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这位豪强出身的五官褖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似有讨好之嫌,但却是委婉的将三人的来历身份说了透彻,果然是混迹官场之人,说话做事让法真连同马钧三人都是心生好感。
“启禀法公,张君,大人昨夜感了风寒,身体不适,不宜出行,所以遣了我师兄弟三人向法公致歉。等来日,父亲定会亲自拜会法公。”赵颙上前一步,面露微笑,将马钧随口的借口说了出来
“邠卿先生乃是乡中大贤,我素倾之,理应由我前去拜访,岂有主人拜访客人的道理?”法真似乎早有预料,只是对着马钧徐徐说道:“你是季长公的后人?倒是天生贵相,日后当显赫庙堂。”
法真此言一出,四周自是议论纷纷,便是马钧自己也是心中惊疑不定,唯恐被这位以谶纬著称的名士看出一二。
“启禀法公,家祖马氏讳融,大人马姓名昭。”马钧恭恭敬敬、老老实实的说道。
却不料法真闻此言,却是话锋一转,“季长公乃世之儒宗,我早年也在季长公门下听过教诲,不料我遁迹山林数年,季长公竟与世长辞,从此天下多一先贤,少一通儒。呜呼哀哉,伏惟尚飧。”
法真一边说话,一边举酒祭奠,神色哀然,不似作假。其实不仅是法真,对于赵岐、赵融、韦端等三辅、凉州士人来说,只要马融活着,就意味着三辅仍是天下士子儒生汇聚之地,其人的去世无疑是关中士族的一大损失。
“大父寿终正寝,含笑而终,法公莫要伤心。”马钧也是面露悲切,亦为感伤,只是宽慰说道:“今日德星奎聚,凤集兰池,正是盛景佳话,当纵歌谈经,若是因钧而哀,实为不美。”
跪坐在一旁的苏则,先是看了看跪坐在前赵颙、赵戬、马钧师兄弟三人,左侧杜典、杜幾兄弟,右侧刘艾、严象、金旋,还有立于五官褖张茂身后的童子张既,忍不住点头说道:“昔日颖川陈太丘诣荀郎陵,使陈元方将车,陈季方持杖后从,既至,荀郎陵使叔慈应门,慈明应酒,余六龙下食,传为天下美谈。今日马、赵、杜、刘、严、金等诸姓子弟与法公同行,也是一时美谈,不若于往昔。”
陈太公名为陈寔,乃是颖川四长之一,陈元方、陈季方乃是其子陈纪、陈谌。荀郎陵也就是颖川荀淑,曾为郎陵相,荀淑有子八人,号称荀氏八龙,这些人皆是名重天下,陈群、荀彧、荀攸都是这些人的后人晚辈。
今日在座之人虽也是关中士族精英,但是比起颖川士族还是差了不少,比起马钧在雒阳的宴会更是不能比。不过严象说这话也是应景之言,无伤大雅,倒无一人反驳。
“去者已矣,生者当安。”法真慨然叹曰,“邠卿先生乃是海内大儒,你既拜入邠卿门下,当勤修经典,兴德践行,勿坠季长公名声!”
“是,钧谨遵前辈教诲。”法真和马钧乃是一郡乡人,称呼一声前辈在合适不过。
“法公,此子可是我三辅士民之楷模,便是我家七岁小儿也是视马少君为榜,多有学之。”张茂适时插了一句,一副颇为敬佩的模样,马钧也没想到能够在三辅享受到袁本初的待遇,不免一阵愕然。
“噢,有何逸事,张君且说来。”说话的乃是和张茂站在一起的中年男子,名为法衍,乃是法真之子。
“此子六岁言‘卫霍之志,班超之向’,议郞皇甫公赞为骄凤,一时传为美谈。更是秉纯至孝,侍奉季长公膝下许久,笃行孝悌。数年前,举童子郎进雒阳试经,施奇计除去少华山贼寇,便是府君也是多有赞叹。”也是难为张茂,堂堂一郡五官褖,竟然亲自下场为马钧背书,“侍郎蔡公也是赞之:胆魄为天下先,安天下者此人也。法君,你说此子是否为我关中后辈楷模?”
法衍微微颌首,上下打量着这个身份尊贵的同乡后辈,“既如此,当的上张君之赞。”
在座之人,对于马钧之事早有听闻,倒也不甚惊奇,唯独蒋奇连同剧仲几人,昂首挺胸,与有荣焉。法真也是略有惊讶,但却并不惊奇。唯独赵戬、鞠义二人看了看马钧,又回头仔细打量着张茂,似乎要看出二人是否有猫腻。
马钧虽然不清楚张茂为何吹捧自己,但也是老脸一红,从容的鞠了一躬说道,“张君谬赞了,钧不过一弱冠少年,如何当的起关中后辈楷模!”
