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赫景尧来了。
他的脸色有点憔悴,一副整夜未眠的样子。
代黛知道赶不走他,便垂下眼帘不予理会。
“明儿就出院了,商量件事儿,行不?”男人坐在病床旁边,手指头拈着被角,陪着小心问道。
“没的商量。”代黛干脆地回绝。
她能猜到他要说什么,不外乎是她出院之后的住所问题。
果不其然,男人顾自嘟囔道,“你们娘儿仨不能再单独生活了,跟我回蔚城吧,好不好?哪怕等孩子生下来你再搬走呢……”
代黛扬眸瞪着他,“等孩子生下来,你一定又会说我独自一人照顾不好他们……,到时岂不是要被你圈禁到十八年后!”
赫阎王轻咳一声,没有反驳。
讲真,他想把她(孩子不算)圈禁一辈子,不,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要放走她。
代黛被男人眼中的灼灼浓情给烫了一下,立刻不耐烦地轰人,“赫景尧,我不想看见你,请你马上出去!”
赫阎王眸光一黯,却又轻勾弓唇,“好,我走,明儿一早再来接你出院。”
声音有点绵,不太像他。
代黛不愿多想,翻了个身,背对着门口。
赫阎王又恋恋不舍地望了望依旧曲线玲珑的腰身儿,转身离开。
脚步声很轻,一如曾经的某些个早上,贪欢之后的她还在懒睡、他却要起床去办公时的蹑手蹑脚状。
代黛的心跳快了两拍,在听见关门声之后,窸窸窣窣转过来,怔怔地望着门口的方向。
这男的有点不对头!
至于问题究竟出在哪里,还未可知。
第二天清晨,代黛终于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赫氏集团濒临破产的消息捂不住了,网上铺天盖地都是与之相关的新闻。
按理代黛应该开心才对,毕竟她认定了赫阎王就是令代隽惨死的主谋,他遭了祸,不就应了“报应”这个词么!
然而她开心不起来。
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难过。
代黛暗骂自己没出息,可是骂完了仍然没有解恨的感觉。
吃早餐的时候,骆廷礼来了。
情场大佬果然名不虚传,昨儿个才认了代黛做妹妹,今天看她的眼神儿就跟以前不一样了。
深情缱绻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手足情深。
所以说,这样的男人是很可怕的。
对于感情,是放还是收,全在他一念之间;要收就收得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如此拿得起放得下,也注定了他永远“片叶不沾身”。
是不够爱吗?
也不尽然。
要知道,白月光一旦住进他的心底,这辈子都休想出去。
卷土重来之类的情节都是后话,现下的骆首富,是代黛的新晋义兄,如假包换。
“小暖,跟哥回骆宅吧,好不好?”骆廷礼柔声商量。
代黛自然不肯,她怕有去无回。
骆廷礼无奈地耙了耙她的发顶,喃喃低语,“老宅的环境实在不适合养胎,你若是不喜欢住到骆宅,哥再给你换个别的住处,行吗?”
“除了老宅,我哪儿都不去!”黛小妮倔强地回道。
“那……,这样吧,哥搬到老宅陪你。有哥在,你住哪儿都成。”骆廷礼只能一味地后退。
这个状态,居然有点妹控倾向。
可是代黛仍然拒绝,理由是家里没有多余的房间给他住。
——在拆迁正式开始之前,爸妈和哥哥的房间必须保持原状,这样会令她感觉他们还陪伴在她的身边。任何人想要住进去,都是不可能的。
骆廷礼不停地咂嘴,绞尽脑汁想辙。
没过一会儿,赫景尧也来了。
赫阎王进门之后直接忽略他哥的存在,一屁股坐在病床另一边的椅子上,认真地看着代黛吃早餐。
她现在完全不会孕吐,胃口大开,所有食物几乎来者不拒。
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在病床上方流动,仿佛随时都会爆炸一样。
代黛不是感受不到,她选择完全屏蔽。
都说眼不见、心不烦,其实是不在意就不会烦。
把饭菜全部吃光光,代黛拿起餐纸擦了擦嘴,随后垂眸说道,“你们都别劝了,我铁定是要回老宅待产的。摔了那么大一跤都没有事,证明我的孩子们都很坚强,所以我们娘儿仨是可以独立生存的。”
两个男人表情各异,当哥的深深抿唇,做弟弟的则不经意地挑了下眉梢。
他们谁都不肯先开口,好像都在等着对方做炮灰。
代黛依旧不看他们,“至于经济方面,我有积蓄,两三年不工作也毫无压力。哥,我要说明一点哈,欣姐留了一大笔钱给端端,我不会动这个钱,也不会现在就让你代管,等端端长大了,我再亲手交给他。”
骆廷礼点头,“怎么都好,随你。”
赫景尧却抓住了重点,歪着脑袋眯眸诘问,“黛宝,你管他叫什么?”
