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阎王的笑容真的很邪恶。
明明那么好看,却冷得令人不寒而栗。
然,代黛并未感到恐惧。
她微微翘起嘴角,回以嫣然浅笑。
随即,对这个曾经数次占有过她的男人动动唇,告诉他三个字:我、认、罪。
为了确保他能够读得出来,她特意放慢速度。
两人之间的距离有点远,所以她并没有看清他的反应。
读懂她的意思之后,他的眼睛里划过晦涩,弓唇也不自觉地颤了颤。
非常细微的变化,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说”完,代黛便垂下眼帘,继续装聋作哑。
冗长的审理进行了足足三个小时,却没有得出定论。
代黛被法警带离法庭的时候,下意识扭头去看旁听席。
赫阎王不知何时已经走了,正如他不知何时来的一样。
回看守所的路上,代黛恍然发觉,自己并没有那么的痛恨他。
至于原因,她也不清楚。
但绝对不是因为芷晴走了。
一个星期后,第二次开庭。
依旧是,两个律师在那里你来我往,生怕落败之后变成loser。
依旧是,代黛事不关己般耷拉着脑袋瓜,锁上耳朵,什么都不听。
这次,赫阎王没有出现,旁听席上空无一人。
代黛的心里有了一点小小的失落。
她想,若是他在的话,她一定还会对他说那三个字。
唇枪舌剑了两三个小时,二次庭审依然没有得出最终的结果。
代黛又被送回了监房,情绪愈发消沉。
欣姐苦口婆心地劝她,好事多磨,折腾来折腾去,必定会折腾出好的结果。
其实代黛并不是害怕被判重刑,她讨厌的是无休止地拉锯。
过了两天,欣姐刑满释放了。
走之前,她挨个警告监房里的人:别特么给我欺负哑巴妹妹,听见没有?除非你永远都待在这里、不会被放出去,否则,就特么给我老实点!
还真别说,这个恐吓很有震慑力。
没有人敢欺负代黛。
但,也没有人再理她。
又过了几天,管教来了监房,让代黛收拾好个人物品。
代黛料想,这是连审判结果都不让她亲耳听到,就直接转送到女子监狱去了。
也罢,免得在法庭上情绪波动,露出没志气的矬相。
她动作麻利地收拾好东西,随管教走出监房。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等待她的不是前往女子监狱的囚车,而是一道释放手续。
管教的嗓音变得柔软了许多,“代黛,你被无罪释放了,在上面签个字吧!”
——那个编号“8434”的在押人员又恢复到了“代黛”的身份。
自打进来的那天起,代黛就没想过会出去。
事情发生得有些突然,她愣了一下,才抖着指头拿起笔。
管教看了一眼娟秀的字迹,随口夸道,“字写得不错。出去好好做人,别再让人有机会把你送到这个地方来!”
代黛微微颔首,接过自己刚进来时穿着的衣服以及背着的包,去更衣室换装。
走出那扇禁锢自由的大铁门,代黛的汗都流下来了。
也是啊,现在已经是初春时节,她却穿着厚重的冬装,能不热吗?
她没有回头看,因为欣姐交代过,有朝一日走出这里,千万不要回头,要一直朝前走,往大路上走。
这样,未来的道路就会越来越宽,并且永远不会回到这种劳什子地方。
大约走出去一千多米远,代黛摸出背包里的现金,打车回了公寓。
这栋小公寓是哥哥在她考上蔚城大学那年购置的,用的是父母亲留下的死亡赔偿金。
代黛的老家在樱城,那里还有祖宅。
为了方便她读书,哥哥才陪她一起过来的。
可是现在,哥哥却不见了。
她忽然觉得,这个房子已经没了存在的必要。
洗了个澡,代黛便迫不及待地连上无线,查看微信。
将近三个月没有登录,大概是过了时效的缘故,一条未读信息都没有。
想了想,代黛给肖檬发去微信,询问电视台那边是如何安置她的。
没过一会儿,肖檬的语音炸弹便一波接一波地飞了过来。
原来,新年假期一结束,台里就贴出了告示,宣布正式解雇代黛。
理由很荒唐,竟然说她勾.引摄制组工作人员以及节目嘉宾,在公众面前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为电视台抹了黑,不开除不足以平民愤。
之前肖檬给她发了好多条微信询问此事,可是一直没有得到回复。
害得肖檬还以为她身上真的发生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代黛没有多作解释,找了个借口,结束了聊天。
这个处理结果早在她的想象之中,因此没那么难以接受。
发了会儿呆,代黛开始着手删除微信好友。
首先,是电视台里那些牛鬼蛇神们。
点到好心的肖檬时,代黛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把她给删掉了。
然后,是各个阶段的同学,统统删除,一个不剩。
