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九杵在大班台前,神情尴尬地吭哧了好一会儿,才开始进入正题。
“代小姐说:九哥,你是个好人,千万不要跟赫阎王学坏了。他那些恶劣又肮脏的路数只配放在暗处,是拿不到台面上的。你不要像他那样,没品没行,德不配位。人活在世,如果行为不端,那就不配为人!即使他拥有再多的财富又能如何?还不照样是一头披着人皮的禽.兽!”
赫阎王的鼻翼动了动,“还有呢?”
赫九抬手捏捏厚唇,目光闪躲,“还、还有……”
“说!”
“代小姐还说:九哥,你最好小心点赫阎王,他是个心理极不正常的人。俗称……,变.态。”
赫阎王快速地抽了口气儿,挑眉,“关于这一点,她没有举例说明吗?”
赫九摇头,“没有。”
讲真,当时他也蛮好奇的,不过没好意思问出口。
“她还说别的了吗?”赫阎王继续追问。
“没了,真没了。我着急回来给您送早餐,不能在那逗留太久。”赫九不着痕迹地擦了下额上的细汗。
据他所知,除了已故的老爷,够胆责骂boss的人也就只有代小姐了。
并且,篇幅不短,言辞锋利。
瞧boss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估计内里早已怒火中烧。
“好了,你下去吧!”他家boss淡然吩咐。
没有想象中的震怒,甚至连怒都没怒。
待到赫九出门,赫景尧忍不住翘起了唇角。
“变.态?”他喃喃自语,“以后得让她知道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变.态!”
经历完这么个小插曲,赫景尧的心情忽然变得大好,食欲跟着到来,便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黛小妮那边的情形正好相反。
望着赫九送过来的饭菜,她一点兴趣都没有。
昨晚的记忆碎片加上今早跟赫阎王对弈的情形在脑海里交替出现,任她如何自欺欺人,也无法将那个事实给彻底否了。
赫阎王就是烨哥哥,应该不会有错。
可是……
她颓唐地抱着脑袋,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他们会是同一个人呢?
赫阎王人如绰号,甚至比传说中阴曹地府里的阎罗王还要冷酷暴戾。
这个秉性,跟她心目中的烨哥哥简直是天差地别。
情不自禁地,代黛又回想起了十几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一年的暑假,爸爸受聘到一个夏令营机构做临时老师,负责教授国学礼仪。
期间,妈妈带着她和哥哥去看望爸爸。
那天晚饭后,代黛跟哥哥因为小事而怄气,就故意溜出房间,打算把自己藏起来、让妈妈找不到她,然后好迁怒于哥哥。
好吧,她承认,小时候的自己恃宠而骄,是很腹黑的一个存在。
一通躲藏,代黛阴差阳错、误打误撞地钻进了那个小黑屋。
听见有人在轻吟,她不止没有畏惧,反倒壮着胆子摸了过去。
八九岁,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根本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随着年岁的增加,我们每一个人,最终都会晓得什么叫做“江湖越老,胆子越小”。
代黛很快便确定在黑暗中轻吟的是个小哥哥。
她猜他是哪里不舒服,便学着妈妈的样子,摸索着,去试探他的额头温度。
真的好烫!
几乎未作考虑,代黛转身就跑掉了。
回房之后,她悄悄拿了两粒退烧片,倒了一杯热水,又原路返回,从门缝间挤进了小黑屋。
喂小哥哥吃了药,可他还是在打哆嗦,她便抱着他,为他取暖。
小哥哥话不多,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絮絮地念叨。
他管她叫“小野鹿”,并且让她唤他“烨哥哥”。
代黛永远也忘不了,小哥哥用虚弱的声音对她说:“小野鹿,烨哥哥一定会回来找你,然后看着你长大,娶你做新娘。”
当时她不太懂这句话代表着什么。
渐渐长大之后,她才明白,这是一个承诺。
再后来,情窦初开的代黛为了这句话,把那个连长相都没有见过的小哥哥放进了心房,藏在了梦中。
而就在今天早上,她突然得知自己喜欢了那么多年的小哥哥竟是屡次迫害她的那个男人,……,这跟晴天霹雳有什么分别!
