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翠这次成亲,所有的一切都由兰秀准备主持。兰心没时间,不能分心,只向各位长辈说明滴翠母女对他的恩情,也说了彼此的姐妹情分,嘱咐务必一切齐备,他在甄世杰的督促下努力读书学习,天天忙到深夜,却还是免不了常常出错,常常受到责罚,也没少挨戒尺教训。
这天,甄世杰查考功课,不尽人意,喝令他伸出手来,便去寻戒尺。等他从抽屉里把戒尺摸出来,兰心的手也确实伸出来了,不过,五指蜷缩,别说打手心,估计碰都碰不到。可看他偷眼看他,他就明白他是故意的,他就是故意用手指去保护手心,不让打,这就是他对付他的态度。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他是在用这种方式逃避责罚,作着无声的抗议。甄世杰一向是疼爱这个弟子的,功课做得不到,打几下手板子作为教训,也是常有的事儿,他也没打算过多的跟他计较,却没想到他是这种态度,委实是让他有些伤心,他拿起戒尺又放下,实在是不想真的伤了他,一时又气愤难平,可到底是不能放弃他,也就意味着不能纵容他。他心中恼怒,却没有斥责他一句,也没有喝令他把手摊平,拾起戒尺,便直接一下子敲了下去。兰心故意蜷着手指,就是免得挨打,可这一计戒尺敲在手指头上,疼得他全身都颤抖了。没等他反应过来,抽手逃避,第二戒尺又敲了上来,仍然打在手指头上,他惊痛的叫出声来,急忙将手收了回去,藏到身后,眼睫毛上已经挂上了泪珠。师尊一句话都没有多说,戒尺仍然在他眼前晃动,兰心清楚的知道自己有多愚蠢,因为怕打而蜷缩着手指,可最终招来的是他的愤怒,他这分明就是在自己找死。
兰心知道师尊是疼惜他的,心怀侥幸,才想逃避,可看到师尊的恼怒,才知自己孟浪了。他也知道师尊的脾气,他若再在他眼前偷奸耍滑,下场会很惨,分明只会敲打两三下的,可能就会成倍的增长,他不敢再去挑衅他的威严。眼见着戒尺还要继续,他也知道师尊正在生气,不敢讨价还价,仍然颤巍巍的伸出了手,而且,这一回,他没敢蜷缩着手指,却努力的把手展平,可手指痛得麻木了,他实在是无法伸直,却不敢再有丝毫的敷衍。下一秒,戒尺打到手心,疼得他全身一颤,却不敢再收回去,努力控制住自己,努力去承受罪责。戒尺打的他痛不可当,却又逃无可逃。甄世杰狠狠的抽了几下,才问道:“你知错吗?”兰心含泪答道:“知道。”甄世杰冷冷道:“说说看。”戒尺仍然在眼前,晃得他心胆俱寒,兰心怯怯道:“没学好功课,还想逃避责罚。”甄世杰看着他双睫上的盈盈泪光,问道:“你既然知道,那就是明知故犯了?”他下意识的想向他求饶,“师父……“见了他的脸色,什么都不敢再说,只低声道:”弟子愿凭责罚,再也不敢了。”甄世杰脸色稍和,“那你自己说,该怎么办?”兰心不敢奢望他手下留情,道:“责罚翻倍。”甄世杰见他是真的知道错了,心气也慢慢平了,道:“下不为例。伸手。”兰心见他不生气了,也有了承担责任的勇气,乖乖的伸出手。甄世杰也没为难他,又抽了三下,也就罢了。兰心明白他的疼惜之意,努力把功课作的让他满意。
婚礼正日,兰家召集乡邻吃喜酒。叶泽同带着花轿,骑着白马,亲自到兰家迎亲,也给了滴翠十足的尊重与体面。兰家备下喜宴,招待迎亲队伍。叶泽同在外面与众人应酬一番,回头向兰心道:“新房设在集市的园子里,我已将私人用品都搬了进去,选了三男三女六个弟子伺候。众同门弟子都在那边张罗,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那爹爹就请先用餐吧,我去看看滴翠。”
兰家给滴翠备办了18台嫁妆,四季衣服,皮棉单夹,八铺八盖,金银首饰,皆带着兰花图案,屋里摆设,床上床下,灯台马桶穿衣镜,脸盆脚盆洗澡盆,该陪送的全部陪送,真的是当嫁闺女办的。普通人家女儿出阁,也不可能有这么齐整。