闻听此言,自是诸人皆笑,法真温和的说道,“少年出名本是好事,但我辈儒生应当‘温良恭俭让’。卿既有济世之才又能如此自谦,倒也当的起我三辅后辈士人领袖,勉之!勉之!勿坠青云壮志。”
法真可不比张茂这个豪大户,其人本就是不亚于赵岐的海内名士,门下弟子儒生数以百计,可与赵岐并称三辅士人领袖。马钧得此一赞,倒有六七成坐实了这个名头。
马钧再次起身而拜,周边众人更加大笑,尤以鞠义几人最为开怀。
严象、金旋、刘艾、杜典等人再观察马钧,马钧一边和他们答话,一边也在暗中观察着他们,心道:“赵戬、赵颙的脾气性格,我早已清楚。赵典的性子,通过与鞠义相争也能看出一二。严象、苏则虽然见过面,没有深谈过,今日看来也确有过人之处,不管和谁说话,都使人如沐春风。杜幾此人虽然年少,不愿失礼插口我们的谈话,所以沉默不言,但微笑从容,亦令人观之可亲。”
众人谈笑嫣然,美婢幼童穿梭不断,士子儒生做歌饮酒。约莫巳时,三辅士子或乘牛车或驾骏马纷纷赶来赶来,便是一些县中吏员也是汇聚于此。一时间,诺大个兰池台,被撑的热热闹闹。
看着人数差不多到齐了,作为此地的半个地主,又是官位最高的张茂这才宣布经会开始,而法真作为此时此地唯一的海内名士,照例是要上去将一段经的。
而法真也毫不出众人意外,上台讲了最拿手的《易》经,约有一个时辰,听得台下席地而坐的诸生如痴如醉,恍若沉醉仙乐之中一般。至于马钧本也抱着好奇之心,想要听法真这位以谶纬出名的大儒点播,借此找出“妖星乱世”之类征召的。不过刻钟之后一阵暖风吹来,只听得昏昏欲睡,终究是碍于身份,挺着腰背坚持听完了法真的讲经。
有了法真珠玉在前,后面自忖为瓦砾的儒生学士,自然不敢上去贻笑大方。既然无人讲经,那么接下来的自然是辩经了。
后汉一朝,经会是有所谓的光荣传统的。
历史上的某次正旦朝会,光武帝曾下令群臣辩经,而且下位者一旦辩倒上位者,便可“夺其位”,最后有个叫戴凭的人连续辩倒了几十号人,夺了几十个席位,一路来到最前面。对此,刘秀大喜过望,当场加封其为侍中。
那次正旦之后,雒中甚至还传出民谣来称赞此人,堪称名利虚实双收的典范。
而此时,最为出名的经会自然是汝南许劭、许靖兄弟的月旦评。常在每月初一举办经会,汝颍宛洛士子儒生会上台辩经或者出示诗文字画,然后由许劭兄弟进行点评。
月旦评凡得好评之人,无不名声大振;得之恶评之人,自然是如坠深渊。有“所称如龙之升,所贬如坠于渊,清论风行,高唱草偃,为众所服。”之称,便是朝廷征辟人才,借鉴二人月旦评之评语也是常有之事。
京兆,作为司隶直属的大郡,兼之左冯翊、右扶风二郡,自然是士族名门辈出,也常常举办经会,不过比之汝颍宛洛的月旦评等经会还是稍逊风骚。毕竟后汉以来,天下的学术中心一直都是在汝颍宛洛之地,而马融逝世,赵岐不喜热闹,天然便是弱了许多。
而此次经会,不仅是京兆几个士族联手举办,而且还有法真这等名士在场,所以理所当然的热闹非凡,几乎三辅的所有士子都到了,一个个磨肩擦掌、跃跃欲试。
毕竟,汉代士子从不讳言功利,而且非常好斗,这都是辩经时常见的。
“呜呼季长,不幸衰亡!修短故天,人岂不伤?我心实痛,酹酒一觞;公其有灵,享我烝尝!
吊君幼学,以闻关西。仗义疏财,让舍以居;
吊君通博,三入东观。苑囿典文,流悦音伎;
吊君俊才,从昭进学。伏阁句读,识光悦远;
吊君丰度,挚公嫁女。汉臣之婿,不愧当朝;
吊君气概,谏阻纳质。始不垂翅,终能奋翼;
吊君才情,典校秘藏。精核数术,鼓琴吹笛;
吊君洒脱,雅量高志。前授生徒,后列女乐;
吊君弘毅,文武筹略。壮志未坠,德被南郡;
吊君旷达,放恣任性。才通情侈,佳徒无计;
吊君饱学,遍注群经。立德立言,世之儒宗;
季长鸿儒,思洽识高,吐纳经范,华实相扶;季长慱洽,为世通儒。名立训传,善诱生徒。东观文炳,南国化孚。躬圭之赠,明我弁符。国历八帝,命终九纪,名垂百世,愁肠千结,哀君情切;惟我肝胆,悲无断绝。昊天昏暗,士子怆然;子为哀泣;友为泪涟。真也不才,愿效前贤;若存若亡,何虑何忧?呜呼季长!生死永别!朴守其贞,冥冥灭灭,魂如有灵,以鉴我心:从此天下,更无知音!呜呼痛哉!伏惟尚飨。”――《吊南郡公》.法真
“今之少年,喜谤前辈。”――《论盛孝章书》.孔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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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早就想写一篇关于马融的吊文,只是文采不行,所以找了很多关于马融的事迹,勉强凑出来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