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生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只见身后一个高大的中年僧人,体格魁梧,气概豪迈,剃着光头,留着一部虬髯,说起话来,声若洪钟,势如奔雷,正是普救寺的方丈明远大师。
明远大师俗家姓冯名焕,早年在崔相国手下为将,武艺高强,屡立战功,后来得罪了奸臣李辅臣,差点丢了性命,多亏崔相国搭救,送进普救寺出家做了方丈,才活到今天,但举止言谈与从前一样,大说大笑,无拘无束,并无一丝出家人的模样。
张生的父亲张琼,生前官拜京营殿帅,与崔相国和明远大师义结金兰,张生从小就与明远大师相熟,此次就是专程来探望大师的。
张生不满的看着明远大师,“你怎么一点声也不出,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明远道:“我都走到你身边了,你都没有一点察觉,练的武功都到哪里去了?你说说,躲在这里,伸着脖子看什么呢?”
张生脸已经红了,心里慌乱,嘴上却硬得很。
“我偶然到这里,看你这绣楼盖得精致,故此多看了一会儿,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明远冷笑:“多看了一会儿,你知道你都站在这里多长时间了,足有半个时辰。”
张生不信:“我在这里只片刻罢了,哪有那么长时间。”
然后便上下打量着明远,“大师身为方丈,早晨起来,不去领着徒弟做功课,盯着我干嘛?”
明远不料张生有此一问,一时语塞,大笑道:“你是我故人之子,我当然要关心你了。”
张生转身道:“既如此,我也看够了,大师自己在这里吧,我要告辞了。”
明远拉住他道:“慢来慢来,我想你定是看到了楼中的人物,所以有这般神色,这有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求,有什么不好意思明说的。我问你,什么时候看到小姐的,快快招来。”
张生哪里肯说,只道:“你说什么,我可听不懂,算了,我还是走吧。不想听你胡言乱语。”
方丈笑道:“不想听我说话,你难道不想知道这绣楼里住的是何人?”
张生停住脚步,笑道:“本不想知道,但大师如果非说不可,小生听听也无妨。”
方丈捋着胡子,摇头晃脑的说:“这绣楼精致,里面住的人更精致,这里住的是崔相国的家眷,你也知道崔相国几年前就故去了,崔老夫人领着女儿崔茑茑,扶棺回乡,正遇上淮西吴元济叛乱,道路断绝,无法前进,就在我这里停灵暂住,这一住就是三年,这绣楼就是我特意给她们准备的。”
张生想:昨晚那个小姐一定就是崔茑茑了。又问道:“她家里除了老夫人和小姐,还有什么人?”
明远回答:“再没有亲人了,还有一个叫红娘的丫环也住在这里。”
张生又问:“淮西叛乱已定,她们是不是就快要动身回乡了?”
明远摇摇头:“哪那么容易,在外时间不短了,谁不愿意回家,只是现在世道纷乱,路途凶险,淮西虽定,这河东河南一带却新兴起了“火云教”,教主叫做慕容白,自称是弥勒下界,蛊惑百姓,招兵买马,手下已有数十万之众,据说这慕容白是星宿山灵鹫宫的门下,武功深不可测,他又搜罗了很多武林高手替他买命,实力越来越强,不臣之心尽人皆知。最近,普救寺周围也不安宁,总有夜行人出没,我一直在加强戒备,如果崔夫人要离开,我也要亲自护送才能安心。”
张生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江湖险恶,大师一人哪里中用,小生不才,也愿与大师一同前往。”
明远哈哈大笑,“也罢,带你一个,正好今天上午,夫人和小姐要在佛前上香,我将你引见给老夫人,大家相识了才好一道去。”
张生连忙施礼:“多谢大师。”看看已经不早,便急急回去了。
张生匆匆用过早饭,忽有小和尚来报,方丈请公子前殿相见,张生听了,忙随他来到前殿,方丈正与几个管事僧人站在门前,张生忙跑了过去,方丈一皱眉道:“你是贵胄公子,不要这样轻浮才好。”
张生笑道:”要见老夫人,一时急了才这样。“
方丈正色道:“大丈夫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崔夫人是见过大世面的,一会儿相见,你举动沉稳些,礼数周全些,一定要先给她们留个好印象,千万不要折了咱爷们的面子。”
张生听了,连连答应。
忽听人喊,老夫人到。
张生抬头一看,只见那边一行人走了过来,全都素服。为首一位四十多岁的妇人,虽然头发灰白,但容貌并不显衰老,五官秀丽,举止雍容大度,后面跟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削肩蜂腰,光彩照人,再后面也是个女孩,年龄与小姐差不多,只是个头稍矮些,也非常漂亮,顾盼之间,显得活泼灵动,听她与老夫人说话的声音,张生知道这一定就是昨晚的红娘。
张生目送她们进殿,忽然想起一事,心中疑窦顿生,昨晚自己料定红娘必是武林高手,可是刚才一见,她却脚步虚浮,下盘无根,完全是普通人的样子,难道自己判断失误,回忆了一下昨晚的情景,张生觉得断不会错,这红娘一定武林中人,但她为什么要掩饰武功呢,寺内会武艺的多了,谁也没有隐藏,红娘却要装扮成一个普通人的样子,究竟是何意?而且装得这么逼真,必定达到了英华内敛的境界,实在令人吃惊。张生很想和方丈说说这事,可是昨天已经答应她们不把事情说出去,大丈夫怎能食言,张生想来想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大殿内钟磬齐鸣,法事已经开始,方丈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对众人说道:“今天怎么一个香客也没有,这么冷清,不应该啊!”
