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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醒来后,我便一直窝在这间遭人废弃的山林茅屋内,除了每日里接受面瘫男的残忍灌药之外,并未有机会接触到其他人。接连五日安静地躺在床上认命养病后,我终于获准下床走动了。
几日里我思忖了许久,仍是未曾想明白这自称尹玉的男子究竟为何要救我。
自从派了他手下叫籍迁的那个面瘫男来照看我,这些天他便从未露面,并不似我先前猜想那样对与心上人相似的女子心生怜爱,可他亦不像是个心肠慈悲的好人。
在这魔界戮北城里,除了我这样儿偷偷溜进来的,其他无论是好是坏,都是魔。
而我尚且清楚地记着我醒来时他第一句话便是嫌弃我脏,甚至还打算叫我这个重伤的人自个儿擦脸。
“吱——”
房门忽然打开,我闻声抬头一看,正是我五日未见的尹玉推门进来。
他径自于桌边坐了下来,远远打量着坐卧在床上的我:“魔君早将戮北划作流放之地,此处多游魔,我看你也不像是被流放的,伤既好些了,便赶紧离开罢。”
这番话……是要叫我自个儿离开的意思?可沉央要的碎霜花我还未寻到,怎么能够就此回去?可若要我一个人留在戮北……估摸着碎霜花还没寻到,我便被游魔给吃了罢。
诚然,这尹玉不见得是好人,可他和他那面瘫手下身手似是很好,且还救过我一回,若这一路上能有他们在身边伴着,那我应当可以保住性命。
“咳……咳咳……”我捂着胸口故意咳了一阵,“可是……尹公子,你瞧我这伤……咳咳,应当是还没好全乎罢?”
“是么?”他挑眉,“那今儿起,每日给你再多加两剂药,想必会好得快些。”
“咳咳咳!”我被口水一阵猛呛,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其实……其实这伤我觉着也好得差不多了!”
比起再被那个籍迁灌苦药,我大概宁愿被赶走。
他见状轻笑一声,转而问道:“你既不是被流放的,无事跑来戮北做什么?”
我愣了愣,旋即胡话张口便来:“我……我家中有个弟弟,前些日子受了重伤,大夫说要治这伤还少了一味碎霜花,听说戮北有,我就老远来寻,可是找了好久都没找着……还遇上了那两个游魔……”
“你一个什么本事也没有的女子独自跑来戮北,确信是寻碎霜花而非寻死?”
我伸手摸了摸鼻子:“我,我这不是弟弟病危着急么……跑来了才发现这儿太过危险,可来都来了,便想着指不定很容易就找着那碎霜花了,结果……”
“结果,你亦是差点重伤病危?”
“……尹公子,你看我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一人在这戮北是不是太不安全了?你……你可否帮我一起找那碎霜花?”
“哦?可……我为何要帮你?”
一般若是这种时候,我大抵应当掏出银钱珍宝许给他作为保护费,可瞧他这衣着打扮,显然是比我富有多了。我盘算着约莫只能盼着装柔弱能骗取他几分同情心了——若是……他有同情心的话。
“因着……因着尹公子你先前救了我,定然是个好人,既是好人,见我弱女子孤身一人留在此处,便一定会助人助到底!”
他嗤笑了一声:“谁同你说……我是个好人了?”
“……”我被他的话一噎,一时答不上来。
他却在这时起身,边走出门边道:“戮北的风生谷中满是各种奇花异草,你既是能走动了,明日我们便往那儿去。”
阖上门前,他又沉着嗓子冷声半带轻嘲地道:“往后不要往戮北这样的地方跑,还有,也不要随便将生人都认作好人,这世上本也没有多少真的好人,就你这破运气估摸亦是遇不上的。”
我就着这句话琢磨了一晚上,觉着十分不认同。
战夜、帝灏、妹姜、澜渊、澜衣、还有那个总与我拌嘴的景焱,他们可都是实打实的好人,天界其他各路天神亦是人品端正,故而尹玉这话委实说得忒没有道理。
我认为,定是这魔界的民风不古,才会缺少好人。
翌日清晨,我早早便收拾好了东西托着腮坐在茅屋门口的矮石凳上,等着尹玉领我去那风生谷。
听见屋门打开的声响,我一回头便见尹玉依旧是那身月白色袍子,长身玉立,清晨薄薄的的山雾衬得他那眉眼也不如先前那般讨厌,更突显出清俊雍容。
“走罢,去风生谷。”
听闻他温雅的嗓音响起,我这才回过神,赶紧起身跟在他身后,又暗暗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本后神怎能因这姿色就被这魔界里不知来历的区区一魔头给蛊惑了呢?人家可自个儿都说了,他才不是什么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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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我还带着伤,那尹玉倒有几分人性地放缓了脚程,故而在这荒无人烟的戮北走走停停行了三日,才总算是走到了他口中的那处风生谷。
而到了我才发现,此地与我想象中的很是不同。
我原以为藏有碎霜花的风生谷应当是处风光秀丽、充斥着鸟语花香的地方,谷内应当遍地都是奇珍异草,却不料只看得见密林丛丛,走了半日也没见一只飞鸟。往里头走深些,倒是见到一篇未曾见过的娇艳花朵。
我伸手想要去摘那朵长得十分饱满硕大、花瓣繁复艳丽的红色花朵,忽然听那尹玉道:“你若还不想死,便别去碰它。”
我连忙收手,讪讪地扭过头来看向尹玉:“这大红花长得这么好看,竟然有毒,真真是可惜了……”
跟在后头殿后的籍迁又走近我几步,深深皱起眉头抿着嘴,将我与路边那些花草隔远些。大约是因着他主子的意思怕我丢了性命,却又很是嫌我麻烦,所以那张常年面瘫的脸上终于有了生动的表情。
我亦不想自讨没趣,便凑向尹玉身后,无聊地寻个话头:“为何走了这么久,这风生谷里连只鸟雀鸣蝉都没瞧见?”
