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让人感到孤独的,不是没有人来陪伴,而是时刻陪在你左右的人,竟然完全不懂你。
——锦欢专栏《女子说》
约好的周六下午一起去找许小蕙的邻居聊聊,没想到郑青迟到了近一个小时,这可不像她一贯的风格。她形色匆匆,赶到许小蕙家楼下时,锦欢已经来回跺了几分钟步了。
“不好意思,有点儿事情耽误了。”郑青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头发没有挽起来,而是披散着,妩媚了许多。脸上除了口红,连眉毛都没画,肤色苍白,但整个人又显出一种冷俊的美。
锦欢没有多问原因,急匆匆带着她上楼。当走到上次那个老太太家门口时,她轻轻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儿。
“你们找谁?”
锦欢正要回答找他奶奶,郑青却抢了先。
“我们是来给你奶奶送点儿东西的。”郑青拎起自己的手袋,示意里面有什么宝贝。
小男孩儿即刻放松了警惕,一边高声喊着奶奶有人找,一边往里退,让两人进去。
这是个不大的客厅,老旧的陈设,空气中有股酱油伴着葱花的味道。老太太从厨房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把菜刀,围裙又脏又破。她一眼认出锦欢,手端着刀晃荡不停:“是你,你又来做什么?跟你说过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真的很希望你能帮一把,这可关系到一条命!”锦欢恳切得声音有些颤抖。
郑青看两人都如此激动,立马上前圆场。她做了自我介绍:“我们能坐下来聊聊吗?”
老太太听到是律师,觉得有种权威感,她点点头,情绪稍微平静下来,把菜刀收起来,把手上的水在围裙上擦了擦,也跟着坐下来。
“我不是不想帮忙,但你知道——”她口气很无奈,“我们都是普通人家,不想给自己惹麻烦。”说完,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继续回忆以前许小蕙被虐待的情景:“刚开始,她老公还没想到把电视开得很大声,那个声音真叫惨啊,桌椅板凳摔了一地,还边骂边打,女的先疼得叫唤,到最后竟然叫都叫不出来了。有一次好像肋骨都被踢断了,疼得晕了过去,还是我帮忙打的120。”
“怎么没报警?”锦欢问到。
“报警?!两口子打架是他们自己的事。”老太太眼神有些犹疑,“清官难段家务事嘛!”
“可现在已经人命关天,这不再是家务事。”郑青脸上露出严肃的表情,“你要是能出庭作证,也许能救许小蕙一条命!”
“哎,我知道,但是——”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你们没听说她丈夫家里有黑道背景吗?”
这个锦欢在第一次见许小蕙的时候就听说过,自己也曾遭到那厮的威胁。老太太看着锦欢:“上次你来留下过一张名片,我也犹豫了很久,本来想给你打个电话,但后来还是没敢。他们之前来过找过我,让我不要跟人乱说话!”
锦欢和郑青对视了一下,没想到真正的原因在这里!
“我们都是普通人家,儿子儿媳又都在外地打工,真的无能为力。”她说着,看了一眼在旁边玩模型汽车的小孙子。说完,又是长叹气。客厅里安静了几秒钟,只听到老式的挂钟的指针在表面上慢慢爬行的声音。这样的苦衷,让两人很为难。
“要不,我们可以联合其他邻居一起作证,人多,他们就拿你们没办法了。实在不愿意出庭,可以写份材料,你们在上面签字就行!”郑青突然想到一个折中的办法。
老太太听着,有点儿动摇了。锦欢立刻抓住时机:“许小蕙的女儿张雨萌,你认识吧?”
“当然,有时候她还来我家玩儿。”
“她跟你孙子差不多的年纪,如果你们袖手旁观,她就会失去妈妈,多可怜。”
老太太没说话,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孙子,那孩子突然推着汽车模型,嘟嘟嘟地朝锦欢脚下开过来,撞在她脚趾头上。锦欢没有避开,而是朝他做了个鬼脸。
“好了,我们该走了。”郑青示意锦欢起身离开,又递给老人家一张名片,说她们还会去走访其他邻居,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
从老人家里出来,两人像是经历了一场战役,一边回味刚刚的情景,一边朝停车的地方走。锦欢深吸一口气:“真发现你们当律师的不容易,天天神经都绷得紧紧的。”
郑青笑了笑:“你以为钱那么好赚,每条蛇都是咬人的!”
话正好说到这里,“可这个官司你分文不取!”锦欢直直盯着郑青,等待对方说出实情。
对方拨了拨头发:“你就当我做善事咯!”
“哦,帮富二代打官司,等于劫富济贫,你真是女侠啊!”锦欢本来想开个玩笑缓解一下紧张的神经,没想到说漏了嘴。郑青看了一眼锦欢,明白眼前这个看似大大咧咧的女人倒底打探过她的底细,知道了之前那个闹得沸沸扬扬的案子:原告输了官司,还跑到她事务所楼下扔了她臭鸡蛋。她心里有些不快,但尽力克制不表现在脸上,语气平和的告诉锦欢,接富二代的官司原因有两个,一是觉得原告本来就有问题,二是代理费高得诱人。第二个原因是真的,第一个是她临场编造——其实到现在,她都不确定那个富二代是否真的清白。
锦欢回到报社办公室,大家依旧在安静中忙碌着,只听见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像是这封闭空间里惯有的背景音乐。流程编辑把确认版面发过来,没有了锦欢的专栏,感觉再饱满的副刊也没有了魂儿。这几期,她都只是简单的做组稿编辑的活儿,把主题素材东拼西凑了事,完全没有原创稿件。在她跟分管主编提出来想减少稿件量时,对方一点儿不觉得吃惊,反而说:坚持做这么多年副刊编辑不容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有更好的地方,他全力支持。报社真是没有秘密,在马溯明跟锦欢面谈之前,调动的事情就传出了风声。搞得她好像是迫不及待要攀高枝,可谁知道暂停专栏是为了另外一回事,跟她自己的前途毫无关系。
流程编辑在QQ上跟她说话:什么时候正式到文体部报到?
