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黛看到的，是一则寻尸启事。
端端失踪之后的那段日子，她为了装疯逃走，曾每天都去各大警事网刷这种东西。
虽然经常能够看到打了马赛克仍令人怵目惊心的血腥画面，却从未觉得恐怖。
唯这一次，代黛只觉得浑身的毛孔都因为害怕而隐隐作痛。
其实这张图片并不血腥，甚至连一点刺目的红色都没有，只是在地上摆了两件皱巴巴、脏兮兮的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衣裤。
然而，衣服上隐约可见的刺绣图案却戳伤了代黛的目光，令她僵了手指，弄掉了iPad。
她好不容易才从震惊之中缓过神儿来，弯腰拾起iPad，开始细读寻尸启事的内容。
警方并未作出详尽描述，只说在蔚山背面的林地里发现了一具尸骨，请认得图中衣物的知情人士踊跃提供尸源线索。
代黛找不到更多的资料，便放下iPad，哆哆嗦嗦抱紧双臂，努力让心情平复下来。
稍微冷静一些之后，她的第一个想法就是给赫景尧打电话，让他陪她去殓房看看。
就在她抖着指头拿起放在旁边矮桌上的手机时，忽然改变了主意。
坐着镇定了大约半个钟头，代黛起身去衣帽间换上外出服饰，拎着包包出了门。
下楼的时候，管家询问要不要派车，被她给拒绝了。
管家还以为代黛想出去为尧少置办生日惊喜、不希望有人跟随，因此便没有多加追问。
甚而至于，他还打算暂时不向尧少报告未来少奶奶独自出门这件事，——少爷素来孤清，现下身边终于有了女人，就让他们小两口耍耍花腔、恩爱甜蜜去吧！
殊不知，正是由于他的这份“良苦用心”，可害惨了他家少爷。
有了管家的默许，代黛一路畅通离开赫家别墅，打了辆车，直奔警局。
接待她的是位姓田的警官，很年轻，跟她年纪相仿。
热情的田警官可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发现尸体的来龙去脉全部告诉了代黛。
原来，有人承包了蔚山背面的一片林地做参场，眼看春天来了，土地已经解冻，承包者便雇人翻地，准备播种。
可是谁能料到，开工第一天便在地里翻出了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
警方接到承包人的电话，赶过去进行现场勘察，却没有发现任何能够证明尸体身份的物品。
按照惯例，只能把那套衣物拍下来发到网上公布于众，希望会有知情者提供相关线索。
寻尸启事已经连续发布了三天，代黛是第一个来提供线索的人。
听完田警官的叙述，代黛沙哑着嗓音说道，“我想看一眼尸体。”
田警官一愣，转而摇头，“这……，代小姐，你暂时还没有看尸体的必要。那具尸体已经高度腐烂，就算是专业法医看见之后都会皱眉，我怕你经不起那种视觉冲击，所以还是先算了吧！更何况，用肉眼已经分辨不出死者的模样了，看了也是没有用的。”
他是出于好心，毕竟年轻漂亮的姑娘最能激起男性怜香惜玉的本能。
代黛咽了口唾液，“可是……，可是他很有可能是我哥……”
这句话说得好生艰难，因为这是她最不愿面对、却不得不面对的事情。
田警官吁了口气，“代小姐，你的心情我能理解。这样吧，我尽快安排你做DNA比对，如果确认是你哥哥，你若是还想要见一见，我再另行安排，好吗？”
代黛机械地点头，“好。比对结果要多久才能出来？”
田警官忖了忖，“大概一周左右吧！”
“不行，太慢了。”代黛倔强地望着他，“我自费比对，做加急鉴定，最快二十四小时就能知道结果，是不是？”
田警官凝重地看了她片刻，“不用你自费，我去跑跑关系，明天这个时候，保证让你看见鉴定结果。”
代黛露出凄婉的笑容，“那就麻烦你了，谢谢。”
顿了顿，她又说道，“如果可以，DNA比对这件事请警方暂时保密。我怕……，惊到了凶手。”
田警官点点头，“放心，确定真凶之前，我们绝对不会把案子的走向泄露出去。也请代小姐做到对外守口如瓶，一切都等比对结果出来再说。”
取完检材，代黛离开了警局。
自进去到出来，整个过程，她都没有提及赫景尧的名字。
理智告诉她，不该猜忌这个疼她入骨的男人，可是情感却在他们中间竖起了一道不薄不厚的隔膜。
从警局出来之后，代黛头痛欲裂。
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不禁悲从中来。
等了三年多，盼了三年多，那个最令她无法接受的结果还是出现了。
尽管她一次次地告诉自己，哥哥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会销声匿迹，不是不管她了；可她也得承认一点，那就是哥哥绝不可能那么久都不联系她，绝不可能！
