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看守所回来,赫景尧的内心便开始了天人交战。
饶了她,不甘心;毁了她,不忍心。
素来杀伐决断的赫阎王极少这样举棋不定。
这回,是真的踢到了铁板。
他想把这件事先放一放,待到审判前一天再做决定。
五六天时间,总会沉淀出一个答案。
两天后的中午,赫景尧正在审阅文件,手机响了。
听铃声,是小号。
这个私人号码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若是没有重要事情,不会有人打来。
赫景尧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居然是慈仁私立医院的号码。
他毫不迟疑地接通,不待对方说话便沉声询问,“是不是芷晴出了什么事?”
电话那头回答得很是急迫,“赫先生,赫小姐的状况十分危急。请您抓紧时间来一趟吧!”
赫景尧心头一颤,立刻让赫九备车。
十五分钟后,哥哥站在了妹妹的病床前。
但,为时已晚。
他眼睁睁地看着心电图上的曲线瞬间拉直,任医生们如何奋力抢救,都没能令曲线再度出现。
无谓的抢救又持续了半个多小时,一切宣告结束。
“赫先生……,对不起……,我们真的尽力了……”满脸汗珠的医生嗫嚅道。
赫景尧平静地吐出几个字,“都给我滚。”
医护人员吓得争相夺门而逃,生怕跑慢了会去陪葬似的。
病房内安静下来,赫九低声相劝,“boss,请您节哀!”
赫景尧的目光像秋霜一样,“你也滚!”
“好,我在门外候着。”赫九最后望了芷晴一眼,离开了病房。
赫景尧拉了把椅子过来,坐在病床旁,握住妹妹尚有温度的手,放在唇边啄了啄。
“丫头,哥是不是不该阻止你跟那个混混谈恋爱?如果你们名正言顺地在一起,没准有一天你发现他是个混蛋,就会主动离开他了……”
话没说完,微笑浮面,眼中却尽是抹不掉的疼痛。
缓了一会儿,赫景尧伸手去抚摸妹妹的脸颊。
因为用了激素药,原本巴掌大的小脸儿浮肿不堪,已经失掉了原有的模样。
当哥的吞了口空气,囔着鼻子喃语,“丫头,哥后悔了。之前就应该让你有尊严地离开,而不是在这里活活受了几个月的罪。哥知道你不愿这样,可是,可是哥舍不得你,哥舍不得啊——”
最后一句话是哽出来的,低头的瞬间,泪雨纷飞。
原来,阎王是会流泪的。
阎王不哭,是因为还不够难过。
可若是阎王难过了,招惹过他的人将永远不会好过。
葬礼是在第三天上午举行的。
芷晴仍待字闺中,加上她生前不喜奢华,葬礼的程序便简化了许多。
何颂贤和陆尔哲帮忙筹划,赫九则负责实施,每一步都有条不紊。
赫景尧禁止所有与他们兄妹不熟识的人到场,所以,前来悼念的人并不是很多。
葬礼结束之后,何颂贤和陆尔哲忙着送别宾朋,赫九则寸步不离的跟在boss身边。
“九,你说芷晴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赫景尧忽然问道。
熬了两天两夜,他的嗓子沙哑得厉害。
赫九愣了愣,“芷晴小姐最想要的,应该就是boss平安健康吧!”
赫阎王摇头,“不,这只是她最希望的,并不是她最想要的。”
“……”赫九一头雾水。
赫阎王扯出胸前别着的墨色锦帕,抖开,擦拭着妹妹的小脸儿。
“芷晴现在最想要的,是那个她爱之入骨却害她性命的男人。”
好平淡的口吻,但,每个字都渗着寒意。
赫九禁不住轻唤,“boss……”
赫景尧扭头看他,“怎么?你认为我实现不了芷晴的愿望,是吗?”
“不,不是的!”赫九鼓了鼓腮帮子,“这种小事,不用boss费心费力,我去做就好。”
他的命是boss捡回来的,所以,为boss做什么都是应当应分的。
赫景尧却淡然一笑,“你只消负责找人,我会亲手送他去见芷晴。”
随后,转眸望着妹妹的笑脸,“丫头,你放心,用不了多久,哥就送那个男人去见你。”
说罢,凑上前去,在妹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转身离开的一霎那,煞气浮面,彻底回归阎罗脸。
虽然葬礼上严禁记者出现,“首富妹妹过世”这件事还是在坊间传扬开了。
代黛获悉此事,是在庭审的前一天傍晚。
两个卖.淫犯了事的女人被送进来,照惯例,新人要把外面发生的事情说给大家听。
监房里的人对外界的了解渠道少得可怜,除了新闻联播,就只有这些道听途说。
那两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便添油加醋地把她们在“工作场合”听到的事情一一讲了出来,其中就包括首富妹妹离世的传闻。
一直低眉顺眼的代黛听了之后,立刻抓住说话的那个女人不放,用唇语恳求她再说一遍。
那女人不懂她是什么意思,吓得一下子挣脱,嘴里不停地骂着“神经病”,人躲出去老远。
欣姐瞧出了蹊跷,便把代黛拉到角落里,询问她到底是怎么了。
代黛用指尖在她的手掌上写道:欣姐,请你帮我问问,赫家小姐是不是真的死了?什么时候死的?