代黛从桌上的名片盒里拿出那枚黑色小卡片,打量着上面的红色火焰。
第一次看的时候,就觉得这团火像一个字。
现在终于分辨出来,是“烨”字小篆。
放下名片,代黛捂住整张脸,好想哀鸣一通。
哥哥不知所踪,欣姐也已经不在,她连个可以倾述的人都没有。
早饭吃不下,在休息室闷了半天,午饭她也不想吃。
只觉得胃里面堵得慌,仿佛揣了一块大石头。
下午,代黛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是黄昏。
头重脚轻起了床,冷得她又回去把被子给裹在身上。
大概是又发烧了。
上次感冒才好利索没两天,这个塑料体格真是不要太糟。
想到端端,代黛咬咬牙,去找了几颗感冒药,就着半温不温的水服下。
她现在不止死不起,连病都病不起。
抖了半个小时,药劲儿上来,终于没那么冷了。
化完妆,换身儿衣裳,下楼迎客。
代黛不知道自己这一路是怎么走下去的,每一步都跟踩云彩似的。
吧台小妹瞧她脸色不太好,还以为她生理期来了,紧着给她倒热水喝。
撑到快十点,感冒药的药效一过,代黛连睁眼睛都难受。
头倒是不怎么疼,可是浑身的骨头节就跟拆卸过似的,酸痛酸痛的。
客人不多的时候,代黛就趴在吧台上闭目养神。
生生熬过零点,她才回了楼上休息室。
把自己扔在床上,瑟缩着身子钻进被里,代黛陷入到了昏睡之中。
一整天只喝水不吃饭,加上高烧不退,距昏迷只有一步之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手背的刺痛令代黛苏醒过来。
一睁眼,便看见一个戴着近视眼镜和医用口罩、穿着医生袍的男人。
“干嘛?”她懵然问道。
眼镜后面的双眼微微眯了一下,声音从口罩里传出来,“小姐,您病了,输了液,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代黛这才发现,戴着护士帽的女人正在往她的手背上固定输液管。
原来,刚刚那一下疼是在扎针。
“谢谢你们……”代黛咕哝了一句,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虽然现代医学不主张静滴,但是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静滴的效果真比口服药来得快一些。
代黛这一觉睡得安生了许多。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
暮春的阳光照在窗帘上,把鹅黄色的轻纱漂出了一大片浅黄。
等下,鹅黄色窗纱?
代黛撒目周遭,顶级装潢映入了眼帘。
天,这哪里是她的休息室啊!
直到,看见沙发上坐着的男人,她便不打算再探询自己到底身处何地。
他也在看她,面沉似水。
“你是不是特别想死掉?”赫阎王的眉间竖起了“川”字。
代黛把被子蒙在脑袋上,懒的跟他沟通。
好死不如赖活着,她不想死。
偶尔有几次想要一了百了,都是因为被他欺压所致。
这会儿他倒是“好心”起来,居然问她这样的话题。
假仁假义,恬不知耻。
俄而,头上的被子被掀开,代黛赶紧闭上了眼睛。
“你的体质本就不好,加上之前没少折腾,导致现在连小感冒都挺不过去,知道吗?”赫景尧沉声问道。
“是谁把我的体质给折腾坏的,谁心里有数!”代黛懒的睁眼。
要说心里没有怨,那是不可能的。
赫景尧坐在了床上,大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然后,依依不舍地把手拿开。
“小野鹿,对不起!”这是他第二次跟她道歉。
第一次在VVIP包房,那会儿她神志混乱,搞不清现实与梦境。
此刻,“对不起”三个字入耳,代黛睁开了美眸。
“我一直以为不可一世的赫阎王从来不会向任何人道歉。”
有点讽刺意味,潜台词:你居然也有今天!
赫景尧垂眸望着她,张了张嘴,又闭上,似乎在斟酌该怎么说。
代黛目不转睛地回望,她倒是想看看他接下来还要如何粉饰自己。
好一会儿,赫景尧站了起来。
“我想,我们需要时间来化解彼此之间的误会。这样吧,‘虹裳’那边让赫九替你去看着,你先在我这里住上一段时间,把身体调养一下。其他事情,以后再说。”
代黛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撑着手臂坐起,粗声反抗,“我不要住在这种没有人味的房子里!我要亲自照看自己的生意,我还要回家跟儿子待在一起!”
赫景尧又坐了下来,惹得代黛戒备心更重,迅速往后挪了挪。
“我已经把端端和保姆给接过来了,就在楼下客房。”赫景尧轻喷鼻息,“放心,我住主卧,你住这间次卧,我们暂时‘井水不犯河水’。”
注意,是暂时,只是暂时。
代黛歪着脑袋颦眉,“你想用端端来胁迫我乖乖留在这里,是不是?”
赫景尧的腮帮子鼓了又鼓,脸色阴了下来。
蓦地,双手支在床上,身体猛然前倾,逼近小女人。
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了代黛。
她忘了逃走,只冷冷地盯着他的深眸。
温润的大手袭上她的下颌,指尖没有半点暴戾,温柔超过了一切。
“现在是春末,到秋天来临的时候,如果你还是没能原谅我、爱上我,我就放你走。到时候,任你去哪都可以,我再也不会缠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