最终,代黛的微信好友只剩下两个人,——哥哥,还有,芷晴。
她打算跟过去彻底挥别,却独独放不下他们两个。
第二天,代黛上街办了张新的电话卡。
以哥哥的行事作风,既然已经逃走,为免连累她,是绝对不可能往她的手机上打电话的。
所以,换号码也没什么影响。
哥哥失踪后没几天,他的手机号就停机了。
于是,代黛在选新号码的时候试着写了哥哥的那个号码。
不承想,这个号码已被注销并拿出来重新出售,她顺利地入手使用。
换完号码,代黛去花店买了一大束黄玫瑰,然后打车前往宁思苑。
宁思苑,是蔚城最好的墓园。
离开蔚城之前,代黛想看芷晴最后一眼。
她没有到管理处去打听,而是抱着玫瑰花,一块块墓地找过去。
半个小时之后,终于看见了那张熟悉的笑脸。
代黛还记得一年前的某天,哥哥告诉她,他喜欢上了一个眉目如画的女孩。
当时她还以为哥哥被一见钟情冲昏了头脑,所以才用上了那么夸张的成语。
后来,她见到了芷晴,方觉得“眉目如画”都配不上芷晴的好。
芷晴的墓地设计得十分简洁,墓碑是黑色的大理石,旁边立着一尊抽象的白芷雕塑。
代黛放下花束,默默在心里念了一声“对不起”。
尽管她一直不相信芷晴的重伤跟哥哥有关,但,毕竟是哥哥把芷晴带走的。
既然带她走,就得对她负责,这是无可厚非的。
不远处,丰神俊逸的男人凝眸望过来,面沉似水,眼神寒冽。
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着,手中倒提着一束淡紫色霞草,连拿花的姿势都是酷到炸裂。
代黛终于跟芷晴念够了,道了别,转身离开。
走了没多远,抬眸撞上了男人的目光。
两人只有几步之遥,却仿佛天与地的距离。
终于,男人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到她的面前。
“一束黄玫瑰,就算是道歉了?”赫阎王又开始鸡蛋里面挑骨头。
代黛微微垂眸,动唇:我知道,最后关头,是你饶了我。
但是她不会向他道谢。
因为她是清白的,是他诬陷了她。
赫阎王依旧面无表情,“你变成了哑巴,丢了工作,差点死在山上,还在看守所里住了两个多月,这些,勉强抵偿怂恿之罪。”
代黛保留意见,什么都不想表达。
“你的债,暂时还到这里为止。”赫阎王顿了顿,声线更加森寒,“但是你哥,其罪难恕,命债必须命偿。”
代黛打了个寒噤。
时至今日,她没法儿再求他放过哥哥。
现在,就看做过混混的哥哥究竟有多大本事、能躲藏多久了。
蓦地,天空中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响起了“轰隆隆”的雷声。
代黛抬头望了望天儿,然后冲赫景尧微微颔首,绕过他,向墓园入口处走去。
两人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她目不斜视地前行,他则几不可见地侧头,目光游动,令她在他的视野里多停留了三分之一秒。
代黛的身影消失在拐弯处,赫九从相反的方向走过来,停在了boss身边。
“boss,代小姐瘦得吓人,脸色也非常不好。”糙汉子沉声慨叹。
赫阎王睨了他一眼,没作声。
“boss,你们之间,真的再也没有可能了吗?”赫九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
赫阎王依旧不语,走到妹妹墓前,把霞草放在了黄玫瑰旁边。
淡黄和淡紫摆在一处,赏心悦目的美。
直起身,伸手摸摸妹妹的脸颊,赫景尧咬了咬牙根儿。
“丫头,你还得再等等。不过,已经有人提供了有用的线索,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你就能够跟他相见了。”
寒声说完,起身离去。
在停车场上了车,赫九正要发动车子,身后的boss冷冷地对他说了句话。
“不管我跟她之间还有没有可能,你跟她之间是永远都没有可能的,懂吗?”
赫九一愣,点头,“是,boss。”
车子开出去,一拐到公路上,远远地,就看见小哑女站在路边的公交站等车。
“boss,下雨了。”赫九低声提醒。
赫景尧阖上深眸,靠在座位上,“那就开稳点,别分神。”
他不是没有看见那道清冷的身影。
只是,决定放过她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在心里跟她了断过了。
今日这一别,是对她的又一次放过。
他日,若再能相见……
赫阎王倏然睁开双眼,从后视镜里看着那个渐渐模糊的清冷身影。
呼!恩怨纠缠,莫如永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