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月来,是梁仁帆出生以来最幸福的一个月。现在虽然是特殊时期,人类的前景阴霾密布,但相比陪桑红叶旅游的时候,两人现在的心情反而更加轻松。在梁仁帆的开导和局势的缓和下,桑红叶虚无且恐惧的心渐渐放了下来,梁仁帆也感到自己完成了使命,生命变得轻快、从容起来。很久之后,当梁仁帆已垂垂老矣,他依然感叹这一个月是他一生最幸福的时光。
但梁仁帆每天早起看着地上、桌上沉积的一层黑沫还是很不舒服,心中隐隐不安。不管人类努力还是放弃,淡定亦或担忧,亦或重新振作,黑珊瑚依然不紧不慢地生长着,就像那不断累积的年华,每日不增一分,也不减一秒。很多人已经习惯了黑珊瑚成为了他们生活的一部分,从天天多次的洗衣洗澡变成周围越来越多的人变成了“煤炭工人”。当然随着太阳伞的回收,电力进入管制阶段,自来水供应也不足了,洗澡已然成为了一种奢望。
梁仁帆和桑红叶同李昂扬一样,也一直在食品工厂工作,政府部门曾经专程来工厂找他,许诺给他不工作的特权,并且接他去特区生活,据说那里资源充足些,生活虽不能像从前那样舒适,但与现在普罗大众的日子相比,也是天堂一般。梁仁帆没思索便拒绝了,这时有爱人相陪,这点苦根本不算什么。不知是能源短缺,还是政府有意训练人们适应黑暗。城市的夜晚渐渐黑了下来,消失许久的漫天繁星重新点缀满夜空。李昂扬家托人送给他们送了一台脚踏车发电机,可以靠人力让屋子重新亮起来。
梁仁帆和桑红叶生活变得非常简单,制作食物,领取补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梁仁帆感到现在的生活简单而惬意,一个月前他们专程远行去体验古人的日子,但现在的生活才算真正回归传统。。只是桑红叶怕黑,晚上要一直拉着梁仁帆的手或胳膊,连睡觉都不放开。
“工作一天好累啊!今天又领到什么了?”桑红叶问。
“几种玩具,黑暗里消磨时间用的。”梁仁帆说。
“盲人棋吗?现在发的都是盲人用品。盲人会很欣慰。”
梁仁帆把一个大箱子拆开,拿出一个四面锥体,个头不小,梁仁帆看了一会说明说:“你说对了,这是登山夺棋游戏,,一人4或6个子,在“山下”排列,向跳棋一样向上走,谁最先到顶点谁就赢了。”
桑红叶说:“骰子游戏吗?那有啥意思。”
“没那么简单的,你可以按动自己的某个子,它就会堵住对面对应位置的路,如果这个位置有对方棋子,将会被撞回起点,还有些可玩性。2人或4人都能玩。”梁仁帆继续解释。
桑红叶依然对这个没多大兴趣,在箱子里继续翻找着,一会她找到两副扑克,花色和号码都在上下浮刻,可以通过触摸彼此的牌在黑暗中玩。“这个好,晚上试试这个吧。”桑红叶很高兴。
“这还有中国象棋!”梁仁帆打开看了看,一个不大的棋盘上纵横被刻出线,棋子和棋盘相连,可以在刻线上行走,车马炮等都雕刻成的古代车马炮,光滑的是红方,粗糙的是黑方。
“还有魔方!”梁仁帆又拿出了玩具,每个面都像骰子一样浮雕着1个孔、2个孔至6个孔。“国家还挺有心啊!这能帮助我们熬过漫漫长夜。”梁仁帆赞叹道。
“小帆,真要黑30天啊!我怕黑,该怎么过啊。”桑红叶一听到长夜,原本还不错的心情又开始忧愁起来。
梁仁帆也发现自己说错了,马上安慰道:“我陪你啊,给你讲故事。别怕!”他抱着桑红叶继续说:“这个经历特别的,要我们以后结了婚,怕是一年在一起相处的时间都没这一个月长。”
“你敢!”桑红叶头转向梁仁帆说,“你得把时间都留给我。”
“好!好!”梁仁帆应承着,突然桑红叶抬头亲了他一口。
“天黑了,我们看星星去吧。”梁仁帆说。
“好哒!”桑红叶蹦跳起来去换衣服。
他们在屋外坐下,初冬,天气已经发凉,而且在黑珊瑚的影响下温度比往年更低了,但晚风吹拂着很惬意。梁仁帆看不清桑红叶的脸,但却真切地看到她的盈盈笑容,好美。在天边,弯月斜挂,旁边的木星白皙闪亮,犹如钻石,梁仁帆真想摘下来给桑红叶。桑红叶什么话都没说,梁仁帆就这样陪着她静静地坐着。天阶夜色凉如许,卧看牵牛织女星。
