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景意一下车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周杳杳撑着透明伞立在雨里,和她一个年纪的姑娘两年没见没有太大变化,眉眼本该是娇俏的,此刻却是通红,像极了受了委屈的饭西,明明眼眶酸涩得不行,非要站的比直,以此来宣泄如雨般密密麻麻的心情。
“杳杳?”
周杳杳没应声,可就是严景意这一句“杳杳”,似触到了她泪腺的开关,哗的眼泪就下来了,是有和雨比谁更大的趋势。
站在门口的吴莲芳急忙跑过来,“景意,这……”
她看看周杳杳又看看严景意,她怎么叫这姑娘都不进去,偏要在雨里等。
“没事吴妈,你先进去吧。”
严景意给了她一个安慰性的眼神,吴莲芳估计是劝不住周杳杳,一直在等她回来呢。
“诶,好好。”想着自己也帮不上忙,吴莲芳就进屋去了。
严景意从严方樹的伞下钻出来,泥鳅似的又钻到周杳杳的伞里,严方樹不想掺合俩姑娘间的事,很识趣地假装没看到在雨里倔强的站着的周杳杳。就在严景意躲到周杳杳伞下的那一瞬间,周杳杳握着伞柄的手不着痕迹地往前挪了挪。
“对不起,杳杳。”严景意轻轻抱住周杳杳因为憋着不哭出声而微微发颤的肩。
她是该道歉的,过去这些人唯一她觉得愧疚的就是周杳杳。至始至终周杳杳在她和周岸这段感情里扮演的都是挚友的角色,而不是周岸的妹妹,她和周岸的事无论如何都不该牵扯到周杳杳,那是在知道他们分手后第一反应是严景意是不是很难过的周杳杳。然而她说完这句话后,周杳杳的肩抖得更厉害了,像是终于卸下坚硬的保护壳,满腹的委屈霎时发散开来,哭声掺进了落雨声,愧疚和心疼从心里慢慢往上涌,熏得严景意的眼酸涩不堪。
“你是不是,打算连我也不要了。”
周杳杳一边哭一边质问她,途中还打了个哭嗝。
“没有,杳杳。”
严景意帮她擦了擦眼泪,又说,“我是怕你会怪我。”
可能是某个字眼戳到了点儿上,周杳杳有些激动起来,一双通红的眼睛带着怒气。
“我怪你什么?怪你被我哥出轨?怪你不辞而别?还是怪你像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外面两年?”
周杳杳一通话一口气说完后心里的憋屈也就随之烟消云散了,紧接着她又轻声说了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其实严景意知道的,之前的哭也好,闹也好,都是为了这句话做铺垫,她的杳杳,还是那个面冷心热的周杳杳,一如多年前在周家见到她的第一眼。
“对不起,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们先进去好不好?你身上都淋湿了。一会我再向你请罪,杳杳大人。”
严景意挽上周杳杳的手,歪着头露出讨好的笑。
周杳杳撑的伞并不大,尽管她把伞往严景意那边靠了些,两人的衣服还是都淋湿了,严景意从小就身子骨弱,小病小痛很容易就沾染上,她闷哼哼地应了。
看着严景意略瘦削的侧脸,周杳杳又在心里骂起了自己,不该对她发脾气的。她是生气,气她不打一声招呼就走,整整两年没有音讯,气她把他们兄妹混为一谈,可就在刚才看到严景意的那一瞬间,所有的气和怨都消失了,只不过她不愿意那么快承认自己真的很想这个女人。
“哎呦,赶紧擦擦,看这衣服都湿成这样了。”吴莲芳见两人进来了,赶忙递上毛巾。
“谢谢吴妈。”
“谢谢。”周杳杳的哭腔还没散干净,倒是没刚刚的气势了。
两人都淋了雨,严景意带着她会房间换了身衣裳,换好衣服后周杳杳静静地坐在窗边,严景意以为她气还没消。
“杳杳,我当时出国没和你说是不想你们兄妹因为我产生芥蒂,你别难过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
周杳杳回过头挨着她在床边坐下。
“我知道,对不起小意,我刚是气昏了头了。”
严景意以为照周杳杳的性子势必要再骂上她一顿的,短暂的诧异后脑回路又接上正轨。
“没事没事,我是该骂,你不骂我我还心里不舒坦了呢。”
“那我们现在算是重归于好了?”严景意伸出右手,小时候她们每次争吵后和好都是这样。