语气不善,“阎王秉性”又钻出来了。
代黛抬头看着他,“我管他叫‘哥’。”
赫阎王夸张地笑了一声,“哈!姓骆的,换策略了?采用迂回战术是吗?你敢不敢再阴险一点啊?啊?”
“怎么,嫉妒啊?不然你也跟小暖攀个什么亲缘关系?让她唤你做‘外甥’,好不好?要不然你先当她孙子也行!”骆廷礼不止没解释,反而添油加醋。
“只要她喜欢,让她做我祖宗都没问题!”赫阎王根本就是百无禁忌。
骆廷礼轻嗤,“赫家有了你这种不肖子孙,祖宗们都嫌丢人!”
赫景尧骂起架来不遑多让,“拜托,一个从赫氏族谱上被除了名的人怎么还好意思说这种话呢?要点脸行吗?”
骆廷礼狂笑,“你是不是以为我稀罕你们赫家的血统和基因啊?如果真能脱胎换骨改变血缘,我早就那么做了!”
赫景尧撇嘴,“那只能说你没骨气!若是真的不想跟赫家再有一丝一缕的关系,你干脆自杀多好!死了就一了百了了,下辈子投胎,做猪做狗也不要再做赫家子孙……”
“你这个把赫家基业败光的东西怎么不去死?自己不成器,还有脸来抢白别人……”
“我就算败光了赫家的基业,那也还是一脉相承的赫家掌舵人!怎么样?眼气不?”
……
代黛用白眼扫过隔床对峙的兄弟俩,心绪平淡如水。
“这样吧,待会儿我跟医生要两把手术刀,你们一人一把,拿着去急救室门口对戳,不搞出人命不准罢休。”她泊然说道。
两个男人听了,居然全部住嘴。
从前她最怕他们吵架、怕他们动手,可是怎么劝都不管用,甚至越劝他们越来劲。
现在她索性反其道行之,怂恿他们玩命,竟然收效不错。
所以说,这兄弟俩都是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绝对不能惯着他们。
上午十点,代黛走出了医院。
在病床上躺了三天,站在阳光里的感觉真的好极了。
她翘起唇角,低头看了看肚子,然后随骆廷礼一起走向他特别准备的保姆车。
赫景尧无所谓地上了自己的迈巴赫,不疾不徐地跟在保姆车后面,往老城区驶去。
在代家大门口,骆廷礼扶着代黛下了车。
其实她还没有孱弱到这种地步,是他太小心了。
每每想到摔跤那件事就令他后怕不已,是真的不敢再大意。
进了院子,没走几步,代黛诧异地停了下来。
因为她发现围墙丢了。
不是全部丢失,只丢了一边,并且地上被清理得干干净净,连个碎渣都看不到。
原本代家的屋宅跟隔壁邻居的房子就是相连的,现在拆了围墙,两家便完全融为一体,变成两开门儿的大院落。
“小黛宝,欢迎回家!”说话间,赫阎王从隔壁院子走了过来。
“你……”代黛指着他的鼻子,“是你做的?”
男人踱到她跟前,张开双臂,撒目四周,“瞧,这样多宽敞啊!昨晚让人摸黑干的,没想到效果还挺好!”
代黛咬了咬牙,“胡老师一家呢?被你给赶走了?”
她已经有阵子没见到那家人了,应该早就不在这里住了。
赫阎王耸耸他的宽肩,“给了一千万,立马滚蛋,连内裤袜子都不要了。”
“一千万……”代黛下意识深呼吸,心说:如此大手大脚,难怪赫氏集团会垮掉!
她不想再理这个挥金如土的败家子儿,转身进了屋子。
骆廷礼眯起眼睛看了看赫景尧,跟着代黛进门。
赫景尧也回了隔壁,院子里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
不远处的二层小洋楼内,顾皓桢面沉似水地站在窗前。
他是从医院一路跟回来的。
亲眼瞧见代黛上了骆廷礼的保姆车,又瞧着她下车进院,他才上了楼。
顾皓桢之所以买下这栋二层楼,就是因为从这里可以望见代家的客厅和两个卧室。
只要黛小妮没拉窗帘,他便能知道她在做什么。
偷.窥的感觉其实一点也不好。
他自认做事素来光明正大,从来没有这样鬼鬼祟祟过。
不过,这样的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
等彻底摁死赫景尧、再干掉骆廷礼,他就能堂堂正正地出现在黛小妮的面前。
届时,她休想再逃。
想到这里,顾皓桢轻勾薄唇,缓缓放开了指间的百叶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