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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山离天宫委实近得很,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赶到了。
三人随着澜衣进到内室,只见澜渊双目紧闭、脸色煞白,唇色微微发紫,身周隐隐绕着黑气,左胸口的衣裳已被剪开处理过伤口,包扎的白色纱布已被染上血迹,瞧着倒并未发黑。
沉央“咦”了一声,走近了些执起澜渊的手摸了脉象,又翻了澜渊的眼睛瞧了瞧,后又摘下了捂在伤口上的纱布,将他的伤口细看了一番。
“我哥哥……他、他到底怎么样了?”澜衣在边上看着沉央动作,眼里两包泪忍着没落下来,可说话还是带着哭腔,很是焦急。
沉央却是迟迟不开口,只顾皱着眉头扮深沉,我急急扯了景焱的袖子,示意他赶紧问问他那兄弟,这澜渊的伤势究竟如何。
“沉央啊,你倒是快说罢,澜渊到底伤得如何?”
“这伤势的确颇有些重……不过倒也并非十分难医治。之前澜衣姑娘寻人给他医治一直不见效,大抵是因为……”沉央抬头看着景焱,又将我们看了个遍,顿了顿道,“他怕是被魔族给打伤的,伤口沾染着魔气,寻常医药对这魔气都不顶用。”
魔气?澜渊这是被魔族打伤的?他倒是跑去找魔族做什么?这不还没开始打仗呢么?
转过来看了看景焱与澜衣,显然眼里都是和我一般充满疑问。只是先前澜衣说了,他哥哥不许她告诉别人这事儿,恐怕是问谁也不知道答案的。
“那,小火狐,阿渊的这个伤你能治么?”
沉央皱着那好看得不得了的眉头看我,不知是我喊他“小火狐”令他着恼了,还是我问他治伤的事儿将他给难住了。
“你倒是快说说,你方才……方才不是说,并非十分难治么?”澜衣眼里的两包泪眼看着就要落下来。
“原本的确不大难治……”沉央又指了指澜渊身周的黑气,“只是时日拖得有些久了,魔气随着伤口侵入体内,治起来便要麻烦些,因着所需的几味药材不是寻常有的,我只能先用药稳住病情不再恶化。”
“到底要什么药材?若是寻常没有,我去天宫药神那儿找,难道还没有么?”不过是药材罢了,我便是什么理由都不说、就仗着我后神的身份去问那药神讨一味药,又有什么讨不到的?
沉央睨了我一眼,言语间隐隐藏着份傲意:“药神那儿有的药材,我青丘也有,自是容易取。只不过要治好他的伤,还需要一味玃如兽角、一味碎霜花汁。”
“玃如兽角?”景焱闻言眉头一蹙,“小央子,你莫不是说……荒州的玃如兽?”
沉央点头:“就是荒州的玃如兽。”
我与澜衣听罢也脸色微沉。我虽不甚清楚那玃如兽到底是个什么兽,但是荒州却是晓得的。
天族与神族同处上三界中的溟微界,其中天族所居住的这一处称为云阙,阙内以天宫为主,阙外便是其他族群,离得最近的便是玉山青鸟一族,除此之外,阙外最遥远广袤且最危险莫测的,便是荒州。
上古时期,许多因犯了过错的族人被烙印后放逐至荒州,那些为祸世间的凶兽亦是被关押在此。时至今日,荒州早已真正成了恶神、凶兽聚居之处。幸而荒州之上有上古穹顶封印,身有烙印的恶神与凶兽都不得离开荒州,才不至于出来为祸作乱。
想来被关押在荒州的玃如兽也定非善类,这沉央竟说要去它的兽角作药材?!
“……玃如兽角,我去取回便是。”景焱一改往常的嬉笑,正色道。
我惊诧地看着景焱,我竟不知他除了平常与我拌嘴之外,还会打架?这荒州可不是什么好玩儿的地方,身手一般的恐怕都是有去无回,他竟要去荒州取玃如兽角?
许是我与澜衣质疑的目光太过露骨,景焱抽了抽嘴角瞪我一眼:“你不是眼里真的只有战夜罢?我打起架来虽是比不过战夜,但亦是十分厉害的。你别总拿我同他比成不成?他可是战神,天上能有几个打得过他?”
我仍旧半信半疑:“……可若是不拿战夜同你比,你是叫我拿谁同你比?那个成日里拿着笔杆子的茗砚?”
正当景焱被我气得咬牙的时候,一旁的小火狐倒是开口替景焱说了句公道话:“嗯……其实,景焱打起架来还是不错的,至少上回周祝那只小气的貔貅就被他打得掉了一地的毛。”
咦?景焱那只烧鸡竟去周祝和貔貅打过架?还打赢了?貔貅一族素来小气护短、不闻世事,一直窝在周祝,也不爱与外族来往。不过若是有人敢招惹他们,定是要被狠狠揍上一顿的,因着他们一族的战力向来不容小觑。
没想到景焱还有这等本事?只是……荒州的玃如和周祝的貔貅……这,当真是可以相提并论的么?
