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延珩坐在兰市国际机场的贵宾室里,瞧着一份入手文件,李特助坐在旁边,也认真地盯着放在茶几上的电脑。
贵宾室里安静地几乎落针可闻。
突然,一个欢快的声音打破了这里的氛围:“爸爸,向勤叔叔。”
盛延珩和李特助顺着声音瞧过去,一个小脑袋钻在门缝里,笑嘻嘻地瞅着他们。
盛延珩脸上顿时划开一抹笑意,他放下文件,站起身,走到门口,将小脑袋连带着身子一起揪进来。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身着一件白色长袖T恤,外加一件背带牛仔裤,脚上穿着白色运动鞋,黑亮的头发被梳理成简单的丸子头。
小女孩身后跟进来的是身着红色连体裤的盛延灼,她脚上那双黑色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声,这在安静的贵宾室里听起来尤为清晰。
盛延珩板起脸,瞧着面前这一大一小的两人。
小女孩仰着头,睁着大大的,水汪汪又亮晶晶的眼睛瞧着盛延珩,喊着:“爸爸。”
盛延珩低头仔细瞧了瞧又长高不少的盛欣然,眼眸中闪过一丝痛楚。
而盛欣然正用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幽怨地瞅着他,小小的嘴巴里软糯糯地又喊了一声:“爸爸。”
盛延珩被她这样瞧着,喊着,心立时软成一团,板起的脸也不板了,他猛然抱起盛欣然,问话的语气尽显温柔:“你什么时候来的?又是怎么来的?”
盛欣然盯着盛延珩,嘴巴一撅,声音低了下去:“我来三四天了,是爷爷身边的人送我来的。”
她漂亮的眸子闪着泪花:“爸爸不要怪姑姑,是我不让她告诉你的。”
她脸上悠而布满委屈,小模样简直把人的心都要融化了:“你和姑姑都不来看我,爷爷心脏又不好,我不敢让爷爷陪我玩。”
盛延珩的心里陡然生出浓浓的愧疚感:“是爸爸不好,不该把欣然一个人丢下。”他一顿:“你跟老师请假了吗?”
盛欣然眉眼一弯:“请了,是爷爷帮我请的。”
盛延珩摸着盛欣然的脑袋,似是想到了什么,忽而高兴起来,连声音听起来都轻快了许多:“如果欣然不喜欢海市,那过两天爸爸也带你来兰市,你可以在兰市上学。”他眉眼间全是笑意:“或许你还会多两个小玩伴。”
“啊!”盛欣然乍然惊呼一声:“是新妈妈家的两个小哥哥吗?”
“嗯?”盛延珩没反应过来。
盛欣然嘴角连同眉眼一起弯如月牙:“姑姑都跟我说了,爸爸在兰市帮我找了一位新妈妈,她家还有两个小哥哥。”
盛延珩眉梢轻挑,不仅没有否认,而且还顺着杆子往上爬:“大概不是两个哥哥,是一个哥哥,一个弟弟。”
他瞧着盛欣然,星辰般的眸子里竟然盛满了委屈和苦恼:“可是那位新妈妈不喜欢爸爸。”
盛欣然嘟着嘴,细细瞅着盛延珩,从额头,脸颊,鼻子,眼睛到嘴巴,那张小脸上露出不解来:“爸爸长得这样帅,新妈妈为什么不喜欢?”
站在一旁的盛延灼玩心顿起,她玩味地睨着盛延珩:“当然是因为你爸爸把人吓到了。”
盛欣然歪着头,更不解了:“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男生,怎么会把人吓到了?”
盛延灼“啧啧”两声:“你爸爸以为那个女人跟追在他屁股后面的那些女人一样,爱财如命,却不想,那人竟是个不爱财的,甚至对你爸爸的美色毫无反应。”
她又“啧啧啧”几声:“所以,你爸爸就用了一种最不可取的方式,让那女人心甘情愿地跟着他转。”
”啊!“盛欣然又惊呼一声,她瞧着盛延灼立刻兴奋起来,那样子几乎与幸灾乐祸的盛延灼没什么两样:“什么的方式?”