旁边一个和尚回答:“今天怪得很,不但没有香客,连送柴的李二和送米的张老六也都没来。”
方丈双眉紧锁,对身边一个高高个子,浓眉大眼的年青武僧吩咐道:“慧勇,你快派人到山下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慧勇双掌合十,躬身答道:“我已经派了几个武僧下山打探了,可是都还没回来,请方丈师父让我亲自去察看。”
方丈摇头道:“慧勇,你哪里也不要去,将寺里的武僧召集起来,严加戒备,加派人手,把好大门,有什么情况立刻向我禀告。”
慧勇连连答应,转身走了。
张生不安的问:“大师,难道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方丈笑道:“不妨不妨,我当方丈十五年,还没有人敢动普救寺一根毫毛。”
张生又道:“有什么事需要小生去办,请大师尽管吩咐。”
方丈道:“还没到那个地步,稍安勿躁,你先准备好见崔夫人。”
此时,大殿内渐渐安静下来,法事已近尾声,方丈一拉张生,众人来到偏殿门前等候,又过了一会儿,崔夫人从正殿出来,早有小僧将她们引到偏殿前,众人向崔夫人施礼毕,大家这才进了屋内,刚坐下,又有小僧上茶,张生垂手站在明远方丈身后,方丈与崔夫了说了几句闲话,招手唤来张生,对崔夫人道:“今天与你引见一人,”指着张生道,“这孩子不是外人,乃是京营殿帅张琼之子,叫张珙张君瑞。”
张生立刻要行大礼,崔夫人忙亲自搀起,端祥着笑道:“父子天性,果然不假,容貌这般相似,孩子,我与令尊是老相识,不必拘谨,今年多大了?”
张生忙答:“今年二十一岁。”
“可曾娶亲?”
”还未婚配。”
“大丈夫先立业,后成家,也是常有的。我想你家学渊源,学问定是不差的。”崔夫人笑着说。
“念过几年书,不敢说渊博。”
“可学过武艺?”
“十岁那年,机缘巧合,进了昆仑山玉华宫,和师傅云中子学了十年武功,刚刚下山。”
崔夫人点点头:“我虽不是武林中人,也知道当今武学尽出四大名宫,这玉华宫首屈一指,还有什么‘灵鹫宫’、‘锦云宫’、‘碧游宫’,出来的都是绝顶高手,好孩子,你文武双全,以后定能光耀门楣,以慰令尊在天之灵。”
张生恭恭敬敬道:“老夫人过奖了。”
崔夫人点手招来自己的女儿,对张生说:“这是小女,叫做崔茑茑,若张公子不嫌,以后你们就兄妹相称吧。”
张生心中暗喜,想起方丈的话,脸上尽量摆出一付平静的表情,向崔茑茑一躬到地,崔茑茑也还了一个万福,张生抬头时,只见姑娘一双秋水般的眼睛正望着自己,连忙低下头去,再抬头时,崔茑茑拉过红娘对张生说,这里还有你一个妹妹,张公子也要认下才好,说着将红娘推到张生面前。
张生也连忙施礼,红娘还礼,她本已抿着嘴忍了半天,此时终于绷不住笑出了声,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笑声银铃一般又脆又亮,最后索性一转身跑了出去,笑声也渐行渐远。张生看她脚尖一点,便飘然出门,心中暗暗一惊。
崔夫人忙道:“张公子不要见怪,这个红娘就是如此的,和我们在一起一年多了,总是嘻嘻哈哈的,真是我的开心果。”
张生一愣:“你们和红娘认识才一年多,我还以为你们早就在一起的。”
崔夫人:“不是的,前年冬天,这个红娘昏倒在普救寺门前,亏了方丈将她救活过来,她说自己和父母一起出门,遇到强盗,侥幸逃脱,父母估计也凶多吉少了,她无家可归,请求暂住寺内,方丈只好求我照顾她,我喜欢这孩子,就答应了。这红娘过意不去,非要给我家茑茑当丫环,我们拗不过她,就任她混叫,大家都不当真的,反正我是从来都把她当新生女儿看待。”
张生心想,原来大家都不知道红娘的确切来历,所有情况都是听红娘自己说的,可是如果她说的不是真话呢!
又抬头看茑茑,见她低头弄着衣带,面色微红,十分可人,张生在玉华宫学了十年武功,少见异性,更没有和年轻女孩离得这么近,心中十分快意,只觉得茑茑是天下最美的女孩。
方丈又和崔夫人说了几句闲话,崔夫人就告辞走了。大家送到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