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色已黑,但是黑不过赫阎王的脸。
因为,他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代黛的体温很高。
他离开她的肩膀,大手伸过去,探进厚厚的刘海,贴上她的额头。
“淋雨了?”他蹙眉问道。
代黛点头又摇头,没法儿确切回答。
其实是前天淋雨,昨晚着凉,今天又受了冻,三管齐下,成功感冒。
“冷吗?”他又问道。
这回,代黛确切地回答,“冷。”
来的时候嫌麻烦,行李袋里只装了换洗内衣,并没有放外套。
就算是冷,也加不了衣服。
“没带多余的外套,是不是?”赫阎王未卜先知。
“唔……”代黛坦白承认。
赫阎王粗粗地喘了口气,脱掉自己的西装,裹在她的身上。
“谢谢。”代黛没有拒绝。
可是,加了层外套还是不管用。
没多久,她的身体就开始筛糠。
“带感冒药了吗?”赫阎王寒声询问。
代黛牙齿打架,“没……没有……”
赫阎王鼓了鼓腮帮子,把自己的座椅放倒。
然后,长臂一伸,将小身子捞到他这边来。
为了给她让出更大的空间,让她躺得更舒服一点,他侧立着身子。
透过薄薄的衬衫,代黛感受到了男人的体温。
很暖,像阳光。
她把脸颊贴在他的胸口,蹭了又蹭,用来缓解头疼。
感受着蠕在自己怀里的小女人,赫景尧怨气丛生。
“你出门之前都不看天气预报的吗?收拾行李的时候就不能往里面放一盒感冒药?就你这样连自己都管不好,要怎么照顾家里的小崽子……”
代黛不爱听,便抬起胳膊,摸索着,用炙热的手掌捂住了他的嘴巴。
“你要干嘛……?”男人含混地问道。
回答他的是两根指头捏住了他的两片弓唇。
他用力甩了下头,甩掉了她的手指。
“除了冷,还有没有别的什么症状?”他没跟她一般见识。
代黛不想吭声。
头太疼了,可能是脑压升高的缘故,感觉有些恶心。
赫景尧知道问不出什么,索性闭口不言。
大手时不时地搁在她的额头上,确认她的体温是否有大幅度的升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车厢内的空气愈发浑浊。
代黛呼出来的热气灼烫着赫景尧的胸口,她的呼吸声也渐渐短促。
“九,去找把安全锤,把远端的窗玻璃砸碎一块。”赫景尧忽然寒声吩咐。
“是,boss。”赫九立刻起身,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寻找安全锤。
俄而,敲凿声传了过来。
代黛惊悸地动了一下,嘴里咕哝着什么。
赫景尧搂住不安的小身子,努唇,在她的头发上叮了一口。
没想到,连发丝都是烫的。
更要命的是,她一点汗也没出,就是那种持续地干热。
“你特么能不能照顾好自己?让人省省心行不行?嗯?”赫阎王忍不住爆粗。
荒山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想叫人开车过来送她去医院都不成。
照这样烧下去,搞不好会把脑子烧坏、变成傻子!
终于,玻璃碎了。
一直在车厢连接处值守的列车员全程没有过来阻止,其实是不敢。
列车员也知道,如果闷坏了旅客,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不鼓励砸窗,但,也不敢阻拦。
新鲜空气从破漏的窗口涌进来,车厢内没那么憋闷了。
可是代黛的状态很不好。
她窝在男人的怀抱里,意识越来越混乱。
黑暗之中,她艰难地睁开了眼缝。
霎那间,时光交错,空间轮回,仿佛来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个晚上。
也是在这样的暗夜之中,她邂逅了发着高烧的小哥哥。
后来,他们再也没有相见。
但,他住进了她的梦里。
“烨哥哥……”代黛低喃着,“你好久没有来看我了……”
赫景尧在黑暗中怔了一霎。
哥哥?好久没来看她了?
怎么,那个杂碎有找过她吗?
