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62312700000001

第1章

深夜的一场瓢泼秋雨下得人心惊,一束闪电倏忽划过天空,照亮了整个垣头村。闪电不时划过窗户,高家大院熟睡中的高国庆翻身坐了起来,一只手按在冰凉的炕楞上,歘地跳在脚底。又一道闪电破窗而入,还在迷糊中的国庆浑身一激灵,向炕楞边蹭去。他定了定神,才感觉到外头下大雨。他摸揣着在炕边找着火柴,呲呲划着。火柴有点潮湿,划到第三根时,火柴才咝地着了。国庆把火柴对准放在前炕边黑瓷灯盏里的棉花捻,点着煤油灯,转身拉开炕窗上的遮玻璃布,透过窗玻璃往外看。豆大的雨点铺天盖地哗哗落下,打在积满水的院子里浮起一串串水泡,落在房顶上、坡道上的雨点溅起一层白蒙蒙的雨雾。国庆慌忙穿了单袄,在后窑掌拿了个装过肥田粉的塑料袋,折成有帽短雨衣戴在头上,一边一只手揪着下角,一边从门口拿了把铁锹,赤着脚快步跑到下院看水口。水口已被柴草堵了一半。他一把揪开柴草,顺手扔到墙外,看到排水顺畅才赶忙跑回了家。

国庆回家掩上门,坐在炕楞上,想起第二天就要娶进门的漂亮媳妇张晓鹰,不觉心中窃喜。听着外面一阵紧似一阵的倾盆大雨,心中焦虑起来:这么大的雨,是不是老天预示着娶亲不顺;晓鹰刚从大队院临时搬到村边王大娘家,黑间半夜怕不怕;土窑里漏水没有;水道通不通;院子里积水多少……搅得他心神不宁。坐了会儿,国庆长出一口气,转念一想,大娘家窑洞虽说是土窑,但还算结实;晓鹰也不算胆子小的人,加上王大娘平时爱好,院子收拾得干净整洁,水道也不会被柴草堵塞,至于说偷偷动了响器,邻村公社马书记家小舅子李二小也动了,马书记碍于小舅子的面子不会怎样。高国庆想来想去,一颗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

隔壁国庆娘刘丑汝看见院子里有一束亮光,知道是国庆窑里点着了灯,喊了声:“国庆,看看水窖接水了没有,看罢赶紧睡,明的事还多着呢!”

国庆听见娘在喊他,应了声:“欸,妈,知道了。你先睡,我这就看去。”

在这水比粮贵的干山垣上,一场饱雨不仅意味着丰收,也意味着一年有了充足的水吃。国庆披上雨衣,赶忙出门,跑到水窖跟前,水窖进水口不畅,他圪蹴下,揭开进水口巴掌大的片石,雨水顺水眼涌进水窖。国庆转身在圪台上拿了水桶,搬出大盆、水瓮,放在房檐下接水,安放稳当后,三箭两步跑回居舍。

雨下得国庆心烦,但他的脸上仍然充满喜悦。明天地里泥,男女劳力不用上地,他自己也可以有充足的时间操办婚事。国庆笑眯眯地钻入充满汗味的被窝,酣然入睡。

天刚蒙蒙亮,国庆就起来,叠好被褥,放入红油漆木箱,给土脚底洒了水,用去壳硬糜子穗绑扎成的笤帚扫了炕,用扫帚扫了脚底,用湿布细细擦洗了炕楞、锅台、大瓮、箱子,把居舍收拾得干干净净,这才开了门。外边还在沙沙地下着小雨。

国庆听到娘居舍有说话声就走了进去。头天后晌已到家的妗子贺香香和他娘已起了床,弟弟高国军、妹妹高国英正叠着铺盖。国军拉起一块半新旧格格布被子两头,用力抖了几抖,弄得居舍尘土飞扬。国庆淡眉笑脸地说:“看你的恶劲,就不能从容点,叠个被子弄得居舍乌烟瘴气!”

国军恼悻悻地说:“媳妇还没娶进门,就开始训人,今黑夜训你老婆去,看人家说你甚呀!”