外面鼓乐喧天,兰苑内,有人帮着新人梳洗打扮,滴翠一身红装,头戴花冠,已装扮完毕。兰心遣退众人,为她拂一下发丝,仔细端详道:“滴翠姐姐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新娘子。”滴翠道:“小姐……”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兰心道:“爹爹半生感情无所寄托,难得动了真情,他会好好待你的。你一生有了依靠,我也就放心了。好好与叶承嗣他们相处,遇上麻烦,也可以找蓝师哥。他也是与咱们一起长大的,也会帮你的。”“我知道。”“预祝你们百年好合,夫唱妇随,早些上轿,才赶得上吉时。来,我帮你盖上盖头。”滴翠拉兰心坐下,他却屈膝跪下。兰心一惊道:“你做什么?”滴翠按住他,不许她起身,道:“小姐,新人上轿前,都要拜谢亲人,拜别祖宗的。我父母双亡,兰家就是我的家。小姐视我如姊妹手足,恩深似海,报答不尽。主子周全我出阁嫁人,事事尽心安排,给了我想都不敢想的归宿。恩同再造。奴婢在此叩谢主子的恩德与成全。”“言重了。”“小姐若不让我叩这个头,我又怎能安心上轿?小姐是兰家的主子,我是兰家出来的人,也该向你磕头请辞。”兰心既为失去他而悲,也为她有个好归宿而喜,看他说得恳切,泪盈双睫,唯恐他花了妆容,就由着他了。磕过三个头,兰心为她盖上盖头,道:“你出了阁,就是义父的人,是我的长辈。以后不可以再叫什么小姐主子了,咱们是姐妹,你就叫我的名字。走吧,我送你出去,别误了吉时。”兰心将滴翠送出门去。
红绸彩花,一片喜庆之色。叶泽同迎她上花轿,转头向兰心道:“我先走了。”兰心道:“我打点一下家事,再来巫山贺喜。爹爹请上马。”
兰心到底是因为家事而耽误了,他虽然纵马轻骑,赶到巫山,已不及赶上拜堂吃酒。只听说叶泽同滴翠皆是按正配规矩,拜堂成亲,洞房花烛。他也累了,且先歇歇。
翌日,一众同门前去向叶泽同道贺,小辈们也去拜见,称滴翠为姨娘,兰心也随众上去行礼,滴翠慌忙抢上前去,扶住她道:“小姐,不能……”兰心握住她的手道:“今非昔比,你现在是我的小师娘,义母。作为弟子,作为女儿,就是给你磕个头也是应该的。”叶泽同道:“滴翠,你如今身份不同了,叫他的名字就是。”滴翠道:“不,我不能直呼小姐的闺名。”兰心道:“你好歹是我兰家出来的人,兰家是你的娘家,我也不叫你师娘,还像以前一样,叫你的名字。”又抬头看向叶泽同道:“爹爹别骂我犯上。”叶泽同含笑道:“随便你们。”兰心向滴翠道:“你是我的长辈,我仍然叫你的名字,你还不肯叫我的名字吗?或者还是要我给你磕头,叫你师娘?”滴翠惶急。叶泽同知道,就因为兰心在这儿,滴翠才不自在,轻叱道:“礼已经行过了,你别跟着起哄。退下。”这么多人在场,兰心也不好回嘴,退立一旁,与蓝梦驰青锋并列,仍然嘟着嘴,一幅小儿女情态。别人叫二太太也就罢了,自幼一起长大的蓝梦驰,青锋,兰心敬他做长辈,滴翠有些受不了,何况,蓝梦驰比滴翠年长,幼时也奉师命教过他功夫,滴翠也还有几分怕他,拿他当半个主子伺候,如今又如何视他为子侄?滴翠出身寒微,性情温柔和顺,知冷知热,凡事有商有量,不敢自专,言谈行事,自有端庄严谨风范,对子侄辈也不拿大,恩怜体贴,无有不敬者。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当然,这都是后话,兰心陪父兄吃了顿饭,当天就要赶回家去,没时间在此耽搁。
学艺这回事,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更是错,兰心虽然每天都在努力用功,仍然免不了出错,惹师父生气。甄世杰对他寄予了太多的希望,一向要求严格,见他所知所学达不到要求,也免不了责罚。不过师徒父子之间,早已建立起信任,不仅有严厉的家法规矩,也有诚挚的亲情与敬畏。
