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生死(下)
“你们快上马车……”君顾一手挡在上方，一手将莫晴天往马车推去。莫晴天一个踉跄，扑向马车，玉玺及时抱住她的腰，一并将她带到了马车上，看也不看的将她塞进去。随后飞身而起，挥剑杀向白府士兵，缓解了君顾身上的压力。君顾身法愈加的快，手臂上青筋凸起，剑走偏锋，斜劈而下，让人毫无反击之力，而玉玺摒弃了飘渺灵动，出剑阴冷，狠辣，虽然不至于一招毙命，但是却刀刀见骨。
两人边打边退到马车附近，但是莫晴天却突然探出头来，大声说道：“阿牛不见了！”
“晴天我在这……”树林里，阿牛藏在一棵大树后面，两个黑衣人保护着他。
“阿牛快过来，我们走……”莫晴天焦急的呼喊着，想走出马车，头却碰到了车顶，震落了车顶上的雪，蒙住了她的眼，本能的倒进马车。
黑衣人护着阿牛往马车跑过来，玉玺，君顾两两相望，有默契的一同上马，扯起缰绳。马蹄翻仰而起，一声嘶吼，疯狂的向前冲去。
“阿牛……还有阿牛啊……”莫晴天见阿牛还没上来，担心得不得了，恨不得自己立马就跳下去。
“你老实的待着。”玉玺将身子往马车外一转，就只见黑衣人扛着阿牛飞奔而来，玉玺彻底的转过身子，一手扶着车门，另一只手伸到空中，黑衣人似乎理解了玉玺的意思，顺势将阿牛跑向了玉玺手中，哐当一声，阿牛冲进玉玺怀里，强大的冲劲撞得玉玺胸口的气血翻腾，而君顾努力的拽住缰绳控制好有些失控的马匹，空隙里侧目询问玉玺情况可好。
腿上的伤痛让玉玺精神有些涣散，阿牛虽然挂在他怀里，但大半个身子却露在了外面。玉玺先艰难的将双腿挪回到马车，阿牛扭动着身子努力的往上攀，想减轻玉玺的压力，也不知道是不是首先用力过大，玉玺的手臂微微的颤抖着，一下子硬是使不上力，而阿牛也渐渐往下落，脚如果绷直了话都可以挨上地了。
情势十分的危急，但君顾不可能在此刻停下马车，马车内的莫晴天见状，急忙走出来，跪在玉玺身边，她探出身子，俯在阿牛上方，想帮忙将阿牛扯上来。
“晴天——”阿牛厉声高呵，玉玺的身子已经转进去大半，面朝前方，只是双手抱着阿牛想将他拉上来，而阿牛的背部也顺利的靠在了车门边，以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后面有人身骑烈马，手持弓箭，只见长箭划破冰冷的空气如飞逝的流星向他头顶上的莫晴天冲来。莫晴天根本就来不及反应，几声闷哼，莫晴天吓得往后一退眼看就要掉下马车，君顾及时的搂住她，玉玺眼神一愣，发了疯似的将阿牛一把给拽了上来，却只见阿牛口吐鲜血，三根长箭已经刺穿了他的身体。阿牛知道那么危险的情况下莫晴天肯定是避不开的，于是推开了玉玺，将大半个身子重新暴露在马车外替莫晴天挡住了长箭。
“阿牛——”除了血还是血，飞驰的马车终于是冲出了京城，而莫晴天发狂的睁开君顾的怀抱，哆嗦着身子跪倒在阿牛身边，她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的最后，竟然是这个结果，代他们受难的竟然还只是个孩子的阿牛。
这座京城，掌管万里山河，却也是个牢笼，封固着城内的腐朽，浓稠的雾霭隐去了背后的险恶，故事里的高功进爵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百姓们依旧贫苦着，痛苦着，挣扎着，只是依然有无数人削尖了脑袋想进去，但也有人哭着喊着爬出来。月半边，日东升，只有在晨曦，才能看到这样的景象，远处丛山在浓雾中，虽秀云满巅，但灰色的天幕笼罩了天地，不过一夜之间，许多事情却已苍老，京道上，红墙紫城消失在马车后，落雪轻沾绣帘，风动心乱，叶萧瑟黄，几只大鸟迎着风雪压过阴暗的苍穹，沉重压迫着人喘不过气来，道无情人有情，有谁能轻易的接受一条生命在面前流逝呢？
若是俺真能考取个功名，俺要给爹娘买个大屋子，也接先生和你一起住，每天给你吃最好的萝卜，哈哈……虽然外面已然白昼，但莫晴天却觉得一片黑暗，阿牛的话还历历在目，回忆掠过，但满手的血痛了她的眼，这种痛穿肠刺骨，让她无法接受现实。眼泪怎么也止不住，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人想死。他们一心北上，为的不过是找回阿牛，只是如今人已找到，却害他危在旦夕。
“晴天，我想回家了……”阿牛靠在玉玺身上，虽然嘴里说着话，但眼神空洞的望着前方，手艰难的抬起，不知道想要碰触什么。