“国军,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你得改改你这毛里毛糙的毛病。”

国军不耐烦地说:“管我着嘞。我看你也只能逞能一天了,过了今,明天你就得分门立户,是另一家人了。”

刘丑汝说:“好孩们,不用七顶八对了,赶紧做营生去吧!国英打扫擦洗居舍,国军帮你哥把窗崖底那一堆白菜一层层剥下来,洗干净,放在大筛子里,等一会厨子来了好熬菜。国庆洗了白菜赶紧回来洗涮,先把里头的衣裳换上。”

刘丑汝说罢,打开黑漆立柜红漆木箱,翻出几件国庆的换洗衣裳,开始用自己织染的红包袱皮子包裹新娘衣裳。

外面天已放亮,蒙蒙细雨还在下着,国庆把接满水的大盆搬到窗崖底,在居舍找着两个桑条编的大筛子和一个瓷盆子,拿到窗崖底,蹲下来剥白菜,除去烂帮枯叶,把白菜一片片放入水盆淘洗干净,放入筛子,雪白的白菜一层层摞起来放满两大筛子。

洗完白菜,国庆忽觉一丝凉风吹来,抬头看看,院外树叶动了起来,枝条摆动着,沉沉的云浮动着滚来滚去,渐渐退去,没一袋烟的工夫,细雨停了,太阳从东方浮出即将退去的云层,羞怯怯地露出笑脸。

雨停了,亲戚们也陆续来到高家。国庆洗涮罢,跑到圪旦迎接亲戚。坡坡上贺卜愣引着五个生人往下走,有的手里提着鸡皮袋子,胳膊弯弯里夹着遮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把夹袄鼓了老高。国庆感到蹊跷,转而一想,是不是叔叔提前偷偷定的响器家,赶忙跑到坡底一问,果不其然。放眼望去,垣头村的黄土路被大雨推得三爬五道,房前屋后地里湿漉漉的,泥的连脚都放不进去,整个村子充溢着浓浓的泥土香味。

院子里开始忙碌起来。下院西角熻灶和灶房里的炭火已点着,冒着浓浓黑烟,熻灶的浅铁锅子里焯满了土豆粉条,熬到半软,捞到盛有温水的大盆,再焯,厨子马勺接连焯了三四锅,喊着让来两个帮厨的。邻居张二妞、李模团自告奋勇操刀切白菜。二人的刀工果然不错,先把白菜帮子分成摞,切成段,四个手指跪着按住白菜帮子上部,拇指卡住下部,菜刀靠着四指,切得寸长筷子粗细白菜节飞溅。

马勺一边用温开水拌糕面,一边招呼张二妞、李模团把切好的白菜放在筛子里。大锅里水开了,马勺坐上夹篦,铺上细纱笼布,一层层地撒着糕面,气起来时再撒一层,直到撒满一锅为止,盖上箭箭锅盖。

糕熟,马勺站在锅台上,用力提起热气蒸腾得夹篦,反扣在抹了大麻油的案板上,大气稍过,舀了一碗凉水,两只手蘸了凉水,用拳头杵着搋糕,搋匀中间,折回边边再搋,搋得糕上出现亮光,再折回来,来回揉搓压扁,表皮上又抹了一层大麻油,转身啪地在糕皮上甩了一巴掌,展了展腰,长舒一口气,说了声:“好了!”大步跨出灶房门,高声吆呼:“居舍没事的婆姨女子,快出来捏糕。”

马勺一吆呼,居舍出来五六个婆姨女子,提着笸箩,拿着簸箕,叽叽喳喳,嘻嘻哈哈,笑得东倒西歪,走到灶房捏糕去了。

马勺见女人们进了灶房,旋即从窗台跟前三跷两步跑入灶房,赶紧刷锅添水加火,炭火里又加了枣木干柴。

大锅里的水响了起来,水快开,马勺出去端回两大筛子白菜、一小筛子豆腐,先把两筛子白菜倒入大锅,加进半碗熟猪油、一碗熬煮过的花椒生姜大茴小茴、一把剥了皮的红葱、半碗咸盐,盖锅加火。

马勺回到国庆娘居舍,提出一瓷瓶大麻油,足有四五斤。马勺揭开玉米芯塞子,一只手提着瓷瓶嘴子,一只手扶着油瓶肚子,大麻油咕嘟咕嘟流进了坐在熻灶上的浅铁锅子,让油加热。

加好大麻油,马勺回到厨房,一边看大锅里的烩菜,一边招呼女人们加快捏糕速度。大锅已熬得热气蒸腾,马勺顺手操起放在锅台上的大铁铲,在大锅里搅了几搅,搅匀,搬回两大盆粉条,捞入大锅,再次搅匀,再把一筛子豆腐倒进去,盖锅添柴。

“赶紧捏,油马上就要热了!”