盛延灼斜睨一眼盛延珩:“当然是半开玩笑,半威胁的方式。”
盛欣然瞧向盛延珩,表情纯澈认真:“爸爸,你觉得威胁我有用吗?”
盛延珩定定地瞅着盛欣然:”对你是没用,但对那个女人特别管用。“
盛延灼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望向盛欣然:”欣然,你爸爸所谓地有用就是让那个女人即因为威胁而靠近他,又因为恐惧而远离他。“
盛欣然瞅着盛延珩,小表情里尽是同情:“爸爸,我感觉新妈妈实在很可怜,可是,你比她更可怜。”
盛延灼立时同情起盛欣然来,这样的话她也敢随口就说。
盛延灼偷偷地瞄了一眼盛延珩,果然发现那张脸已经黑得像是锅底了。
只是盛延珩脾气还没发出来,盛欣然立刻转移了话题:“爸爸,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呢?”她小小眼神里竟然带着些鄙夷:“如果这样,你就不用那么辛苦,她也不用那么害怕了。”
盛延珩轻微地哀叹一声,如果真如盛欣然说得那样简单就好了。
可问题是像杨珊雯那样厌恶男人的女人,真地会相信一见钟情,再见倾心这样的狗血事件吗?
他想那个女人肯定不会相信,但,相不相信,总要说过才知道。
他决定从海市回来后就告诉杨珊雯他的目的。
忽而,他好似想起了什么,眉头微蹙,猛然瞧向盛欣然,嗓音低沉:“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盛欣然回答地一本正经,理所当然:“因为我们班的男生都是当着我的面儿说的。”
盛延珩的脸霎时黑了一片。
可盛欣然仿似没发现,眉眼顿弯:“爸爸,我一定要成为你的神助攻。”
盛延珩眉梢轻挑,嘴角一扬:“怎样神助攻?”
盛欣然“嘻嘻”一笑:“现在还不能告诉爸爸。”
盛延珩在盛欣然额头一敲,满眼满脸的笑意,刚才跟盛欣然扯账的事情似乎已经忘记了。
盛延灼扶额,这个盛欣然,在转移人的注意力和话题方面,简直比她更胜一筹,真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盛延珩三人笑语晏晏,而站在一旁瞧着的李特助眼眸时明时暗,时沉时浮,他的心思早就飘到了海市另一个女人身上,直到盛欣然喊了一声“向勤叔叔”,才回过神来。
盛延珩不留痕迹地再次瞟了一眼李特助,眼神沉冷寒凉。
***
杨珊雯怀里抱着一个小纸箱与脖子上挂着相机的余晴站在摄影楼门口。
她抬头望天空,今日的天气不是很好,太阳像躲猫猫似得,时现时隐,时晴时阴。
余晴瞧着杨珊雯,脸上满是不舍:“杨姐,你真的要走吗?”
杨珊雯忽而从余晴眼眸里捕捉到了一些她看不懂的情绪,她盯着余晴没说话。
余晴,楼里人都叫她小余。
小余是这个摄影楼里唯一一个和她关系好的人。
或许说“关系好”还不足以形容他们之间的交情,确切而言,他们深交过。
那时,她刚来公司不久,化妆技术还不够硬,每天都有客户找麻烦,因此,她的自信心在这样的环境中被一点一点地消磨殆尽。
可这不算什么,因为让她更精疲力尽地是每时每刻都要提防游总经理那头伺机而动的色狼。
那头色狼让她恶心又恐惧。
再加上她刚出来工作,每个月的工资还不足以支撑她和孩子每个月的消费。
这些事情挤在一处,几度让她徘徊在精神崩溃的边缘。
有一次,她实在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躲在厕所里悄悄地哭,然后被进来上厕所的余晴听到了。
余晴在洗手台前洗手时,对站在旁边又擦眼泪又擦鼻子的她说:“杨姐,有时候,有些事情是要说出来的,如果你经常这样闷头哭,容易患上抑郁症。“
”抑郁症?“她当时瞧着镜子里的余晴问了这样一句话。
镜子里的余晴笑了起来,那笑意带着些淡淡的忧伤。
余晴偏头瞧着她,依然在笑:“是啊,抑郁症!”