幸福的生活如一湾水潭般平静,突然扑通一声,水面起了一圈圈涟漪。卡斯突然联系了他,这天梁仁帆被车间主任叫去接了这个电话后,他陷入了沉思。卡斯邀请他在太阳沉睡计划开始前来月球工作。梁仁帆明白,工作只是说着好听,实际是去逃难,地球能否逃过此劫尚未可知,去月球无疑是诺亚方舟的船票,很多大人物都求之不得。但梁仁帆犹豫了,作为石人,他对生死看的较淡,更重要的是他不愿离开桑红叶。他走了以后桑红叶该怎么办,卡斯明确告诉只能带他一人走,登月指标太稀缺了,这是联合国环境署费力为他申请的,卡斯本人和皮特署长也都没能携家带口。
梁仁帆没直接拒绝,他在犹豫。出于礼貌是一个方面,其实梁仁帆内心也是犹豫的,即使在没有黑珊瑚的和平年代,前往月球的机会也非常难得,需要特殊邀请或花上一大笔钱,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没有这个机会。梁仁帆不想去逃难,但他是真心向往去外太空,那略失重的体验,科幻般的月球城,深空中蔚蓝的地球都让他神往。而这次月球还是应对黑珊瑚的基地,能够参与见证也是极其难得的经历。这样想太自私了,梁仁帆在心里批评自己,随后他内心放弃了去月球的想法。
又过了两天,夜里梁仁帆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突然桑红叶说话了:“睡不着?有心事?”
梁仁帆一惊,连忙说道“哪里的事,最近一直早睡早起,睡的太多了,都有些失眠了,你咋也没睡?”
“你应该去月球的。机会难得。”桑红叶轻轻地说。
对于梁仁帆,仿佛晴天霹雳一般,他一惊,坐了起来。“你知道了!”
“一个联合国的人找我说了。”
“那个多事的家伙。放心,我没答应他。”
“你对人类做了巨大贡献,但最近情况特殊,中国和联合国还没顾得上专程宣传奖励你,去月球是你应得的。月球上,你的头脑还可能帮上忙。”
“我不图什么奖励,不然也不会冒险喝那潜意识药剂,幸好捡回一条命。你看,我是不怕死的,我要和你共患难。”
“什么死不死的!说的好像留下就要死似的。”
“我错了,说错话了。”梁仁帆支吾解释。
“我知道你放不下我,但我也知道你想去的,你有一颗向往远方的心灵。你比我坚强,你并不是怕死,但你也想追寻更灿烂的人生。当年你只身一人去了新西兰,我永远忘不了你紧张但坚毅的表情。你注定不是个凡人。”桑红叶激动地说:“记住,你姐我不是你的负担,是你的倚靠。”
桑红叶突然伸手用力捏着梁仁帆的耳朵:“不管你走多远都会给我回来,不是可怜我,是你离不开我,懂不!”
“姐,你手松点,疼,疼!”梁仁帆在黑暗中龇牙咧嘴。
“其实我还有个想法,我想活得久些。”桑红叶又平淡下来,
“啊!”梁仁帆又一惊。
“你听我说,马克思说: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佛教也说:缘起性空,人在世界的存在是因果,身死并不是终结,因果全部断了才是真正告别这个世界。”桑红叶侃侃而谈,梁仁帆有些思维跟不上,纳闷她什么时候变的这么有学问。
“我希望我活得久些就是哪怕我不在了也有人能记住我,想起我,这份思念能在未来飞的尽可能更远些。秦始皇、牛顿是永生的,因为他们深深刻入了人类的历史。我没能力也没贡献。”桑红叶一顿,深情的说,“只能靠你了,小帆。”
“我们以后路还很长,我们会结婚,我们会有孩子,孙子,他们会记得有个好母亲,好奶奶……”梁仁帆一口气说着。
桑红叶用手挡在他的嘴上,然后两手扶着他的脸颊:“小帆,我懂,但我清楚现状,这次人类想熬过去很难。但在月球活下去就容易多了!你懂我的意思。”桑红叶感到梁仁帆头点了一下。
“如果你还想留下来陪我,我会很高兴,也会很感激;但如果你决定去月球,我也会很高兴,也会很感激。不用急,你好好想想,不管决定如何,你都会为我好,我也都支持你。”说完,桑红叶吻向梁仁帆。
梁仁帆脑袋和身体一阵火热,双眼也热流涌动,留下两行泪。他情不自禁地把抱紧桑红叶,久久没有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