“这谷里遍地都是含有剧毒的鸟兽虫蚁,如若你想要瞧那些鸟雀,自去换条路便都能瞧见。”
原来这风生谷并非是个药谷这般简单,更是个毒谷?我们入谷到现在,恐怕尹玉都是认真地在领路绕行,以图避开那些毒物。
我有些后怕,尴尬地笑了笑:“不不不必了,我随口问问罢了,我对鸟雀无甚兴趣,哈哈。”
其实我很想发问。譬如他究竟为何愿意救我,甚至带我来这儿寻药,莫非当真是因为我有些肖似他那位故人;又譬如他怎知道碎霜花在这风生谷,又十分娴熟地领着我完美避开谷里的毒物。却又担心一旦问出口,他若是不想答,径自把我丢下离开要怎么办。
我正要放弃与他搭话,打算一路这么安安静静跟着便是,走在我前头的尹玉却忽然顿步扭头朝向我。而一门心思门头紧跟着往前走的我反应不及,一脑袋撞上了他的胸口。
“嘶——”我一边后退揉着脑袋,一边心想这人的胸是石头做的么?
果然,尹玉像是并未被撞疼,指了路边一丛瞧着十分羸弱的小白花对着我道:“这是萋萋草,一旦入了口鼻便能叫人乏力,而若是调转灵力施展术法,便会催动毒发,若无解药三日必亡。而愈是强行施术,毒发便愈快,甚至瞬时毙命。”
我满脑子疑惑顺着尹玉的手仔细观察了一番那丛花。竟不知原来这花居然是“草”,瞧着无害的模样却带着能致命的毒素,更不知尹玉突然和我说这个又是何意思。
一直走在最后的籍迁此时上前,一掌震落了那瞧着凄凄切切的小白花,又迅速取了一个布袋兜住,包好递到了尹玉的手里。
“这萋萋草适合你。”尹玉将布袋收入袖中,“不善于术法,就算自己误用了也不致催发毒素,待配了解药你一道拿上,下回遇到这些游魔大抵能保住你这条小命。”
我该当因这厮费心给我准备防身的毒药而感激,还是该当因这厮如此贬低我的术法而恼怒?
“呵呵。”最后,我报之以干笑。
待终于走到谷内腹地,已是又过去了一两个时辰。这腹地里终于开阔了些,外头那样高耸的树木渐少,露出一片长满花草与低矮灌木的平地。行至此处,我方才听到有鸟儿啁啾的鸣叫,感觉这片山谷终于活了起来。
“这些应当是药草了罢?”我激动难耐,只一心想扎进去寻那碎霜花。
尹玉瞥我一眼未作答,似是默认了的模样,我便按捺不住笑意率先跑了过去。
此处的花草种类甚是繁多,我猜想和碎霜花长在一齐的必然也是些有用处的药草,悄悄掏出乾坤袋,见着些合眼缘的,哪怕并不知晓到是什么药草也都摘下收入袋中。
“你求的不是碎霜花么?”尹玉见我一路辣手摧花,忍不住道。
我专心一面找碎霜花,一面随手摘药草:“是啊,我正寻着呢。”
“那你采的这些?”
“唔……和碎霜花长在一处,必然也是写好药草。我先摘着,万一回去大夫说我弟弟的伤势还差些什么,就给他看看能不能派上用场。”
大约是我摘得委实有些多,尹玉又忍了半日,道:“你这一通糊摘,更像是偷药的大盗。待寻到碎霜花,你可还装得下?”
我闻言捂紧了我的乾坤袋。毕竟这乾坤袋虽算不上多么厉害的法宝,但也毕竟不是人人都有的,我一个替弟弟寻药落魄的“魔”,若揣着个乾坤袋,倒是有些惹眼了。
“哈哈……我是瞧着这药谷无主,不摘有些可惜罢了。不过的确有些多了,我……我再往那处找找碎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