周杳杳握住严景意的手然后用力一按,这是她们独有的“盖章”仪式,意味着从这一刻开始,两人重归于好。
“这两年你过得还好吗?”周杳杳脸上的神色好看了许多。
“挺好的,你不用担心我杳杳。”
严景意和周岸虽然没有好的结果,其实她还是挺感谢周岸的,如果不是周岸,她也不会认识周杳杳,并且和她成了要好的朋友。
“和你哥分手我就出国,前因你应该都知道了。”
“嗯。”周杳杳点头,说起这事儿她就忍不住磨拳擦掌给自己哥哥几个大耳刮子。
“我在国外这两年去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不同的人和事,一开始我怕自己这辈子就困在和你哥的死局里了,后来我慢慢发现,我对你哥,与其说是爱,更不如说是一种执念。或许是我的童年被乌云压住没见过太阳,所以你哥的出现让我太想留住那束误入我的世界的光,现在想想还挺幼稚的。”
听完严景意的话,周杳杳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儿。
“小意,你确定你小时候遇到的是我哥吗?”
“嗯,我记得很清楚,就是周岸。”
“可是你走后我问过我哥,他说去方家的时候一直跟在我爸身边没走开过,也没遇到过一个八岁左右的小女孩儿。”
周杳杳眉头皱起来,有点想不通。
“可是那时候我奶奶告诉我我遇到的男孩叫周岸,是从江城过来给奶奶祝寿的。”
“这就奇怪了,会不会是老人家认错了?”
严景意摇头道:“不可能,那时候老人家身体还硬朗着,不会认错的。”
这下两个人都迷惑了,严景意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自己错把周岸当成八岁那年遇到的男孩儿,更想不通这其中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你见过我哥了吗?要不找机会当面问问他?”
“今天去给爷爷扫墓遇到他了。”
“景意,说实话,你还喜欢我哥吗?”
严景意知道她和周岸的事并不会影响到她和周杳杳之间的关系,便敞明了说。
“我可以接受拒绝也可以接受不爱,但是我可能还没有大度到可以容忍欺骗,我希望你能明白也能理解我杳杳。”
“嗯!我哥他就是活该,你放心,有我在我不会再让他有机会欺负你的,但是你得答应我,不许再什么都瞒着我。”
“好。”
久别重逢的两个人有着说不完的话,和以前一样,周杳杳晚上赖在严景意家不走了,周岸接到她电话的时候不由的叹息,幸好,小姑娘友谊的小船没有被他打翻,他站在二楼的窗前往东北方向望去,那个很久没有亮过灯的房间,又重新有了人气,隔着几百米好像都能听到熟悉的笑声。
周杳杳睡着后,严景意躺在床上眼里还分外清明,没有睡意。周杳杳刚才的一番话让她百思不得其解,如果八岁那年遇到的“周岸”不是周岸,那会是谁?可是睁开眼或是闭上眼,怎么都看不清那个男孩子的脸,明明,那么近。
(十八年前)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哭?”
方画呜咽呜咽的哭声戛然而止,两只胖乎乎的手下意识捂住手里的东西,生怕被人抢了去。眼珠粘在睫毛上,随着眼睛一眨一眨的,在不是那么明亮的灯光下像模糊的星,一闪一闪的,不是很耀眼,却很好看。
“这小孩儿不会说话?”宋晏心里想。要不是爷爷非要带着他来,他才不想参加什么方老太太的六十大寿。好不容易找了个宋启年没注意的空档溜出来透透气,没想到这个靠湖边的小角落还有人比他先占领了。听上去是争吵声,走近一看是个小声抽泣的小女孩儿,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他平时最讨厌小屁孩儿了,爱哭还烦人。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眼前这个看上去受了委屈的小胖妞还挺可爱的,泪痕挂在脸上没来得及干,大概以为这里黑他看不清楚,一双眼睛一个劲望他身上瞟,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为了方便她看他,宋晏干脆再往前站一点,然后蹲下。
“你是谁家的孩子?”