眼见着要挨打,兰心的眼睛瞟到那柄戒尺,就抖了一下,他依然站的笔直,手心却在背后潮湿。师父生气要罚,他也不得不伸手,心中惶惧,伸出的手颤巍巍抖个不停,无论如何都稳不住,不知是痛的还是怕的。甄世杰也是气疯了,这几下可都是用了全力的,只看那手臂挥舞的幅度,就能够吓死人。那种痛让人无法忍受,感觉呼吸都停顿了,半天都缓不过气来,他感觉不到手还是他的,他几乎怀疑手掌已经被打掉了,打碎了,与他毫无关联了。半晌,那爆裂的疼痛感才席卷而来,冷汗泠泠而下,他全身都颤抖了。每一戒尺下去,都会把他的手臂打落下去,虽然痛不可当,可他还是会努力地把手臂抬起来,接受下一轮的痛楚。这样的击打令人惊心动魄,兰心疼的受不了,往后缩身躲避。他紧紧地抱着手,呜咽不住,哭泣着不肯再伸出来受打。甄世杰也没有逼迫,也没有把戒尺放下,只是手执着戒尺,静静的看着他。他终于抵不住这种压力,又把颤巍巍的手伸了出来。戒尺到处,就是一声痛呼,挨了几下,受不了的时候,又藏了起来,苦苦告饶。甄世杰也没打算放过他,侯他缓了一阵,又用戒尺指点着他的手,示意他伸出来。他摇头不肯,反而退了一步。把戒尺在桌子上轻轻敲了两下,示意他近前,仍然是坚持要打。他虽然惧怕,到底也不敢反抗,不敢违逆,勉强上前,把伤痕累累的手再伸出去领打。虽然每挨一下都哭得凄惨,仍然不躲不避,又挨了七八下,受不了的时候,竟然不退反进,来拉他衣袖,想亲近,想告饶。这岂不是傻了?找打呢?纵然平日有再多的纵容,这会儿也不是撒娇的时候。挨着打呢,还这般不消停。戒尺便向他伸出的手爪子上敲去,他躲了一下,第二下却避不开,她又是哭又是挨打,早已失去了应有的速度与警觉,戒尺敲在手指上,痛入骨髓,他疼得声音都变了,连忙退开,把手藏在了身后去。哭了一会儿,缓了一下,又自个凑上前领打,戒尺也毫不迟疑的出现,仍然打了五六下,他承受不住的逃避,分明是怕的很了,却不惜再次试探着去抓他的衣袖,他的戒尺也毫不犹豫的去打那伸出的爪子,他却避开他执戒尺的手,闪到他左边,躲到身后。他又好气又好笑,总不能把她从身后拎出来继续打,孩子疼急了躲一下,他也没那般不近人情。让她哭泣,她哭了一会儿,又试图亲近,去拉他的衣袖。这回离的近,也成功了。他也有些恼了,戒尺便向他抽去。他却如同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任凭戒尺抽到手背上,手臂上,他也招架躲避,哭的凄惨,却死也不肯放手,反而有了更多的肢体接触,挨了四五下,抓着他左臂衣袖的手仍然未放开,这才叫家鸡打的团团转,野鸡打的满天飞,被打成这样都不肯放手。他扯着他的衣袖,往他的左后方躲避,就是打也不方便,甄世杰轻斥道:“放手。出来。”兰心仍然没有松手,只一个劲儿的哭,甄世杰候他缓了一阵,又说了声:“到前面来,别等我来抓你。”兰心虽然怕极,也慢慢松了手,挪到他面前,方便受打的位置,哭泣着,仍然乖乖伸出手,等候着戒尺的光临。甄世杰理智尚存,已经把他逼到了这份上,不仅是双手,就连脸庞眼睛都哭肿了,看着他的惨状,也不忍心再打了,只是怕放纵了他,学会了这一招,以后就不好管了,仍冷声问道:“记住教训了吗?”兰心胡乱的点头,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听到他说的话。他便道:“不许哭了。”兰心的声音立即低了下去,尽力收住,不再出声,仍然抽噎不住。甄世杰也没再为难他,随手将戒尺扔在桌子上。兰心见他似乎是不会再打了,也似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想抬头看他的神色,又畏怯的避开,也不敢收回手,哽咽的叫声:“师父。”甄世杰道:“还没挨够呢。”兰心慌乱的说着:“够了,够了,师父别打了。”声音忽然就大了起来,带着凄惶无助的颤音。甄世杰也没想再打,伸手欲拉她坐下,她却畏怯的闪避了一下,又怕他生气,凝住身形,全身都微微颤抖了,分明是怕极了。甄世杰也没再去吓唬他,收了手道:“坐下歇着,我叫丫头送水进来,你清洗一下,脏得跟花猫似的。”这话却带着几分亲昵,几分调侃,兰心才敢抬头看他,见他的目光逼来,又慌忙避开,低低道:“谢谢师父。”“挨打还谢恩?真的是18般武艺不练,专练剑了。我这儿没有谢打的规矩。”“谢师父宽责。”不是谢打,而是谢他不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