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神与两人隔了一些距离坐下,卷起袖子擦拭着剑上残留冰霜的痕迹。
少年眉目冷峻,一双眼眸如同星河一般璀璨明亮,给人一种无论身处怎样绝境都稳如泰山的从容模样。
只是少年只顾埋头擦拭锈剑,两人都没有发现这惊奇的一幕。可能少年自己也没有发现自己的一双眼眸竟是如此灿烂,似风暴中的斜阳。
黎紫英现在可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被暮萧教训了一番倒也罢了,毕竟人家家世身份摆在那里。可是如今竟然连一个练体境的小子都敢对嘲弄他。
而且女人的第六感明确的告诉她,牧神很危险,别看少年此刻平静稳重的坐在五步之遥,心底里说不定已经将她给暗暗记恨下来了呢!
本来以为有暮萧给自己撑腰,能给牧神这小子个下马威,好让以后的路途中让他乖乖听话。
可是她做梦也没想到,暮萧这次居然一反常态的站在了牧神这边。
早在檀溪镇的时候,不是街巷里都传言,说暮府的二公子暮萧与这个叫牧神的小子早就结下了梁子,恨不得拔了这小子的皮呢!怎么自己只是诋毁两句,就引得暮萧这么生气。
一时间,黎紫英有些丧气地瞥了一眼牧神,而牧神的剑早已插好,依旧是丑陋沉重的锈剑,但是上面的冰雪已经消散,剑刃上还泛着亮光,像平静的湖面一样毫无起伏。此刻正静静地和暮萧对视,直接选择将她给无视了。
牧神一袭黑衣已经破损的不成样子,尤其是三天前被幽冥蝙蝠围攻,右肩受了重伤,即使是包扎住了,现在仍然能隐约看到他肩头上隐隐渗出血迹,只不过少年眼中很稳重,不卑不亢。
暮萧摇晃着扇子,冷笑如一轮弯月挂在脸庞上,洁白的衣服和后面走过的大雪山映成一片,些许夹杂着依稀可见,被新落下雪花所掩盖过的脚步痕迹。
就如同一副大雪封山图。
其实牧神和暮萧也是老相识了,都是联合狩猎之中的两个“老狐狸”,都是三年前一起在大雪山相遇,当时为了争夺一只银甲蜘蛛的眼珠,两人大打出手,当时两人都是练体境六品。
在那之前,暮萧在檀溪镇周围,以及附近几个黑铁三段的修炼门派中都是不败的神话,同境界中单挑无敌,直到三年前两人在这一片白雪原中相遇,暮萧败了,当时也不知道到底交手了多少招数,只知道打了个浑天地暗,引得无数同辈观摩赞叹。
最后,暮萧眼眶腥红开裂,不甘地倒在雪地之中咆哮怒吼,而牧神衣衫褴褛,蹒跚着脚步离去,留下了两道腥红冰层。
从小到大的暮萧第一次尝到了失败的苦头,遇到了那个能在同境界中打的自己毫无还手之力的少年。
暮萧冰冷的面孔之下,回想着两人第一次相见厮打的场面,心中竟然觉得有些皤然好笑,同时又有些羡慕这个浪荡少年。
现在的暮萧已经是天佑境二品了,三年前相遇之时,两人都是练体境六品,如今牧神却还在炼体境原地起步走。
在暮萧看来,自己才是那天佑之子啊!
天佑境二品,对牧神来说绝对是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不可跨越的鸿沟。
想到开心处,暮萧不免咧嘴笑了一笑,尽管身处雪原,心里却有些暖暖的,其实他一直都很再想和牧神堂堂正正的打上一场,打败他,从他的身体上践踏过去。
暮萧逃出腰间的酒壶,哈了一口热气,瞬间在空气中被凝结成冰霜,畅饮一口烈酒,脸上有些红扑扑的,倒是也不急着和牧神争口舌之快。
反正现在也不用急着再往大雪山深处挺进,一路行来,他们这五人小队也算不快不慢,在二十个小队中排名算第三。
另外两个赶在他们前面的小队,都是黑铁三段门派的自己人,修为在天佑境一品到三品不定。
再加上此队里面除了他们三个稍微赶的前一点,后面还有一对小情侣拖后腿呢!他们想快也快不起来。
要是没有三人后面那一对小情侣的卿卿我我,单凭这三人追上前面的两队人马应该不成问题。
虽说黎紫英一路上除了会拍暮萧的马屁什么也不会,但是也是个实打实的天佑境一品的修士,战力也还是可以的。
暮萧喝了个尽兴,扬着木制酒壶对牧神嗤笑一声,颇有嘲讽讥刺的意味,道:“我们的牧神牧少侠不来口?待会突破封锁线可都还靠着你呢,这酒就当是提前给你庆功了。”
别看暮萧一脸笑嘻嘻,实则皮笑肉不笑。
要是牧神接了他的酒,那接下来让牧神探索封锁线他就无话可说了;要是牧神不接他的酒,就是牧神轻看他,以后也好拿此事作为话茬说理。
牧神瞅了瞅那木制雕刻着花纹的古朴酒壶,也掏出自己腰间的水壶,就像是在喝什什么人间佳酿一般,一口冰水灌入喉咙,顿时让他清醒了不少,摊笑道:“你们暮家家大业大,这一壶酒,我牧神怕是饮不起啊!”
