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黄昏,残阳如血。
赫景尧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端着空酒杯直喘粗气。
他已经连续喝了三杯龙舌兰,不止没有把心绪压下去,反而勾起了莫名的躁动。
这样不好,太不像他了。
“boss,要不您抽根雪茄吧?”赫九小声提议。
糙汉子已经寸步不离地盯着他家boss有几个小时了,喝酒的建议就是他提出来的。
如果抽烟还是达不到效果,那他也没有办法了。
然,赫景尧却拒绝抽雪茄。
他把杯子塞给赫九,快步上了楼。
已经在楼下待了半个小时,得回房看看小黛宝醒了没有。
蹑手蹑脚走进主卧室,远远地望见小女人还在沉睡,赫景尧便返身出了门。
在走廊里徘徊片刻,他给主治医生打去了电话。
“是你说不用住院的,怎么下午她从医院回来之后就一直昏睡,到现在都三个多小时了,还是没醒!”语气有点急,但是并不冷。
“赫先生,是这样的,赫夫人的各项指标还算不错,嗜睡属于正常现象。不过她的心情似乎不太好,这样多多少少会影响到身体状态。希望您能多陪她聊聊天什么的,心情好了,精神头儿也就上来了。”医生的态度还算不卑不亢。
不过,那声“赫夫人”准确无误地拍到了马屁上。
赫景尧几不可见地挑了下眉梢,“我可告诉你,如果我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什么不妥,你是要负全责的!”
医生又在电话那头好一通保证,并且再三言明住在医院并不能有利于赫夫人安心养胎,这才令赫阎王稍微宽心,挂了电话。
原来,代黛怀孕了。
昨天傍晚她忽然晕了过去,吓得赫景尧赶紧抱起她准备去医院。
谁知刚下楼她就醒了,并且执意哪儿也不去。
赫景尧拗不过她的任性,只好又把她抱回了楼上。
这一宿,她时睡时醒,很不安稳,他则不敢合眼,一直衣不解带地守在旁边。
到了早上,代黛还是恹恹的,并且开始吃什么吐什么,赫景尧就再也不肯由着她了。
他把她送到医院的时候,她的意识已经处于游离状态。
全身上下各种检查做了个遍,最后确诊,代黛没有大恙,而是怀孕了。
听见这个结果,赫景尧差点双腿一软坐在地上。
自从赵老断定代黛很难生养、甚至这辈子都不可能怀孕生娃,赫景尧便做好了今生无嗣的心理准备。
他并不是迷信中医,毕竟赵老的医术有口皆碑,在妇科和内科领域绝对拥有权威。
当然,赫景尧也想过让西医来做一次判断,看代黛到底还有没有做母亲的可能,——他真的好希望她的人生可以圆满。
但,私下里跟家庭医生打探过一次,听闻某些妇科检查会十分痛苦,他便彻底放弃了。
不生就不生吧,九全九美的爱情也挺好的。
反正他是不可能和黛宝之外的任何女人生儿育女的,代孕也不行!
除非是她的肚子里孕育他的种、生出属于他们俩的娃,否则他宁可被人戳脊梁骨,宁可被人辱骂为“绝户”,宁可他这一支的赫姓血脉到此断流。
只要能跟她在一起,其他事情都无所谓,毕竟他赫阎王从来都不在乎悠悠众口如何喷粪。
可是谁又能想到,他的种子居然已经在她的肚子里生了根、发了芽,“奇迹”二字“哐啷”一声砸在了他的脑袋上,真的令人难以置信。
赫景尧让赫九打他一巴掌,想用疼痛来证明自己并未做梦。
赫九怎么敢动手啊,被再三命令之后,只好用粗指头戳了他家boss一下。
虽然不疼,但赫景尧还是相信自己快要当爹了。
他认为应该是赵老的那些中药起到了作用,当然,还有“尧哥牌”神水的功劳。
——赵老曾经说过,男人是女人的毒,也是女人的药,事实果真如此。
欣喜之余,赫景尧有点佩服自己,在断了两根肋骨、胃出血又刚好没多久的情况下,居然一击即中,简直不要太准!
其实他更佩服他家小媳妇儿,做个“梦”都能怀上娃娃,是有多神奇啊!