尽管欣姐疑窦丛生,还是帮她问了那个女人。
最后,得到了代黛最不愿接受的答案,——四天前,赫芷晴离开了人世。
代黛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目光直愣愣地盯着不知名的前方。
这下完了,赫阎王一定不会放过哥哥了。
以他的狠戾程度,非得要了哥哥的命不可。
代黛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好想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取哥哥的无虞。
可是,赫阎王一定不肯。
甚而至于,他连她的命都得一并拿走。
而就在此时此刻,赫家别墅内正在探讨代黛的命运走向。
因为明天就要正式审理那个案子了,何颂贤来向赫公子讨个准话儿。
他打怵单独跟阎王接触,特地叫上了胆儿大不要命的陆尔哲。
疼女人如命的陆尔哲自然是劝说赫阎王放过代黛,并且一再强调,代黛已经被他给祸害成了那样,够惨的了!
赫阎王压根不理这个“滥好人”,只跟何颂贤沟通。
“颂贤,刑期能加到十年以上或者无期吗?”轻描淡写的语气,紫瞳里却恨意满满。
何颂贤迅速地跟陆尔哲对视一眼,“尧,我们大家心知肚明,她根本就没有碰过‘丹青之心’,难道判个三年还不够吗?”
赫阎王歪着脑袋,抽了一口雪茄,在烟雾中眯起了深眸。
“你只管告诉我,能,还是不能?”
何大律师无奈地舒了口气,摇头,“不能。如果想让她蹲十年牢甚至更久,就得换另外一套证据。可是明天就开庭审理了,时间根本来不及。”
其实,就算时间再短,他也能做到。
只是,良心驱使下,他不想害那个无辜的女孩失去更多的自由。
她不过是摊上了一个不靠谱的哥哥,这又有什么罪啊!
至于怂恿芷晴私奔一事,何颂贤觉得,芷晴是个理智的成年人,做决定之前是会慎重考虑的,总不能别人说什么她就去做什么吧!
但是这些话他不可以对赫公子说。
此刻的赫公子是油盐不进的,说什么都白费。
陆尔哲试图再劝,刚要开口,赫公子居然起身送客。
“颂贤,你要充分利用现有的证据,争取最高的量刑。”说完,主人家顾自走了。
代黛的命运,就被这么一句话给定了下来。
其实代黛已经预见到了明天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最近,法律援助律师见了她几次,听语气,对于审判结果不太乐观。
代黛没有请求律师尽力帮她脱罪,她了解赫阎王的手段,一定会把证据做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
随便吧!
就算要了她的命,也没什么不可以。
平和的心态令代黛睡了个好觉。
这是她进监房之后第一次夜里没有做恶梦。
并且,烨哥哥竟然回来看她了。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她在他身旁倚了半个晚上,已经别无所求。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欣姐把自己的那份水煮蛋给了她,为她加油鼓劲儿。
代黛一直保持着微笑,坐上囚车,前往法院。
令她稍感意外的是,“首富祖传宝贝被偷”这么大的噱头居然没有引来记者的关注。
走下囚车、前往审判庭的过程中,居然一个闲杂人等都没有。
站在被告席上,扫视一圈,旁听席居然空无一人。
原来是不公开审理。
代黛还以为赫阎王会利用这个机会大肆宣扬,然后让她哥哥看见她站在被告席上的样子,从而引她哥哥出来。
他没这么做,应该还有别的打算。
那么精明的一个人,绝不可能错过任何一次可以利用的机会。
庭审正式开始,代黛便垂下了脑袋瓜。
她不会说话,没法认罪,更没法抗议,只需安安静静地听着,任人摆布便是。
开庭没多久,双方律师各自问了她几个问题,都是摇头点头便能解决的。
之后,她就把耳朵关了起来。
但,眼睛却没办法关上。
无意间抬头,便撞上了一道森寒的目光。
赫阎王不知何时坐在了旁听席上。
四目相对的一霎那,他在冲她微笑。
那笑容,仿佛来自寒冰地狱,瘆人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