还是不说话,没停歇多久的哭声又开始了,宋晏有些头疼,他好像从来没哄过孩子。
“你别哭啦,哭的我头都疼了,在哭我把你扔河里去。”
他平时都是这么吓唬他小外甥的,天底下的孩子应该差不多吧,果然他这话一出,方画立马止了声,只剩下浅浅的抽噎。
这时候宋晏注意到小哭包一直在看手里的东西,由于小哭包防御的很好,他看不清那是什么,只看到有点闪闪发亮。
“能给我看看你手里拿的什么吗?”
方画不说话,宋晏觉得自己快疯了,不他肯定是已经疯了不然怎么会在这说这么多没用的话,还管这个小哭包。
对,自己一定是疯了,宋晏起身就要走,爷不管了,谁爱哭谁哭吧。
“呜呜呜……”
一只圆润的小手抓住了宋晏的裤脚,是方画。
宋晏本来只要脚上稍稍用点力就能摆脱那只手的束缚,可是他回头看到那张肥嘟嘟的脸,不自觉就心软了,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哎!他长叹了口气,算了,不和小朋友一般计较。
“给你看。”
方画颤颤巍巍地用双手捧着手里的东西,递到宋晏面前。
“原来你会说话呀!”
方画点点头。
她手里是个镶钻的发夹,是那种劣质的水钻,发夹像是被重物碾压过,有些变形,应该是不能戴了。
“你就因为这个哭?”
方画还是点头,看来这孩子不怎么爱说话,宋晏还是第一次见到比自己还话少的人。
一个发夹而已,会来给方老祝寿的人家,不至于会因为这么个小玩意儿哭这么久吧,小哭包有可能是方家佣人的孩子。
“这样,你答应我别哭了,我就帮你把这个发夹修好,行不行?”
“真的吗?你不会骗我吧?”
小哭包眼睛一下就亮起来,脸也不垮着了,但这种表情只维持了几秒,转而是小心翼翼地再三确认宋晏说的是不是真话,不知道什么原因,小孩儿看东西好像很吃力。
“我从来不骗人。”
得到准确的答复后,小脸终于笑了,眼睛眯成小月牙。
“谢谢叔叔!”
宋晏更正道:“是哥哥。”
方画乖乖喊:“哥哥!”
果然是小孩子,也太好哄了。
“画画!你怎么又躲在这儿!”突然一道急切而尖利的声音传来,宋晏随之往后退了一步,刚好被石柱子掩住,来人看不到他。
“刘妈。”方画说着往旁边看了一眼,发现刚刚还在的大哥哥突然不见了,不在了也好。
“奶奶找你老半天了,赶紧跟我过去。”刘香水摸摸她的头,拉起她的小手要带她走。
“我不想去,刘妈。”
方画脚没动,低着头,宋晏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听她的语气应该又是要哭了。
叫刘妈的女人蹲下来,目光和方画在一条水平线上,耐心地哄她:“我们就去奶奶那里好不好,奶奶在没人敢欺负画画的,不然奶奶会不高兴的,画画肯定不想看到奶奶不高兴对不对?”
一听到奶奶会不高兴,方画立马摇头,眉头都皱起来了,方家唯一对她好的就是奶奶了,她不想她老人家不开心,可是自己又不想过去当方棋书的背景,加上方棋书刚刚还踩坏了她的法夹,真是进退两难,似是思虑了一番后,才勉勉强强说:“那好吧,我们走吧刘妈。”
“诶,好。下次可别总一个人待在河边了,你忘了之前掉河里了?”
“知道了刘妈。”
这事说起来刘香水就觉得后怕,要不是她发现的早小丫头可能就没命了,可也因为救治不及时,方画的眼睛受伤,视力比正常人弱。刘香水紧了紧牵在手里的小手,这么惹人疼的孩子,生在方家可惜了。
一大一小走远后,宋晏从石柱后面出来,小哭包原来是外面说的方家那个不大聪明的小孙女。
方家是湘城的大户,郭惠六十大寿,来参加寿宴的人不少,方向和梅虹夫妇正忙着接受大家对大女儿方棋书的吹捧,完全忘了还有个小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