那笑让她心底莫名地起了悲伤。
余晴的嗓音仿佛含着悲哀和嘲弄:“人们都愿意俗称它为‘想太多了’。”
那次,她终于透过镜子细细地打量着旁边那个看起来只有二十几岁的女孩子。
她谈不上美丽漂亮,也谈不上妩媚惊艳,但看起来纯真阳光,而在纯真阳光的表皮下,隐匿着无人窥见的忧郁。
那双亮晶晶的眸子似是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水雾后面仿佛藏着说不尽的伤心过往。
她心底忽而涌起一股无奈的悲痛。
然后,不知是怎样的情缘,她和余晴竟然在厕所里聊起天来。
余晴给她讲了一段自己差点患上抑郁症的故事,她当然也跟余晴说了一些自己身上发生的事。
从那以后,她和余晴的关系亲近了很多。
在和余晴慢慢地接触过程中,她发现余晴这个女孩子其实一点都不简单,身份不简单,家室更不简单,在兰市,她甚至有属于自己的独栋别墅,就连游总经理见着她都会避让开去。
余晴从未跟她提起过自己的家人,所以,她也从未问过有关她家人的事情。
她想,人和人的相处之道莫不是如此,近着,远着,既不能走太近,也不能离太远。
杨珊雯脸上扬起了笑容:“小余,谢谢你在楼里这几年对我的帮助。”
余晴嘴角一翘:“举手之劳,杨姐那么客气干什么?”
杨珊雯眼眸闪过一丝温暖:“等你有时间了来蔚县,我带你去爬山,看山泉。”
余晴眼霎时亮如星辰:“你们那里好玩吗?”
杨珊雯沉重压抑的心情突然好了很多:“当然好玩了,那里山清水秀,还可以抓鱼。”
余晴神情里满是向往:“那我一定要去那里走一趟。”她摇了摇脖子上挂的相机:“还可以拍好多照片。”
杨珊雯:“嗯。”
余晴:“那我们说定了,到时候给你电话。”
杨珊雯:“嗯。”
当拍摄外景的车停在台阶下方时,余晴还絮絮叨叨地讲着话。
杨珊雯瞥了一眼那车,打断了余晴:“你快别让人久等,否则又要该说你了。”
余晴斜睨一眼台阶下方,嗤笑一声:“爱说就说,难道我还能因为别人一句不着调的话便不活了?”
杨珊雯噗嗤一笑:“你这个人怎么说话的?赶快去吧。”
余晴的脸塌了下来:“那我走了。”
“嗯。”
余晴抬起脚,踩着台阶,一步一步地向台阶下走去,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望着杨珊雯挥了挥手:“再见,杨姐,一路顺风。”
杨珊雯心里忽的也生出了不舍,她摸了摸有些发酸的鼻子,挥了挥手:“好。”
余晴又转过身往下走去,再也没回头。
杨珊雯瞧着余晴走下台阶,上了车,又目送那辆车到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才踏着一个一个的台阶走下来,拦了一辆出租车,坐了上去。
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光远小学给杨永胜和杨永鑫请假,然后,带着他们回老家。
她已经很久没回老家了,有些想母亲了。
可一想到母亲,她便会不由得想起父亲。
想起父亲,随之而来得便是昨天晚上的那个梦。
想到梦里的盛延珩,杨珊雯立时打了一个激灵。
她顿时感觉司机师傅的车速有些慢,她瞅着司机师傅的后脑勺,语速又急又快:“师傅,您能稍微开快一点吗?”