总而言之,赫阎王喜疯了。
他怕自己太过激动而吓到代黛,便打算等他的情绪彻底平复下来之后再告诉她怀孕的事情。
可是,从中午得知她怀孕到现在,几个小时了,他始终亢奋得要命,怎么都无法平静。
又在走廊里转悠了一会儿,赫景尧去了书房。
他觉得如果不把这个特大喜讯昭告天下,自己一定会被憋死。
第一个接到电话的是何颂贤。
何大律师的反应十分暖心,先是热情又不失分寸地恭喜一番,跟着让赫景尧一定不要亏待了孩儿他娘,甚至还提醒他应该选个好日子把结婚证给领了,——婚礼可以延后举行,但是必须得让咱娃出生得理直气壮。
第二个电话是打给陆尔哲的。
陆大少一听说赫阎王即将当爹,居然忍不住爆了粗口。
“擦!难怪昨天约了我们之后又不让我们登门,原来是查‘馅儿’去了!你到底还是把人家的肚子给搞大了!尧,你这么做是不是太卑鄙了?啊?为了留住女人的心,居然往人肚子里塞娃娃!擦!你真是腹黑到姥姥家了!我不管啊,必须让我当你儿子的首席干爹,否则我跟你没完!”
情绪十分激昂,吐沫星子满天飞的既视感。
赫景尧全程“姨夫笑”,任由他明损暗褒。
两人又闲扯了几句,结束通话。
赫阎王同志的内心得到了满足,不禁翘起二郎腿,靠在椅背上阖眸小憩。
虽然他也想休息,可脑神经依旧活蹦乱跳,不容他入睡。
没过多久,老乌来了。
若非情况特殊,他极少主动现身。
遂,赫景尧立刻坐直了身子,凝起心神,等待汇报。
“尧少,代隽找到了。”老乌甫一坐下便沉声说道。
赫景尧一怔,“找到了……,那就交给警方吧!”
老乌长长地舒了口气,“人是找到了,但已经死了。”
赫景尧倏然起身,双手撑着桌面,身子微微前探,“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代隽死了。”老乌也跟着站起来,“前几天,有人在蔚山后坡发现了一具尸体。今天下午警方刚刚确定了尸体的身份,是代隽没错。”
“怎么确定是代隽的?”问完,赫景尧自己就有了答案。
老乌再度叹息,“昨天代小姐去警局认尸,做了DNA鉴定,比对结果才出来没多久。”
见赫景尧不说话,便接着问道,“尧少,您不知道代小姐去认尸?”
赫景尧摇头。
他现在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情绪崩溃了。
想必在比对结果出来之前,她已经认定那具尸体就是代隽。
“除了确定代隽已死,警局那边还有别的信息吗?”赫景尧问道。
老乌努唇颔首,“是他杀无疑了,毕竟没人能够自杀之后再把自己给埋起来。至于死亡时间,由于埋尸地点的土壤环境比较特殊,很大程度上影响到了尸体的腐烂进度,所以无法确定代隽具体是什么时候死亡的。法医只能勉强推算出死亡时间大概在两年前,主要死因是脑部遭到了重创。”
赫景尧蹙起浓眉,“主要死因?”
“是的。据说代隽全身的骨头断了一多半,致命伤是在脑袋上。如果不能及时医治,身上其他地方所受的伤害也足以要了他的命,不过是死得快一点还是慢一点罢了。”
“是谁这么痛恨代隽?居然要打断他全身的骨头!”赫景尧有些不解。
老乌却没有作答,而是若有所思地盯着桌上的硕大水晶烟缸。
“你在想什么?”赫景尧寒声诘问。
“尧少,据我所知,这世上除了你,没有人更恨他了。”老乌终于还是讲了出来。
赫景尧踱了几步,苦笑道,“唔,说的没错。曾经的我,真是恨不得亲手把代隽给碎尸万段。”
呵呵,可那只是曾经而已。
现在呢?
现在他听见代隽的死讯,心里居然会隐隐作痛。
不是可怜代隽,而是心疼代黛。
“尧少,还有一件事,这几天警方可能会调查你。”老乌忽然说道。
赫景尧转身看着他,鄙夷地眯起深眸,“调查我?就因为我曾经悬赏捉拿代隽?”
老乌神情凝峻,“不只如此。埋尸地点虽然在不久前已经被人承包,但土地所有权是隶属于赫氏集团的……”
“等等,承包出去?”赫景尧冷冷地打断,“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蔚山度假村是想自立为王吗?”
“晚点我会去调查,看看到底是谁牵头把那块地给包出去的。”老乌说道。
赫景尧意味深长地望着老乌,“整件事情透着说不出的蹊跷,不能全都指望着跟警方通气儿,你也得想办法动起来。”
“好,我这就去查。”说罢,老乌走了。
赫景尧漫步去了窗前,抱着手臂凝望院子里已经开始泛起绿意的柳林。
即将为人父的那种欣喜和雀跃被代隽的死讯给压了下去,他的心头倏然生出了莫名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