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黛怀着破釜沉舟的心理,准备跟赫阎王拼命。
因为从他的表现可以看得出来,昨晚的事情不是结局,而是又一个新的开端。
照此下去,她早晚被他吃干嚼净。
不承想,就在她离床边还有两三步远的时候,赫阎王忽然轻轻地唤了一声,“小野鹿……”
代黛像遭了电击似的,猝然停下。
“你、你说什么?”
男人努唇沉默片刻,怅然回道,“小野鹿是要赶走烨哥哥吗?”
“咚”一声响,代黛手里的棒球棍掉在了地毯上。
她难以置信地摇头,“你是怎么知道这两个称呼的?”
赫景尧终于翻过身来,目光炯炯望着她,“你信不信,我就是你的烨哥哥。”
代黛还在摇头,“不!你怎么可能是烨哥哥!一定是我酒后失言,把我跟烨哥哥之间的故事说了出来。所以,你在诳我!”
打死她都不相信,这个乖张、狠戾、霸道、跋扈的男人会是她的烨哥哥。
烨哥哥是个暖心的大男孩,就算再变,也变不成眼前这样的男人。
赫景尧忖了忖,坐了起来。
除了头发稍微凌乱一点,衣着还算整齐。
他就是怕她醒来之后看见他们衣衫凌乱的样子会被吓到,所以,事后特意做了整理工作。
即便如此,她的反应还是很激烈。
“我以前的名字,是赫廷烨。”赫景尧沉声说道。
“不!”代黛终于停止摇头,“你在骗我!”
赫景尧站了起来,缓缓靠近她。
可是,随着距离的拉近,她却一下子跳开了。
就好像躲避瘟疫一样。
“你走!你走行吗?”代黛缩着身子,凝声问道。
赫景尧轻啧一声,“要……怎么才能证明我就是你的烨哥哥?”
代黛瞥着他的鞋子,痛苦地摇头,“不用证明。你根本就不是烨哥哥!”
稍一停顿,狠下心肠说道,“就算你是,我也不要了!”
后补的这句话,实在伤人。
赫景尧拧眉看着她,几不可见地点点头,“好,我先走。等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给我打电话。”
代黛没有睬他。
赫景尧在原地站了几秒钟,拿起搭在椅子上的西装外套,缓步出门。
他从来没有过这么强烈的挫败感。
为了让小女人从失友之痛里走出来,他才决定揭穿自己的另一个身份。
昨晚,费尽心思让她喝了点酒,目的就是把藏在她心底的那份思念给勾出来。
黑暗之中,她重拾回忆,却以为那不过是个梦境。
最令他懊丧的是,她好像对昨晚的欢爱没什么印象。
天知道,他像个忠心的奴才一样服侍她、讨好她、取悦她,为的就是让她无尽欢喜,让她记住他们之间的美妙感受。
结果呢?
呼!
结果她宁可不要烨哥哥,也不愿意相信他就是烨哥哥。
赫景尧没了吃早饭的心思,径直开车回了公司。
从走进公司大门开始,每一个遇见他的人都变成了炮灰,——
“鞋跟这么高是什么意思?你就那么没自信吗?要不要公司出资送你去泰国做个手术?变成女人就能穿恨天高了!”
“口红能不能别搽这么艳的?你是喝了姨妈血还是吃了死孩子?这里是办公室,不是风月场!”
“你才二十多岁,成天穿得老气横秋、跟只芦花鸡似的!怎么,想让全公司的人管你叫‘外婆’吗?”
……
这一早上的,大家都刚上班,工作还没做呢,进门先挨喷,真是不要太晦气。
一路喷进总裁办公室,赫阎王的心情还是不爽到爆。
坐在大班台前,指关节叩着桌面,脸色几乎能凝出水滴。
俄而,赫九从外面走了进来。
“boss,您吃早餐了吗?”糙汉子细腻起来跟亲妈差不多。
赫阎王摇摇头,盯着他问道,“九,女人会轻易放弃她的初恋吗?”
“当然不会。尤其是发生过关系的初恋,就更不会轻易放弃。毕竟,身心都交给了人家。”
转眼,糙汉子又化身为知心大姐。
听他这么一说,赫阎王的心情终于稍微平静了一点。
“去给我弄点吃的,要清淡一些。”啧,连早饭都想吃了。
没等赫九出门,又加了一句,“买完先给黛宝送一份,然后再回来。”
赫九走后,赫景尧又一次陷入到了回忆之中。
彼时,他是个桀骜不羁的问题少年。
父亲为了驯化他,把他送去了大名鼎鼎的“励进夏令营”。
名为夏令营,其实挂羊头卖狗肉,行的是惩戒叛逆少年的歪道。
赫景尧一进到那地方,就带领着一群不甘被辖制的学生掀起了不小的风潮。
结果自然是以失败告终。
作为“头目”,他遭受了凶残的惩戒,被关在仓库后面的小黑屋里。
连续三天的断水断粮,赫景尧发起了高烧。
别说是求助无门,就算有机会求助,倔强的他也不会向那群非人类低头。
就在赫景尧奄奄一息的时候,天使降临人间。
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
如墨的夜色之中,撞见他这个火炭一样的濒死之人,她却根本没在怕的。
赫景尧还记得那只小手摸在他额头上的感觉。
稚嫩,微凉,却给人无穷的慰藉。
发现他很烫,她转身就跑掉了。
他以为她到底还是知道怕了,其实不然。
很快,她又从门缝那儿挤了进来。
磕磕绊绊来到他身边,她脆脆地命令道,“哥哥,张嘴!”