“哈哈哈。”暮萧放松一笑,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用很小的声音轻蔑道:“算你识趣。”
说不说是他的事,牧神听不听的见那是他的事。
完事,牧神将黑色水壶摸索了一遍,又小心翼翼地将其挂入腰间,眼睛里面装满了一些难以用言语表达的神情。
他想起了那个带他到闲云镇,将他抚养长大的青衫老者,这装水的水壶就是三年前他第一次进雪山时老者赠与他的礼物。
老者虽然年过八旬,却很精神,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拳练剑,从小牧神就受到老者的耳濡目染,那些奇怪的剑招也是青衫老者所传授的。
青衫老者在屋子里面供奉着一把断了的利剑,每当逢年过节,必会在香炉之下设下酒宴,对着那把断剑说着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语,说到激动之时,竟然会忍不住掉下几滴眼泪。
牧神虽然不理解,却也未曾打搅过老者的雅兴。
青衫老者姓牧,由于是老人将他抚养长大,所以牧神就跟着他姓了,至于牧神的名字,单名一个神字,却是老者给牧神定的。
老者曾经严肃地跟牧神教导过,牧神,可丢姓,却不可丢名。
言外之意是牧神将来无论怎么改姓他都无话可说,但是一旦丢了名字,老者发誓必要和牧神拼了老命,那是牧神第一次看见老者如此严肃的样子。
牧神当时也认真答应承诺,不过心底里还是觉得这一切大抵是老者多虑了。
至于青衫老者的名字,不止是牧神,就连闲云镇上的镇长也不知晓,寻常街里乡亲见了这位和蔼可亲的老者,都会尊称一声牧老。
牧老抚养牧神长大,按理说牧神应该叫老者一声义父。
但每当牧神提及此事,却总是被青衫老者愤恨激动的指责一番。
老者说他生而为人,就应当不该愧对于天地,大道,父母,除了父母以及天地大道,应当无所畏惧,切不可丢他父母的脸。
牧神隐隐觉得老者应该认识他的父母,只是每当他问起关于自己父母的事情,牧老都会刻意避而不谈。想必当中定有有难言之隐,好在牧神也没有钻牛角尖。
茫茫雪原当中,白皑皑的一片,尽管是下午时刻,天际的乌云却将明媚的阳光和湛蓝的天空遮了个遍,整座绵延千万里,参差起伏的雪原之上,白皑皑的一片冰雪就像一片烟雾笼罩着所有踏入雪原当中的修士。
他们都三五成群,或是在紧急的赶路,又或是与妖兽拼命厮杀,或是在一片静地上生起篝火,烤着各种被击杀妖兽的尸体,总之,没有一处,没有一人是闲下来的。
唯独在一片被冰雪淹没了大半的古树丛林中,正有三人闲来无事。尤其是暮萧,此刻正在仰躺在黎紫英身上,随意地吹着口哨,而牧神也是在周围溜达了一圈后,将锈剑插在身前,静坐在一片被冰封的严实的一块结晶上,闭目养神,调息慧海中的灵力为自己疗伤。
“救命啊!暮萧,牧神,救命啊!”
这样的安宁时光一直过了很久,直到林中身后不远处的一声惊呼声惊醒了三人。
“许天阳?”
牧神扶冰而起,三两下就将那把插在冰雪中的锈剑给摇晃了出来,疑惑的目光向后方射去,二话不出,抡起丑陋的锈剑向声音的来源赶去。
此处往后的路径上,那些能够伤人的妖物不多,除了走在最前面两个小队的围剿,一来到这里,牧神还刻意将周围都扫荡了一遍,确保周围没有能危及生命的鬼魅妖邪。
何况许天阳是天佑境一品的修士,身旁还有一个练体境九品的白雪溯相随。
不是异兽袭人,那就是有人故意寻事了。
许天阳和白雪溯两个人加起来的实力,都勉勉强强可以和一个天佑境二品的修士较量一番。这就说明不仅来者不善,还很强。
以牧神练体境九品的实力,面对天佑境一品都难以有一战之力,可他还是义无反顾的提剑前行了。
牧神虽然对白雪溯并不感冒,但对于许天阳这个人,还是比较认可的,同样出身于大家氏族,他就没有暮萧那种处处看人低一等的轻狂不羁。待人谦和有礼。
除了喜欢经常在自己面前吹牛之外,别的地方都是很好的,若非是要说他有什么缺点,那就是太听白雪溯的话了,对白雪溯百依百顺。
暮萧此时也被远处那一声熟悉的惊呼声惊醒,只是他并未像牧神一样当机立断地匆忙赶过去,当然,作为小队队长的他也未阻止牧神的离开。
反而就像是看笑话一样露出匪夷所思的狡黠暇笑。
黎紫英却是轻蔑瞥了一眼牧神,不由想起之前白雪溯骂牧神是土包子那一幕,再加上牧神之前与她顶嘴,害的她被暮萧责怪,心中对牧神是敢怒不敢言。
直到看到牧神一身破烂,提锈剑离开的画面,她心里才颇为欣喜,大声嘲讽道:“还以为多么高风亮节呢!这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呢?只可惜你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人家可不领你的情。”
在黎紫英看来,牧神就是贪图那个白雪溯小婊子的身子,这才慌慌张张的去逞英雄,要是落得个身首异处,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暮萧见黎紫英哈哈笑个不停,也撑开扇子不漏声色地抿嘴冷笑。
两人都在笑,只不过前者是在笑牧神的无知,而后者是笑她的无知。
待牧神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两人的眼前中时,暮萧将白扇收起,看向远处的眼里透着几丝迷离和期待,有意无意地轻声道:“怎么?不去看看牧神是怎么死的?”