“马上就捏完了!二妞,咱俩把笸箩里的素糕抬出去,让他先炸。”李模团说。

“行。”张二妞应着,随即蹲下来抓着笸箩一边。李模团看见二妞蹲下,也向前跨了一步,半弯着腰抓住笸箩另一边,二人抬着笸箩,李模团在前,张二妞在后,李模团倒退着把一笸箩糕抬出了门。

大锅熬了片刻,马勺开锅,往菜里撒葱屑芫荽屑,在小火上热了半炒瓢大麻油,放入碎葱屑,葱屑稍黄,拿起炒瓢,唰啦一声,泼在菜上,一股香味腾空升起,弥漫灶房。

张二妞、李模团放下笸箩,和院里人拉呱了会儿,返回捏糕,刚走几步,张二妞凑到模团耳根前说:“缺德鬼贺狗子的一把肥田粉塞到晓鹰那地方,黑间和国庆睡觉有影响不?”

李模团指头在二妞的头上狠狠地厾了一下,没好气地说:“不长脑子!肥田粉蚀一下,就是疼得一阵,洗了就没事了,怎会影响睡觉。一个女人,让缺德鬼折腾一下,也是件丢人事,人家要结婚了,你嘴上没毛,瞎说甚的熊嘞!”

两个人说笑着往灶房走,一进灶房门,马勺扑哧笑了一声,李模团眼尖,看着马勺表情不对,开玩笑说:“看你皮笑肉不笑的熊样,有甚好笑的?”

马勺指了指李模团的蓝裤子说:“看你的滑溜溜裤!”

李模团说:“不就是个裤子,有甚好笑的?”

张二妞插话说:“人家那是高档裤子,你想穿也穿不上。”

“尽说鬼话,什么高档裤子,我还不知道,不就是尿素布袋子做的。来年我给你抢个。”

“就是尿素布袋子做的,你有吗?我出钱买你的,我早就想穿个滑溜溜裤,好歹弄不到手。人家模团家老汉是队长,知道那个尿素袋子有用,就给老婆拿了两个,你以为你是谁,能随便弄到?”

李模团说:“二妞尽瞎说,是我老汉给地里白扛了两袋尿素挣的。”

“我不是瞎说,如果你老汉不是队长,能轮上他扛吗?”

“当时队里有规矩,谁不挣工分扛化肥谁挣袋子。”

“尿素很贵,队里一般买不起,一年也买不了三五袋。即使买回几袋,谁能知道?每年买的都是些臭烘烘的肥田粉。”

“这叫近水楼台先得月,谁叫你老汉是个懒鬼,当不了队长。不过,我已和老汉说过,以后要是再买回尿素,让队里的男劳力轮着扛,也让他们能挣个尿素袋子,在老婆面前风光风光。放心吧!迟早会有你的。不过要看你老汉肯不肯受那罪。”

“老汉有份好苦,就是懒得动弹。看来,为了穿个滑溜溜裤,也得好好调教调教。”

“吹牛不怕牛踢死。宁可拌拦倒也不肯往开挪拦路棍子的人,你能调教好?”

“你把平器材料当作门槛,太小看人了吧!”

“不是我小看你,是你老汉懒得个恶样样让人担心。”

“马勺,油冒黑烟,快着火了。”

马勺正听得脑红,忽听外面有人喊叫油快着火,一步跨出灶房门,三跷两步跑到熻灶跟前,一看油已冒起黑烟,知道油温已高,快到燃点,放几个糕不但降不了油温,还会把糕炸黑。他端起一簸箕糕,搁在浅铁锅边,一下倒进半簸箕,拿起长木筷子,在油锅里拨拉,油温迅速下降,黑烟消失,锅里只有炸糕的唰啦啦响声。

糕身逐渐变黄起泡。马勺看见火候已到,一只手拿着筷子,一只手拿着黄黄的铜笊篱,铜笊篱伸入油锅里捞糕,捞满一笊篱,在空中稍顿,用手拍拍笊篱把子,净油,倒入黑瓷大盆里。捞完,素糕再入锅煎炸。

“马勺,菜熬好没有?”总管高丑小从国庆娘居舍出来问。

“菜好了。再炸上几锅油糕就能开饭了。”

“半前晌,时间不早了。你赶紧炸,吃了饭要动身娶媳妇。炸好,告我一声。”

“炸好告你,你先忙去吧!”