可单纯的小青鸟儿澜衣显然没考虑那么多,见沉央也说景焱挺能打便当真信了,转而问道:“那……玃如兽角景焱哥哥去取,碎霜花汁又是什么?从哪儿弄来?”
“碎霜花,是在魔界边城戮北盛开的一种花,要治这魔族留下的伤,碎霜花必不可少。我需留下照看伤势,免得再恶化,景焱去荒州取玃如角,那这碎霜花,便由离朱姑姑去取可好?”
沉央那小火狐一脸正色,眨巴着眼睛看我,可看我有何用?这花得去魔界取,我这半吊子的法力……
“咳,那个……碎霜花要不等我取完玃如兽角回来再去取罢?”景焱看了我一眼,转而对沉央道。
“可是你去荒州取玃如兽角一是路远、二是不易,不说你荒州回来可还有力气去魔界,这就是等你去把药取齐了,日子这么久,他这伤靠这几味药也没法治了。”沉央不解地瞅瞅我,“她不是后神么?你还担心她取不了一味药?我记得戮北不过是魔界边城,人烟稀少,并不危险。莫不是……你们要叫这个青鸟妹子去魔界?”
“我……我去取也可以啊!”澜衣傻不唧唧地应声道。
我明白景焱应当是担忧我的法力不济,去魔界许是有危险,可眼下除了我也没旁人能去魔界取药了,毕竟澜衣年纪小,总不能叫她去救哥哥自己反倒又在魔界出了什么差错罢?何况沉央也说了,戮北不过是魔界的边城,不很危险。
我犹豫了一番,终于开口道:“唔……那我便去魔界取碎霜花罢。”虽然,这话我说得并不大有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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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药的事儿分配妥当后,我与景焱一道准备了一日才各自出发。
诚然,这个“准备”的对象主要是我。
景焱唠唠叨叨同我讲了一大堆术令咒法,可惜我真正学会的实在少得可怜。
他原本还要将几样宝贝给我带着防身,可我记着他去荒州十分危险,还是他自个儿留着比较好,便死活不肯要。他若是硬塞给我,我便丢回去给他,外加上一句“小火狐都说了没有危险”或是“嘿烧鸡你还真是看不起我啊”。
如此几番之后,他才罢手不再给我塞东西,只是出发前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踱了一整晚,伴着叹了一年份的气。
我隐了额上后神之印启程去魔界的时候都还在郁闷,他这到底是操的什么心?我不过去采朵花就回来了,他自己才是危险的那个。
只是当我按着沉央那只小火狐给我指的路到了戮北城的时候,我方才知晓原来这花儿也不是那么好采的。
我照着沉央给的碎霜花图样寻了两三日,也未曾见着一朵长得像的。而这戮北城又委实人烟稀少,少得几乎遇不见人影,城里连个像样点的街市、楼房也不见一处,简直便是一座荒城,几日来我都是随处宿在荒野或是山林里头。
此刻实在不得不赞叹自己太过聪明。因着我趁着景焱拉着我学那些术令咒法前,叮嘱澜衣给我准备了一包红烧肘子、一包蜜汁牛肉,如今过着馒头吃倒也不错。此外我还随身揣了三大荷包的瓜子,寻花儿的路上可以顺道嗑着。
眼瞅着天色又全黑了下来,我挑了处相对开阔些的地儿,捡了些干柴捏了火诀点上火,略有些丧气地坐下。今日又是无甚收获,也不知景焱那头进展如何,澜渊的伤势可是稳住了?
这般想着,心里便忍不住暗骂那只火狐狸。他定然是在耍我,不然怎么可能寻了这么久都寻不见他口中“很好采”的花儿?
我愤愤地捞出一把瓜子开始嗑着解气。
“呸,”吐了片瓜子壳儿,我接着苦恼,“这究竟是何破地方,我的肘子和牛肉都快吃完了,这儿却连只野山鸡都没见着半根毛儿,明儿可吃什么呀?”
诚然,做个神仙其实不吃不喝也无碍性命,可闲着口舌、饿着肚子,于我这种贪图口腹之欲的神而言,终究仍是不大舒服。
“桀桀……”
面前的火堆猛地一下火光闪烁,近处忽而卷起一阵叫人起鸡皮疙瘩的阴风。
风声里还有那愈来愈近的怪笑声,令我陡然一凛,起身颤着手摸出了往日战夜赠我防身的明珠软剑。
“来者……是何妖魔鬼怪?”我稳了稳手中的软剑,开口问道。
“桀桀桀桀……”
无人答我,只听着那古怪的笑声离我更近了,且似是在围着我转一般。
我活了那么久,除了早先被景焱的涅槃之火误伤以外,身为天宫里的后神,鲜少遇到危险的事儿,眼前这阵仗叫我心中惊疑。
可如今我身边谁都没有,据沉央说很会打架的景焱应是远在荒州,而一向护我的战夜恐怕还在为华嫆之事发愁,他与帝灏此刻甚至尚不知我竟跑来了戮北,更遑论来救我了。
我努力定下心神:“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都给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