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眼前,法真作为此地唯一的关中大儒,自然是不会亲自上场辩经,要不然其他人还有的玩吗?剩下士子儒生,三十五岁以上儒生也不会厚着脸皮上去,毕竟这种带有点评扬名性质的辩经还是年轻士子的主场。
至于马钧则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毕竟刚刚被法真赞过“此子有贵相”,若是上台之后,一个不小心翻了车,那可真是弄巧成拙。而且马钧不过十六岁,刚刚束发的少年,和赵颙、苏则等已经加冠的士子相比,年岁还小了些,也不会自讨没趣要一个童子上台。至于经学水平嘛,有马融之孙,赵岐弟子加成,也不会有人怀疑。
实际上,第一位上场坐在主位摆出架势的,乃是和鞠义甫一见面就擦出火花的杜典,杜氏扎根杜陵上百年,乃是京兆数一数二的名门,家中自有经学传承,论起门第和韦氏相差无几。
但是,怎么说呢,杜典固然是名门士子,论起走马斗狗,轻剽勇悍固然称之为京兆士子之首,要不然也不会和鞠义最熟,但是经学水平嘛?其实也就在及格线以内罢了,和严象、赵颙几人想去甚远,但又比那些野狐禅来的正宗精深许多,用来划分普通与优秀再好不过。
再加上杜典本身也是京兆士子中的领头之子,无论是门第、声望,都是一个很合适的被挑战者,也是一个极佳的试金石,所以此人才第一个上台。
果然,台下众人见是杜典上台,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俨然是商量着谁先上去。
率先上台的是一个左冯翊士子,二人相互施了一礼,杜典一个问题提出,便轻松将此人驳倒,一问一答,所谓一个回合便尴尬的被赶下了台。
而接下来,三辅士子自然不会就这么被吓住,一阵议论之后,依次上台较量。只见杜典从容应对,有来有往者有之,屡败屡战者有之。这下子,方知之前小瞧了杜典其人。
这下子,还真就吓住了一些二把刀,虽然不忿其人,但自忖水平不够的士子还真就不敢上去了,空留杜典睥睨四方,俨然是好生威风了一番。
一时之间,台下议论纷纷,“看来是我等之前是小瞧了子圭兄,没想到子圭兄除了走马射猎,还能讲经。”
“是啊,往日仗着匹夫之勇,横行乡里的杜子圭都能辩经了,我等要好生奋进,勿落于匹夫之后。”
台下刚满十岁的童子杜幾离得近,闻听此言更是为其兄鼓噪叫好。杜典高倨台上,闻听此言,越发得意了,还时不时撇向鞠义,挑衅之色溢于言表。
鞠义本就看不惯杜典,再加上杜典故意的挑拨,越发不耐了,但偏偏此时又奈何不得杜典。
“阿钧,你要不要上去试试?”鞠义上前两步,看着台上的杜典愤愤不平的说道,“要我说,这杜典也就是一个半桶水,你上去好好杀杀他的威风。”
鞠义脾气本就暴躁,受不得激,这两年虽说长进了不少,勉强称的上较为“老成”,但也不过是二十多岁的青年,难免气盛。平日里和游侠厮混,讲究的是有仇报仇、有怨抱怨,和杜典呕气争斗在所难免。
“义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子圭兄也就是半斤八两,上去了谁胜谁负也不好说。”马钧坦诚的说道,又见鞠义仍是愤愤不平,对着旁边的赵颙、赵戬努努嘴说道,“你找我也没用,这事还是得看文平、文安二位兄长的。”
马钧说完,鞠义便跃过其人,一手揽着赵颙,一手搭着赵戬,“文平、文安,我最近弄了匹凉州上等黄膘马,二位只要能够上去把这杜子圭给踢下来,我便无偿赠予,如何?”
赵颙摇摇头不为所动,赵戬倒是跃跃欲试,“这可是你说的,子圭经学虽然说不上差,但也说不上好,你这宝马我取定了。”
“自然,我明日便给你牵过去。”
正在鞠义、赵戬二人商量着要将杜典夺席之时,不远处的金旋却是抢先一步上了台,算是将这次辩经推到了高潮。
“文平兄,这可不是我吝啬,实在是有人抢先与你!”鞠义一摊双手,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也罢,你这黄骠马且先留着,日后我在取也不迟。”赵戬看着台上二人,脸色一苦。
而台上的杜典见金旋上台,也是赶紧收起了得意劲,打起了十分精神,二人相互躬身行礼,便就算开始了。
“师兄,依你看元机兄和子圭兄,谁能胜出?”金旋字元机,金氏传承自前汉名臣金日譂,数百年下来早已摆脱了胡人身份,也是京兆顶尖的名门士族,金旋本人也是京兆出名的士子,这二人还真不好分出胜负。
“元机论起经学水平稍胜子圭一筹,不过子圭这次明显是有备而来,一时半会还看不出来。”赵颙摇摇头,对着马钧说道,并没有过多断定胜负。
就在几人谈论之时,一个俏丽小婢亦步亦趋走了过来,将几人打断,然后轻轻施了一礼,柔声说道:“敢问那位君子是马少君?”