“好……好……我们回家。”握住阿牛的手，莫晴天想紧紧抱着他，温暖他逐渐冰冷的身体，只是长箭穿过身体，让她连碰都不敢碰。
“恩……咳……一起回家，爹还要听我背书……娘亲那天挖了很多……新鲜的野菜……我想找晴天去玩……”阿牛彷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自说自话，语无伦次，但是身上的血依旧是汩汩的流着。
“阿……阿牛，你不要说话，求你不要说话了……玉玺……玉玺怎么办，救救他，救救他……”莫晴天哭得肝肠寸断，眼睛却巴巴的看着玉玺，等着没有答案的回答。
三箭刺穿了阿牛的身体上最重要的部位，大罗神仙也不一定能将他救回来，更别提现在在逃命，身上也没有能止血的药，即便他也是有心无力。手抚过阿牛的灰暗的脸颊，气息细若游丝，嘴角的殷红，让玉玺无力的垂下手，沉默无言。
莫晴天见此，一脸忿恨，只不过恨的是自己，为什么死的不是她，为什么，为什么……她难受的捶打自己的胸口，恨不得自己能承担阿牛的疼痛，若他死了，她此后所有的年华与时光将该如何度过，背负着这沉重的罪孽，她永远都不能解脱。
玉玺一把抓过莫晴天，拽过她的手，紧紧抱住她，平复她的激动，她心里的悔与痛他都懂，但是却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她伤害自己。她在他怀里挣扎着，失声痛哭，他脸色焦灼灰败，目光比冬雪还要冷酷，但他只是固执的拥着他，将她的头压在颈间，不让她再去看阿牛。
“先生……阿牛欠你的，终于可以还了……”阿牛的眼神划开污浊突然清朗起来，他看向玉玺，眼含热泪，他只是想起了许多事情，那些遗失在他记忆里的所有。
“阿牛，坚持住，你从来不欠我，是我耽误了你。”玉玺心里一愣，他没有想到，到了最后，阿牛竟然会想起所有的事情来。
“不……我本来就不该在这个世界上，还好先生怜惜，让我度过了这么快乐的十多年。”犹记，冬日白雪红梅盛开，小村里的欢声笑语，暖春绿意染满衣裳，晴天的风筝总是飞的最高。暮云低，夕阳下，先生傲骨藏青衣，手中扉页纷飞，绝世而立，一切都是很美好的回忆，阿牛想，岁月从来没有漏记他，所以他很满足。此刻风拂过他的脸，他脑海格外的清醒，其实死不死无所谓，因为他曾经很快乐，即便身体愈加冰冷，但温暖却开遍他的心田，他不害怕，爹娘在不远处等着他。
他的眼睛逐渐失去光泽，握着晴天的手坠落而下。
车内一片寂静，莫晴天的哭声不知道何时已经停止，她的脸依然埋在玉玺怀里，只是，这次玉玺身上的药香再也不能平静她的心，握着阿牛的手，已经空了，但她却僵硬着，迟迟不垂下手。玉玺紧紧的握拳，不忍再看扭头转向一边。她抬起头，推开玉玺，上前抱住已经合上眼睛的阿牛，仰面而泣，瞳孔的颜色一片漆黑，仿佛这一刻，她的世界一片黑暗。
只是，突然，阿牛身上冲出三道金光，光芒漫出马车，比日光还要耀眼，跃至空中化为蛟龙腾云驾雾，与漫天白雪缠绕盘旋三圈倾泻而下，落满马车，金光眷念着阿牛的身体，却依然越散越开，向玉玺聚拢，他伸手虚空一抓，金光瞬间失去颜色，穿进他的身体，他一声闷哼，嘴角溢出鲜血。
被这一切吓到了的莫晴天放下阿牛，眼泪都来不及抹去，紧张的扑到玉玺面前：“你怎么了？”
“我没事……”一声叹息，让人迷惘。
“可是……”
“其实，我与你一样，一开始也是缺了三魂，所以才一直在人间游荡，深陷命格诅咒当中。而从我身体消失的三魂，其实就是阿牛，与我分开后，他没了记忆一路迷茫，路过村子见阿牛他娘的孩子刚刚出生，可是却没想到没了气息，他一时好奇钻进孩子的身体留在了里面，却没想到最后他竟然已阿牛的身份活了下来。”他因为机缘补了一次魂，最后总算是可以在世间生存，而循着三魂的他一路来到南方，见阿牛活的无忧无虑，心里竟不忍心将他召回，反正当时对他来说三魂回不回来已经没有大碍，于是便留了下来，伴着他慢慢长大。
“那么……阿牛现在在你身体里吗？”
“可以这么说，本来阿牛就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如今他只不过重新回来而已。”只不过从此之后不再有阿牛这个人，只有玉玺，他不愿这么残忍的告知莫晴天，她现在只要轻轻一压就会崩溃，如果让她这么认为好过点，那么这样说又何妨。
事情兜兜转转，都是有因有果。顺其自然，方能海阔天空，重新开始。
马车外驾车的君顾默默的倾听车内的动静，不悲不泣，看向远方，终是天光破晓，阳光穿过云层，一阵风，一场梦，将他们湮没在无法挽回的宿命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