“不去。”黎紫英不容置疑地一口拒绝,她现在也只是天佑境一品,许天阳比起她来只强不弱,连他都大呼救命,去了可不是找死吗?何必摊这趟浑水。
她殊不知暮萧说的是反话,暮萧真正想表达的意思是想带她去看看牧神是怎么杀人的。
只是燕雀气质鸿鹄之志,暮萧提醒了一句便不想和她多言,先一步踏出脚步,手负白扇大步离开,在雪地上留下了一排排大脚印,迎着风雪顺着牧神离开的方向赶去。
雪中丛林里面只留下呆滞的黎紫英一人。
女子疑惑地摇摇头,莫不是暮萧心善,赶着给牧神收尸呢?
只是此处偏僻冷静,又距下一道妖兽的封锁线很近,万一有妖物袭击,她绝对难逃一劫。
黎紫英裹紧衣服靠树而坐,四处张望,看有没有异常情况,她已经准备好了,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就立马撒丫子跑。
这时她又觉得没有跟牧神和暮萧往许天阳求救的方向前去,似乎是一件错误的决定。
这可难住风雪中惶恐静坐的女子了,呆在原地,有可能遇到异兽袭击;而跟着牧神和暮萧前去,肯定会面对那些嗜血的高阶修士。
对面肯定人多势众,在天佑境二品绝对的实力面前,暮萧能不能做到全身而退都很难说呢。
况且以他的心性和在檀溪镇的所作所为,就算有那个实力,会不会救她还另一说呢。
一时间,黎紫英只觉得脑袋发昏。
而在这片冰雪丛林的不远处,正有七八人将许天阳和白雪溯团团围住。
他们的身上也沾了些许血迹,只是没有许天阳严重,他们的腥红目光肆意地在白雪溯饱满的婀娜身姿上打量,眼中的淫秽之意不言而喻,仿佛白雪溯此刻已经沦为他们的胯下玩物一样。
许天阳嘴里和身上都是血,狼狈不堪,却还是在自己喜欢的姑娘前硬撑着身子逞强,不让自己倒下。
而白雪溯在之前逃命的路上,早已衣衫早已凌乱不整,满脸的惊恐,发不出一声,看着周围七八人充满兽性的凝视,她已经从心底感到了绝望,深深的恐惧渗入她每一寸的肉体和灵魂。
同时还一边还大声呼喊着牧神和暮萧的名字,与其是说呼喊,倒不如说是呻吟更确切一些。
也不知是不是和牧神近来聊得开,论起修为,牧神虽不及暮萧,但许天阳更希望牧神前来,他总觉得牧神比暮萧更能给人带来希望,带来奇迹。
而牧神也没有辜负他的期冀,正在提剑前行的路上,距离此处已经不过百米。
为首的那一人终于开口,也是十七八岁的年龄,打扮却像是半路出家的山贼,光着的膀子发出黝黑发亮的光泽,背着大砍刀对着半跪着的许天阳嘿嘿一笑:“许大公子,你已是强弩之末,就别逞强了,乖乖让开,别为了一个女人搭上自己的命。”
“就是就是,也不打听我们老大是什么来头,这骚婊子我们吃定了,识相的滚远点,否则连你也做掉。”
旁边一个小弟急忙讨好。
“别怕,雪溯,我不会丢下你的,叫牧神和暮萧给我报仇就行了。”
许天阳没有半步退让,撑着身子护在白雪溯眼前,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丝毫不为所动,言语轻声放松,宽慰着身后的美人,亦是宽慰着他自己。
缓过些力气,对着那带队头领周旋道:“暮萧和牧神就在后面,别人不知道他们俩,你该晓得他们的厉害,要是识趣就让白雪溯离开,我可以立下字据,陪你们赴死,就算身死此地,保证将来许家也不会找你们的麻烦。”
却见一人已经等不及要立下功劳,已经一脚踹到许天阳的胸膛上,许天阳顿时觉得眼前繁星四坠,一片昏迷。
那少年头领突然哈哈大笑,对许天阳吐了一口唾沫,愤斥道:“我们的许大公子这是在向我求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