“我是,你有何事?”马钧不觉惊奇,反而像是有所料一般,走出一步,冲着这名有些惊慌的美婢答道,“你可是五官褖张君家的?”
“婢子正是,”这美婢见马钧颇为清秀亲和,再次行礼说道:“少君,我家主君吩咐我请少君过去一叙。”
“嗯,你家主君在哪?”微微点点头,接着问道。
“在西边鹊尾亭,”这婢女对着西边轻轻一指。
“几位兄长且先观经会,钧去去便会。”马钧对着赵颙几人正色说道,不论门第如何,张茂此时乃是官居五官褖,一郡之中之外寥寥数人之下,而马钧虽然举了童子郎,却并未授职,仍是白丁。再加上之前张茂的吹捧,马钧无论如何没有拒绝的道理。
“也好。张君有请,你快快过去吧。”无论心里再怎么看不起张茂豪强出身,但面子上还是要保持尊敬的。
“你前面领路吧!”马钧冲着婢女吩咐了一声。
而到了亭前,果然见张茂负手站在亭子之上,石桌之上摆了新鲜蔬果,旁边还有一二婢女服侍。
“马钧拜见张君,”并未进亭,马钧站在亭外长揖行礼。
“马少君快快请起,不用如此多礼。”张茂见状,快速走下来,扶起马钧,朗声一笑,然后上前拉着马钧的手,就向着亭中石桌走去,“你我乃是乡人,君又是后起之秀,不用如此见外,”
“张君过誉了,只是礼不可废,还请张君莫要见怪。”马钧被一个快四十的中年男人拉着自然是别扭无比,不过嘴上却是一点不慢,“再说张君轻财重义,施恩郡中,惠泽乡里,乃是我辈敬重之人,受此一礼乃是应当。”
此前观张茂此人行止,没有一点豪强大户的跋扈狡恶,反而处处以士人君子自诩,分明是想化豪强为士族。马钧丝毫不提官位尊卑,只以品行道德,稍一试探,正好搔到了此人的痒痒处。
“温文敦厚,又谦恭重礼,名门风范,果马家子也!”张茂忍不住赞叹,笑对马钧说道:“唉,只是自家人知自家事,我也就只能散散财了!”
此人前一刻还笑容可掬,此时确是愁眉苦脸,长吁短叹,分明是要对马钧大吐苦水。
“张君,可是有何为难之事?”马钧自然知道接下来该怎么答话,陪着张茂一唱一和,要是蒋奇看到,肯定忍不住来一句虚伪。
“你们先下去,”张茂挥挥手,让旁边侍奉之人都退了下去,这才凑了过来道“贤侄,确实有一事分外为难,也许贤侄还真能帮我一二。”
“世叔请讲,钧若是能够帮上忙,自然不会推辞!”二人不知不觉间便还了称呼。
“贤侄,我也不跟你见外,也没有什么可讳言的”沉吟片刻,张茂这才开口说道“你也知道我家有良田万顷,仆僮上千,我自幼便是膏梁纨绔,搏戏蹴鞠,到了而立之年才转过性子,不甘一生就此庸庸碌碌,只是为时已晚亦。”
得,此人又是一个马昭,不过比马昭似乎早了几年热衷于功名。
“浪子回头金不换,世叔有此心,定能有所成就。”马钧恭谨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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熹平二年,岁在甲寅,时至暮夏。扶风名士法真讲经于兰池,时太祖与赵颙、赵戬、刘艾、严象、苏则、杜典侍坐,经毕。法真赞之曰:赵颙故性沉静,严象温文尔雅,刘艾文质彬彬,赵戬善谈好言,杜典机捷蓬勃,金旋开达理干,皆一时之选也。唯太祖最佳,志意慷慨,负重而能行千里也。――《赵书》.卷十七.二赵苏刘严列传
PS:用墨者写作码字,昨天一千多字,今天突然消失了。上午又码了一千,晚上又消失了。已经无力吐槽了,只能说自己同一块石头上绊倒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