他虽然觉得好笑,但还是从了。
两粒苦巴巴的药片被塞进嘴巴里,水杯紧跟着贴了上来。
“哥哥乖,吃药!”她脆生生地劝道。
赫景尧一点也没有怀疑那到底是什么药片,“咕咚咚”喝光了整杯水,把药片冲进了胃里。
“哥哥,嘴巴很苦吧?可惜我的糖果都吃没了。”女孩的口吻十分遗憾。
可是对赫景尧而言,这两句话比糖果还甜。
药劲儿没上来的时候,他又打起了哆嗦。
她便挨着他的身子,陪他说话儿。
因为脑子烧得有点糊涂,他忘了具体都说过什么,只记得自己给女孩取了个“小野鹿”的绰号,而她则唤他“烨哥哥”。
哦对,他还摸过女孩的刘海,剪得秃秃的,特别可爱。
他是在女孩的怀中睡着的。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亮。
高烧退了,她却不见了。
为了能够找到这个可爱的天使,赫景尧卧薪尝胆,变成了夏令营里最刻苦最懂事的学生。
他一有机会就四处搜寻,希望能够见到那个梳着秃刘海的小女孩。
然而,直到他离开夏令营,也没能如愿。
两年后,赫景尧终于做了赫氏集团的掌舵人。
实权在握,他曾派人回去寻访。
谁知“励进夏令营”因为闹出人命而被依法取缔,那个地方变成了废墟。
赫景尧没见过女孩长什么样子,只知道她八九岁大,声音脆脆的,梳着秃刘海,绰号“小野鹿”。
就是这么个模糊的人物形象,被他塞进心底,一藏就是十几年。
如果说,他把生命中仅有的那点柔软给了同父异母的妹妹,那么,“小野鹿”则是他在人世间感受到的最初也是最无法忘怀的温暖。
日后,即便有人把他奉为天神般尊崇,也无法令他感动分毫。
那会儿看见代黛的全家福,赫景尧曾经留意过她的秃刘海。
可他就像此刻的代黛一样,宁愿相信她不是那个善良的“小野鹿”、只是梳过同款刘海罢了。
从樱城回南都那天,病中的代黛唤出“烨哥哥”这三个字,对赫景尧来说,不啻为旱地里一声雷。
他的内心也曾纠结过、挣扎过,毕竟,芷晴是被她哥给害死的。
可是,她救过他,并且一直是他心底的白月光,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短暂的为难之后,他决定随心而为。
然后,便有了被她称之为“鬼上身”的这些个转变。
反观自己最近的表现,赫景尧也觉得用“鬼上身”来形容一点都没毛病。
不过,只为她一人。
在别人那里,他依旧是赫阎王。
稍后,赫九拎着外送食盒回来了。
食物摆放好,赫景尧没有急着动筷。
“她不肯吃,是不是?”他凝声问道。
赫九点头,眼神闪躲,“嗯。代小姐说她不饿。”
赫景尧盯着他的脸,“她让你给我带了话,对不对?”
“唔……,我本想等您吃完饭再说的。”赫九局促地抓着圆滚滚的杨梅头。
“说——!”赫景尧有些不悦。
赫九轻咳一声,“……,回去告诉你家boss,如果他不是‘那个人’,我们之间只当已经平账,两不相欠;如果他真是‘那个人’,那么他就是欠了我的。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他离我远远的。这辈子都不要再见面!”
语气是代黛的语气,嗓音只是比她粗了点,所以格外具有情景感。
赫景尧放下了刚刚拿到手里的筷子。
“她还说了什么?”
赫九压低嗓音,“还有……,就是对我说的话了,不是要转达给您的……”
“她对你说的话,我不可以听,是吗?”赫阎王又开始泛酸。
赫九立刻摇头摆手,“不是的boss。那个话,有点不中听,我是怕您听了之后就更没有食欲了……”
赫景尧舔着下唇,蹙眉望着他,心里却在想,小女人到底能跟赫九说什么不中听的话呢?
人生第一次,赫阎王对一段话有了怵心。
沉吟良久,他做好了心理准备,往后仰着身子,靠在了椅背上。
“来,你跟我学一学,她都对你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