“代黛,你哥找过你,是不是?”他的声音很冷,放在她腰背上的大手往回撤了撤。
如果她隐瞒了这件事,他是不会让她好过的。
可是她没有回答。
“说,是不是跟你哥见过面了?”他抓住她的下颌,不过没怎么用力。
灼热的肌肤烧到了他的手指,痛感绵延到了心脏里去。
这就令赫阎王更加不悦。
“你要是跟我坦白,就不会遭受太重的惩罚。”到底还是留了点余地。
黛小妮压根就不搭理他,继续自说自话。
“烨哥哥,我好冷啊……”
这句说得很清楚,每个字都不模糊。
赫景尧听完,整个人都定住了。
“烨哥哥,你来救我……,这次换你了……,好不好……”代黛语无伦次地嘟囔着。
她已经被体热给烧糊涂了,脑袋里懵懵的,嘴也不太好使,接着开始说胡话。
“妈,爸……,我想吃荷花羹……,让哥哥去采荷花吧……”
“哥……,芷晴说她喜欢你……,你别欺负她啊……”
“烨哥哥……,我没想做对不起你的事……,我有苦衷……,别不理我……”
……
说着说着,就“嘤嘤”了起来。
并没有流眼泪,只是赖唧唧地哼着。
黑暗中,赫九缓缓走到了近前。
“boss,代小姐病得挺厉害的。这样吧,我从窗户钻出去,看看附近有没有村落,找乡村医生买点退烧药也好啊……”
赫景尧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声线有点涩。
“你去问问列车员,看看我们什么时候能够重新启程。如果很快就可以走了,不如就到了南都再送她就医。”
没等赫九离开,列车员从连接处走了过来。
“先生,女士,救援列车已经抵达前方三百米处,请各位移步到救援列车上去。”
原来,电力系统迟迟检修不好,几乎每节车厢都有窗玻璃被旅客砸碎。
这么一来,就算修好了电力系统,碎了玻璃的车厢也不可以恢复正常运行。
于是,调度所派了救援列车来接被困旅客。
赫景尧让赫九拿好他们的东西,他则背起了代黛。
下了车,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循着路轨前行,奔救援列车的灯光走去。
“boss,累了吧?我来背一会儿吧?”走了没多远,赫九说道。
他家boss从来没有过如此不体面的经历,这种落拓的感觉,令他多少有些心疼。
“你觉得我废物到了那种程度吗?”赫阎王一点也不买账。
赫九只能住嘴,自己跳到路基下面去走,用手机照着boss脚前的路,尽最大程度去帮忙。
夜晚的凉风阵阵袭来,代黛打着哆嗦,把自己的身体紧紧地贴在男人的背上。
“烨哥哥……,怎么这么冷啊……”她迷迷糊糊地问道。
赫景尧的脚步稍有停滞,往上颠了颠小身子,继续闷头前行。
他的右耳被她呼出来的热气给灼得滚烫,半边脸都跟着受了牵连。
没来由地,心慌慌。
终于上了救援列车,乘坐条件照比之前差了许多。
这车居然没有商务座,并且一等座车厢已经被先到的人给挤满,他们只能在二等座车厢找个位置坐下。
左不过还有一个小时的车程,倒也好将就。
赫景尧将代黛搂在怀中,弓唇一直抵在她的发顶。
赫九没有去别处找座位,就站在旁边的过道里,默然守候着。
代黛的胡话越来越少,最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好不容易等到广播提醒列车即将抵达南都高铁站,赫景尧便抱着怀里的火炭儿,早早地去车门口等待。
下了火车,风风火火出站,上了早就候在站外的保姆车,直奔医院。
急诊室外的走廊里,赫景尧的偏分油头有些凌乱,身上的衬衫被汗水浸透,映出了线条硬朗的肌肉,就连考究的手工皮鞋上都满是泥土。
他从来没有如此邋遢过。
但,这个样子居然一点也不狼狈,反倒多了几分狂野。
良久,医生才走了出来。
赫景尧迎上去,咬着下唇,细听诊断结果。
“患者得的是感染性发热,本来病情应该没这么严重的。但是,她有过大量注射抗生素的用药史,导致肾上腺皮质激素功能受到了影响,一旦遇到应激情况,便会出现一些预想不到的变化,这就加重了感冒病情。”
医生的语气十分肯定。
赫景尧眉间沟壑骤起,“大量注射抗生素还会有什么后果?”
医生轻啧嘴唇,“代谢紊乱,诱发或者加重某些感染,以及造成肥胖现象,等等。”
“肥胖?是每个人都会肥胖吗?”赫景尧继续追问。
“也不是都会这样。拿你们送来的这个患者为例,她的体型一定也受到过抗生素的影响,但她并不胖,甚至可以说是身材匀称,刚刚好。”医生耐心地解释。
赫九插嘴道,“医生你不知道,代小姐以前很瘦很瘦的。”
医生眯起笑眼,“看来,使用抗生素还令她因祸得福了。放心吧,这次不会再给她注射抗生素。待会儿把她转到输液室,打完针就可以回家休息了。如果明天还有发烧迹象,就还得过来输液。”
说完,医生准备离去。
赫景尧从凝思中猛醒,喊住了医生。
“我想再请教你个问题。”
医生颔首,“请讲。”
赫景尧深深抿了一下嘴唇,然后缓缓发问。
“一个女人,注射过大量的抗生素,她得过多久才可以怀孕?换言之,如果她两年前注射过大量的抗生素,那她现在可能有一个一岁多点的儿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