珊雯,眉头轻皱:“辞职后,杨姐打算干什么?”
杨珊雯眸子里情绪变了几变,最后她像决定了什么似的,盯着余晴说地郑重其事:“我想离开兰市。”
余晴惊呼:“离开兰市?为什么?”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她不想再见到盛延珩了。
那个人不仅给她造成了心理负担,而且还干涉到她的生活了。
余晴见杨珊雯脸色不愉,又转移了话题:“杨姐打算去哪里?”
“蔚县。”
余晴大呼:“你的家乡?”
“嗯。”
她这些年的积蓄再加上傅尚国的赔偿,已经足够在那里买一套房子和一间工作室了。
余晴原本阳光开朗的面容上陡然被难过的神情取代:“杨姐可以不走吗?”
杨珊雯瞧着她摇了摇头。
余晴顿时泄了气,情绪低落的她没再开口。
杨珊雯也没开口。
赵特助从门口进来时,杨珊雯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赵特助走到杨珊雯面前,依然面无表情,文质彬彬:“杨小姐,总经理要见您。”
杨珊雯神色一变,她发现不只HR总监,就连赵特助对她都特别礼遇。
因为他用了尊称“您”而不是“你”。
杨珊雯心里莫名升腾起一股烦躁和无法言语的恐慌。
她稳了稳情绪,站起身,走过赵特助身边,才吐出两个字:“走吧。”
赵特助有些意外,这是杨珊雯有史以来回应最爽快的一次。
杨珊雯和赵特助站在游总经理办公室门外,赵特助敲响了门。
“进来。”里面传来的声音仍然在发抖。
赵特助推开门,让到一旁,转头瞧着杨珊雯:“杨小姐,请进。”
杨珊雯刚要抬步进去,游总经理已经笑呵呵地来到门口,搓着他的一双胖手:“杨小姐,您来了。”
他往旁边一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到办公室里谈。”
杨珊雯神色更不好了,她清清楚楚地听到总经理叫她“杨小姐”和“您”而不是“小杨”和“你”。
杨珊雯瞥向游总经理,这才发现他的眼神竟然清明地让她一度认为这不是他。
杨珊雯顿时对心里的那个想法更加确定了。
她语气冷淡漠然:“既然总经理出来了,那我也不用进去了,您有什么事,在外面说就好。”
赵特助瞧着杨珊雯往后退了几步,然后,游总经理笑眯眯地从里面走出来,还左右张望了一下。
杨珊雯冷笑一声:“总经理也不用看,这儿就一个长廊,只有您和副总经理在这里办公。而且副总经理又不在,除非您叫人过来,否则没人会走到这里来。所以...。”
她看了赵特助一眼:“除了赵特助,根本没人偷听您说话。”
游总经理脸上讪讪的:“杨小姐说的是。”
杨珊雯这次终于认认真真地看了一回游总经理,直看得游总经理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才撇开视线。
游总经理手足无措:“杨小姐,我没什么大的事情。”
只是,下一秒,他盯着杨珊雯的眼神又变得暧昧起来:“我看盛总对你可不一般,所以,希望杨小姐平时能在盛总面前帮我多说说好话。”
杨珊雯脸色霎时一白,她那吊在半空中的心忽而沉了下去。
她猜的果然没错,盛延珩真得在其中横插了一脚。
杨珊雯转身,打算离开。
可游总经理拉住了她的胳膊,她眉头紧蹙,回过头嫌恶地瞥着那只又胖又恶心的手。
游总经理的手瞬间缩了回去。
他心下又急又慌,他不确定自己刚才说出的那一番话到底是对还是错?
他知道,就凭他对杨珊雯做的那些事,那人怕是不让他脱一层皮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真的很害怕。
所以,他必须在杨珊雯离开之前保证自己安然无恙。
只是,他的希望怕要落空了!
因为,他听到了杨珊雯那冷如冰霜的声音:“总经理,请你不要用你那龌龊的思想来衡量我和盛先生的关系。”
她的呼吸都变得急促了:“除了盛先生的一单生意,我和他没有任何交集。”她就像是急于撇清她和盛延珩的关系:“所以,你说的这件事我确实没有能力帮到你。”
游总经理脸上立时露出惊疑:“你和盛总不熟?”
杨珊雯说地斩钉截铁:“不熟。”
然后,她转身离开了。
她才不管游总经理是什么表情,或是还要说什么话。
游总经理那只想再次拉住杨珊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对着杨珊雯的背影又怒又怕地吼道:“你说你跟他不熟,那又是谁让人半夜三更地打电话来整蛊我的?”
杨珊雯走地又快又急,她想立刻逃离这里。
可游总经理的话还是清清楚楚地钻入了她的耳朵。
她不知道摄影楼的人把她和盛延珩的关系定义成了什么,但她真的一点儿都不想和那人巴拉上关系。
然而,那个将她生活弄得一团糟的盛延珩好像并不这样想,他似乎就是想生拉硬拽地闯进她的生活里来。
站在一旁的赵特助一直望着杨珊雯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才抬起脚,向楼梯口走去。
游总经理忽然叫住他:“赵特助,你要去哪里?”
赵特助头也未回:“我也打算辞职,所以暂时向总经理请几天假。”
游总经理一愣,当反应过来赵特助说的什么后,他的眼神忽而变得阴鸷,而且语气里都满是阴狠:“赵特助,你今天若敢离开一步,我保证从此以后你在兰市再也没有立足之地。”
赵特助明白游总经理这样对他,并不是他多么爱才,而是身为特助,他知道游总经理太多肮脏的勾当。
赵特助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盯着阴沉狠厉的游总经理,忽然一笑:“让我没有立足之地吗吗?”
他摇了摇头:“游总经理,你恐怕做不到了。”
“你什么意思?”
赵特助扬着嘴角没说话,只是别有深意地瞧了游总经理一眼,然后,转身,走了起来。
游总经理问他什么意思?
那意思当然就是游总经理这个人,或是他的家族,恐怕永远都无法在兰市立足了。
李特助嘴角弯的更甚了,可是那笑意里全都是冷酷和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