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集太清观的众人瞬间将视线投去，几乎烧灼那个道士。
周之楚环顾四周，自己所在的树木也好，附近的也罢，所有人全数将注意力集中至陈平，一时间分不清区别。
陈平丝毫未受影响，随着清瘦的身体迈动步子，太清观前的人群自动让开道来，泾渭分明。
不消说，四周的人目光焦灼，已然看不出青春韵味的面孔绽放着期待、释然，和一丝恐惧。为了这个结果，也许他们从昨天就已守候在此。
游人如织，恰如此刻太清观，然而他们并非为了礼神拜仙。
陈平面色平静，人流自动让开，他走到观前枯叶飘零的大树下，抚摸了古钟，然后扬起撞木，敲响了数百年的遗音。
“当~当~当~”
风霜侵蚀的古钟依然恪守本心，悠扬的钟声传遍了乾元山。
密集的人群纷纷捂住了耳朵，相隔数百米也清晰可闻。
陈平敲完钟，恍若无人地盘坐于蒲团上，袍袖遮手，闭目静心，未发一言。
太阳已经距离中天不远，人群蠢蠢欲动，由近及远都发出了不耐烦的质疑。
终于，离得很近、身穿道袍的老者须发皆白，忍不住出声：“陈士修，今日吾等赴会，皆为修仙而来，还望不吝赐教，！”
“对，不吝赐教，不胜感激。”瞬间数万人附和，或激动或急切的语气凝结一体。
周之楚在远处也听得清楚，注视着太清观前的变化。
陈平缓缓睁开双眼，清澈的眸子仿佛电闪，平静地开口：
“各位远道而来，陈平未备下茶水相待，还望海涵。”
白发老者扶扶道冠，尽量平静地说，“此等事物，于我等求道者何足挂齿，皆为修仙而来……”然而语气中还是带着一丝急切，其余远近的人也纷纷附和，仿佛回音一般。
“敢问老先生，道是什么？”陈平却并未单刀直入，反问道。
周之楚皱了眉头，不知为何有一丝违和感，转头四望，其余人纷纷都将注视着场中的陈平，高梦也不例外。
“是陈平说的话。”
周之楚惊醒，自己离太清观约有三四百米，而且深处高树，陈平所言却悉数流入耳中，仿佛两人对面而谈。而与之相对的，那个老人的话却听得隐隐约约地，他也是靠其他人的附和才推测出大意。
“仙子，快看陈平！”周之楚急切地呼唤九尾狐。
“别吵，正在看呢！”九尾狐不知何时已经从怀里探出头，一改颓废的睡态，凝视着场中，“这是……什么情况？”
周之楚心中催促，而她毫无回应，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而太清观前，事态丝毫不停。
“道，就是成仙，就是长生。”老者不假思索，余人也附和着，山林颤动，恍若盛大的合唱。
“你们所求的，不是道，不是仙，只是长生。”陈平直言不讳。
“这……有何区别？”老者和其他人纷纷蹙眉。
场面声势实在过于浩大而难以将之尽数收摄眼底，周之楚直感觉像是一场盛大的聚会或者某场赛事的会场氛围，明明许多人都没有出声，可如此多的人也形成了一股不得了的压迫。
“求道者，不非只为长生，长生随之而来；求长生者，求之于无道，长生不可得视。”陈平环顾四周。
周之楚挺着陈平低沉清亮的声音流入耳中，其他人则毫无感觉，仿佛被这场面给迷住了，如此的异常视若无睹，身边的高梦和附近的人都热切地观望着。
“……荒唐！我等虽说于成仙长生殊无建树，可所炼制丹药，皆按《太一参同契》而行，怎能说我等无道？”这一次却不是那个老人，而是人群中不知哪里发出来的声音。
“就是，我按照《道藏·练气篇》打坐练气也没错啊……”“对啊，我在珞珈山等仙人道场寻找旧物，若有所得即可长生……”
一瞬间声讨在山林此起彼伏，针叶乔木都在摇晃。
“诸位稍安勿躁。”陈平的话语瞬间压服了噪声，“恕我直言，炼丹虽然讲究阴阳五行，乃合大道；《道藏》练气化虚，三花五气；仙家道场，所遗非常，固有成仙之理，然则——”
在众人的疑问中，陈平话锋一转：“甚矣，汝之不慧。尔等只欲长生，不愿体察道心。嗟呼，阴阳五行不知其理，虚神三五不明其奥，迫而察之强而近之，又岂能得乎？炼丹者也罢，练气者也罢，须查明大道，循序渐进，方能成事。尔等所行之事，缘木求鱼，水中捞月，不建地基，强求空中楼阁，实为逆反天理，虽惜乎一朝一夕，不过徒劳无功。”
陈平一席话振聋发聩，众人一时间无言以对从，沉默着却又低声质疑着。
周之楚大致了解他所说的话，可是对于陈平跨越距离的话语愈发感到疑惑，催促九尾狐也毫无反应，心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终于那个老人苦涩地发声：“陈士修，那我等要怎么做？我已经炼丹四十年了，临终之前还愿能见到希望。”
无数人沉默了，无语凝噎，注视着陈平，等待着他的话语。
周之楚感觉也并非所有人都信了陈平那一套，虽然他说得分毫不差、振聋发聩，可也不过一时罢了，有些人是不会动摇的，除非亲眼见证。
陈平面色如常，话语跨越了距离一一落入众人耳中：
“放下焦躁，体察大道，先近乎于道，后能近乎于仙；日月星辰，乾坤巽兑，山川草木，生老病死，春夏秋冬，清浊沉浮，此一切种种，求、探、察、究、衍、悟，一切根源诸大道，所得越多，越能近于道。
“先得大道于天地，然后修成仙道，才能不误入歧途，才能免镜花水月之错，才能延年益寿、观照通玄、神魂驻道、长生久视、身与道合。届时，诸位所求者，长生久视，易如反掌。”
周之楚心头一惊，这番话和九尾狐当时说给自己听的何其相似，陈平恐怕真不是故弄玄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