她等不及要离开兰市了。
“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再快就要超速了。”
“哦!”杨珊雯喃喃自语:“原来已经最快了,可我觉得还是很慢。”
她望着车窗外,原本,她没打算离开兰市,只是想趁着几天后的国庆节和中秋节请一个长假回老家看一看,可现在,她不仅辞职了,而且还一个目的不明不白的盛延珩穷追不舍。
所以,她最终下定决心离开这里,并且越快越好,最好今天就走。
望着近在咫尺的光远小学,杨珊雯终于长吁了一口气。
接近中午时,天空突然变得阴沉而昏暗,一阵一阵的凉风从兰市上空扫过,不过一刻钟,微寒的空气中便落下了细细的雨丝。
一直快到傍晚时,那雨不仅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而且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杨珊雯准备离开的计划被迫搁置了下来。
**
余晴从拍摄外景的车上下来,透过雨雾,她望见了打着伞,站在不远处的赵特助。
在这样地瑟瑟秋雨中,他一个人孤单地站在那里,无端地让余晴从他身上感觉出一种寂寥和落寞来。
余晴的手陡然捂在胸口,在那里,她感觉到了自己心跳的速度,快且急。
她小跑到赵特助面前,微低着头,轻轻地拂拍着溅在身上的雨水。
赵特助立刻将雨伞往余晴头上罩了罩,然后低头去瞧她的裤管,那里已经被溅起的雨水打湿了一片。
他语速平缓:“你可以慢一些的。”
余晴霎时感觉胸腔里的心脏跳动地更快了,“噗通,噗通”,一下,一下,快地要从她的桑眼里跳出来了。
她嘴角一弯:“你等在这里做什么?”
赵特助:“我在等你。”
我在等你!
余晴心里立时有种甜蜜的味道四散开来,而她的眼睛是那样的亮,亮地惊人。
她心下忐忑:“你等我做什么?”
赵特助专注地盯着余晴。
余晴想等待果然是一种煎熬。
赵特助语气一如往昔:“我想跟你打听一个人。”
余晴耳朵里扫过这句话时,原本快速跳动的心立刻慢了半拍,甚至还夹杂着尖锐地疼痛。
她知道赵特助要跟她打听谁,可她还是佯装不知道:“谁?”。
赵特助:“杨珊雯,我想知道杨珊雯打算去哪里?”
这是赵特助第一次叫杨珊雯的名字,他从来不知道这样叫的时候,心里会莫名得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来,就像是他和她离得很近,近得像是情人间的呢喃。
赵特助的眼睛弯了起来。
余晴瞧见了,原本亮地惊人的眼眸里悠然划过一抹黯然。
但有些出神的赵特助没发现。
余晴苍白着脸,摇了摇头,语调平缓:“我不知道。”
赵特助瞧着余晴的眼睛,他似乎从那里看到了微薄的水雾。
而余晴也望着赵特助的眼睛,她却从那里感受到了强劲的逼迫。
随后,赵特助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朵里:“我知道你知道,今天,我看到你们两个人聊天了。”
余晴的唇瓣蠕动了一下,可终究什么都没说出来。
赵特助依然瞧着余晴,余晴感受到的那种逼迫依旧还在。
“杨姐说她要离开兰市。”余晴还是说了。
心里有种不甘,但她无可奈何。
“离开兰市?”赵特助一惊:“她要去哪里?”
“蔚县。”
赵特助微怔了几秒钟,忽然抓起余晴的手,将雨伞强塞到她手里,离开雨伞的庇护,从余晴的身旁擦过去,走进了雨里,也走进了余晴的世界里。
余晴转过身,望着已经大踏步离开的赵特助,大喊:“你的雨伞我要怎么还给你?”
赵特助未回头,但还是举起手,向身后的余晴挥了挥:“你想留就留下,不想留就扔了,反正我的东西也不值钱。”
余晴站在原地,持着赵特助的那把伞,望着渐渐消失在雨幕里的赵特助。
她突然从那背影上感觉到了孤独,其实,她也是孤独的,只是别人不知道罢了。
余晴握紧了手里的伞柄,喃喃自语:“不值钱吗?可对我来说,这是最值钱的东西了。”
她转过身,往摄影楼内走去。
她知道赵特助喜欢杨珊雯,从他第一次来找她,让她帮助杨珊雯时,就知道了。
但赵特助似乎并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的心思,所以,她也就一直装作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