除非……，除非他已经遭遇不测。
代黛坐在马路牙子上，望着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人群，多希望哥哥会突然出现，然后笑着对她说：傻丫头，吓坏了吧？哥就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引你见面，其实哥过得好着呢！
残酷的是，代黛心里很清楚，就算鉴定结果还没出来，事实也已经摆在那里了。
那件带刺绣的外套，是她用第一个月的工资给哥哥买的，很贵，他平时都舍不得穿，通常只有跟芷晴约会的时候才会穿在身上。
代黛一想到哥哥对刺绣外套爱不释手的样子，便忍不住抱头痛哭。
在这春意乍现却又阴雨绵绵的午后，她的心沉落于数九隆冬的寒潭深处，冷得发疼。
心里眼里脑海里，都是哥哥在冲她朗笑。
哥哥越笑，她哭得越厉害，引得步行路过的人们纷纷侧目。
过了好久好久，手机响了，是赫景尧打来的。
“黛宝，我到家了，你去哪儿了？嗯？”男人的声音很好听，里面裹夹着意气风发和神采飞扬。
代黛抽噎了一下，“我……，在外面。”
电话那头仿佛一怔，“你的声音怎么了？你哭了？为什么哭？是谁欺负你了吗？”
“没有……”代黛想否认，却啜泣起来，“我真的很无能，真的……，如果我足够强大……，如果我不是那么自私地只想实现自己的理想……，这一切可能就不会发生……”
赫景尧听得一头雾水。
“黛宝，你先别哭，告诉我，你在哪里？”他沉声问道。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怎么会这样……”代黛的情绪近乎崩溃，已经开始自说自话。
赫景尧凝声打断，“黛宝，已经下雨了，你找个屋檐避避！我现在就按你的手机定位找过去，别怕哈，咱俩聊聊天，我马上就到了！”
说着，急吼吼地喊赫九开车出去找人。
然，代黛却挂断了电话，起身信步游走。
她真的好恨自己！
如果不是为了供她读书，脑子聪明、成绩也不错的哥哥就不会早早地辍学；如果哥哥一直留在学校，也不会小小年纪就成了混混，以至于后来因为一无所成而被女朋友的哥哥嫌弃甚至禁止他们来往；最重要的是，如果她没有怂恿哥哥和芷晴私奔，他们都会好好活着……
想到最后，代黛彻底崩溃了！
她认定是自己害死了哥哥，也害死了芷晴。
不，不止他们，还有爸爸妈妈。
当年爸爸妈妈若不是急着接她放学，也不会遭遇车祸！
“都怪我，我就是个灾星……”
“都是因为我，他们才会遭遇不测……”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呢？如果五岁那年我发高烧死掉了，他们就能好好活着了……”
……
毛毛细雨之中，代黛念念不休，脚步虚浮地往前踉跄着。
她听不到手机铃声一直在响，整个世界都被她屏蔽在外了。
由于位置不停地变动，一个小时之后赫景尧才找到她。
浑身湿透的小女人正蹲在一座花坛旁边瑟瑟发抖，目光呆滞的样子叫人心疼。
赫景尧把她抱起来的时候，惊觉她好像个布娃娃似的没了重量。
坐进车里，他脱下自己的外套，将她包住，然后紧紧搂在怀中。
纵然心里有一百个疑问，赫景尧却保持缄默，连半个字都没有问出口。
早上他们分别的时候她还一脸娇嗔，到了下午却失魂落魄成了这个样子，事儿一定不小。
他必须等她洗了热水澡、换了干衣服、情绪稍微稳定下来再细问缘由，否则只会刺激到她的神经。
赫景尧暗暗发誓，不管是谁招惹到了他的女人，他绝不会给这个人好果子吃！
回到别墅，他直接把代黛抱去浴室，洗了热水澡，换上干净睡衣，吹干头发，最后送到床上用棉被裹得严严实实。
代黛始终一言不发，异常安静。
赫景尧喂她喝了点热水，然后捧着她的美颊，小心翼翼地询问，“黛宝，告诉尧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管家说你出去给我布置生日惊喜去了，可是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是有人欺负你吗？别怕，告诉尧哥，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良久，一直垂眸以对的代黛终于缓缓抬眼，却只是空洞地看着他，仍然双唇紧闭。
“黛宝，你到底是怎么了？嗯？”心急如焚的赫景尧仍然耐着性子追问。
代黛还是不肯回答。
她双眼游弋浅望着他，好一会儿，猛喘几下，晕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