“还早!正在办手续。”
“几期不见你的专栏,好多读者写信来问,邮箱都快爆掉了。”对方附了一个调皮的表情。
“哦?我这么受欢迎?”锦欢心里有些得意。
“那还用说。你走了,副刊就冷清了。”
锦欢叹了口气,没有再往下聊。她看了看夏楠的位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有种空荡荡的感觉,让人失落。听说夏楠带着新女朋友度假去了。锦欢突然发现,工作这么多年,在报社,也就只有夏楠一个真正的朋友,她的工作领地被形形色色的读者填满了。去年,有个素未谋面的读者来找她借钱,开口就要借一万,理由是没钱过年了。锦欢问:你觉得我为什么会借给你?对方理直气壮:你是个善解人意乐于助人的好人。弄得她哭笑不得。这些事,她从来没跟晓峰提起过,连当笑话讲都不可以。她是个有气质的才女,不能跟这些莫名其妙的无脑女人沾上边。当然,他可能也会觉得许小蕙这样的女人无可救药,帮她是白忙活。
好不容易守着把版面弄完,已经到下班时间,锦欢收拾好东西,从电梯下到车库。车库里照常阴森森的一片,没什么人气。锦欢一个人走着,想着上次夏楠在这里把她吓了一大跳,她不禁在心里笑了笑——这个总是有点儿神经质的哥们儿。
正准备开车门,两个躲在旁边走道里的膘肥体壮的男人冲了出来,一个男人蹿到前面,一把把正要打开的车门关了回去。
“吴锦欢?!”另一个脸上有疤的男人问到,声音低沉得像从深水潭里冒出的泡。见锦欢瞪大眼睛,双肩使劲收紧,他更加凶神恶煞:“以后少管别人家里的闲事!”
锦欢这才明白是许小蕙老公的家人找上门来了。她又气又恼,狠狠的瞪着两人,不说话。摁住车门的那个男的,伸手指着她的鼻子,大声骂道:“臭娘们儿,脾气还挺倔。再多管闲事,小心你的命!”说完,手举得高高的,眼看要一巴掌扇过来,锦欢本能把脸往后缩,“啊”的叫了一声,抬起手挡脸。
“住手!”是何晓峰的声音。他冲上来,一把护住锦欢,回头对两个恶棍喝道:“再不滚,我报警了!”
见车库里人渐渐多起来,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迅速上了一辆正好驶过的黑色雅阁。锦欢侧着脸躲在晓峰怀里,清楚看到那雅阁车上,把着方向盘的是个胖乎乎的女人的手,手上戴着三个宝石戒指,可恨!锦欢咬着牙,说不出话来。
晓峰一脸阴沉,把她带上自己的路虎。
“你到底在干什么?!”他没有着急发动车,而是开始盘问。
锦欢看着他生气的样子,心想不说出实情,今天这一关是过不去了。她把去许小蕙家找邻居取证的事情跟他和盘托出。晓峰听完,半晌没反应,本来白净的脸,显得铁青。
“你看,早前要不是我对许小蕙这么冷漠,她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锦欢小声道,好像在晓峰面前气短。
“她杀人又不是你递的刀子!今天要不是我及时出现,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晓峰气呼呼的,双手捏着方向盘。
“车库有摄像头,他们能干什么?事关人命,我们不能袖手旁观啊!”锦欢也提高了嗓门。但这话说得心虚,其实她也不知道没有晓峰出现的话,对方会不会再掏出刀子。
“你都这么大个人了,做事能不能用点儿脑子?!一个跟你都没有任何关系的人,你还要拼了命,走火入魔了吧?!”他几乎在捶打方向盘,咆哮起来。
用脑子?他在跟她谈生意经吗?世上所有的事情,都是物物交换?锦欢涨红了脸,几乎快哭出来:“要是什么事都用脑子,就不会真正爱上一个人了!”她说的不是气话,而是埋藏在心底很久的问题。从一开始,她就疑惑,何晓峰是真的爱上她了,还是只是对她这种女人一时好奇?
晓峰一听,口气马上软了下来:“好了,我们不要再为别人的事,伤害到我们的感情。”他轻轻拂了一下锦欢的头发,“今天想给你个惊喜,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有个外资家居连锁店在招公关经理,我觉得非常适合你,拖朋友介绍你去面试,周三下午两点。”他得意的眼神在锦欢脸上游走,想要找出一丝丝兴奋和感激之情。
“但是,我周三下午要做版。”锦欢没有理会他的热情,而是把头靠在他肩上,声音里充满倦意。
“随便找个理由请半天假就搞定了啊!”
锦欢没有回答,晓峰觉得扫兴,但又不好强人所难。他要送她回家,被拒绝。锦欢坚持自己开车回家。当把车停在自家楼下的时候,她突然全身瘫软,无力的把身子伏在方向盘上,只觉得一阵前所未有的孤独感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