炸了一大盆油糕,马勺喊:“丑小,丑小。好啦,能开饭了。”

高丑小听见马勺喊他,出来招呼看席的,一个给圆桌碟子里夹糕,两个拿上桶子提菜舀菜。赶事筵的人纷纷出来,拿着粗瓷大碗舀菜夹糕,半圪蹴半坐撒在院里吃了起来。

趁吃饭人全,总管高丑小分派营生。高谋则喜好音乐看响器,张二妞、李模团会做饭继续帮灶,高三儿、高六儿细心看席卖酒,李秃子干净卖馍馍,高七子、李模子嗓音好统盘端菜,贺卜愣爱好洗净,高三儿家大小子高赖小爱红火放炮,拉毛驴的杨马牛赶紧备好鞍子搭好新人坐的被子,姐夫贺保生、姐姐高国梅、妹妹高国英糊窗布置新人居舍。

布置妥当,众人各执其事。国庆姐夫活多,迅速动手,先把新人窑写有“两个革命伴侣,一对团结夫妻”的红纸对子端端正正贴在门上。正要贴横批,李模团喊:“保生,我再看看,是不是‘相亲相爱’?”

贺保生展开横批让李模团看,李模团一看,果真是“相亲相爱”四个字,高喉咙大嗓子说:“阶级斗争是你死我活的斗争,要达到团结,就必须先斗争,相亲相爱不是调和矛盾吗?咱赶紧改,千万不要让人抓住把柄。”

“你是妇女主任,你看改成甚合适?”

李模团手指在头发上挠了两下说:“我看就写‘劳动光荣’吧!这四个字谁来也说不住。”

贺保生赶忙叫来写对子的,把横批改为“劳动光荣”,贴到门楣上。

高丑小看见娶媳妇的准备就绪,高喊一声:“娶媳妇的起身。响器家走时不要吹打,到王大娘院再吹,要不,被公社家发现就麻烦了!”

一个响工问:“那返回来的路上吹不吹?”

高丑小犹豫不决。

站在丑小跟前的李模团说:“不怕。今天攀上好伴了,咱邻村公社书记马德胜家小舅子也在今娶媳妇,听说也偷偷定了响器。”

高丑小犹犹豫豫半天说:“那就吹吧!”

高赖小一听总管叫娶媳妇的出发,赶忙从他爹嘴里夺下纸烟,点燃二踢脚捻子,二踢脚“砰、砰”凌空炸响,转身在大门口点燃鞭炮。

垣头村是垣头公社所在地。娶亲队伍出发,响工在前,响器仍然是夹着掖着,拉毛驴的跟在响工后,担糕小子跟着拉毛驴的,迎亲高久和与高国庆相跟,国庆推着借来的自行车,车把上缠着扎了火蛋的红布,向张晓鹰住地王大娘家走去。

娶亲队伍路过小学,教师李中华正在教室给学生上课,吵吵嚷嚷的声音使他心烦意乱,张晓鹰拒绝他求爱,一度使他萎靡不振,晓鹰的倩影时常出现在他眼前,令他不能自拔,晓鹰嫁给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他怎都想不通,一个市民插队青年看不上他这个公办教师,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他越想心里越烦,干脆扔下课本,跑到院子里张望。心想,今天无论如何都得再看看晓鹰出嫁时的容颜,或者给她送上一声祝福。他思来想去,用甚办法才能表达心情,他想到鞭炮,扔下正在上课的学生,跑到垣头供销社买了一串一百响鞭炮。

王大娘家虽住在村边一个低洼地里,但离高国庆家并不远,说说话话就到了。下坡时高赖小放了两根大炮、一挂鞭炮,响工们吹着将军令曲子来到王大娘家。王大娘和早已到她家为张晓鹰梳洗打扮的几个婆姨女子迎出院子,把自行车后衣架上夹着的包裹、毛驴背上驮着的大红花花哔叽被褥拿回居舍,被褥让张晓鹰坐上,拿出包裹里的衣裳让张晓鹰穿,担糕小子、国庆、迎亲高久和、杨马牛坐在收拾好的空窑里。

“响工们响嗒一阵,新媳妇要穿衣裳了。”帮新媳妇穿衣裳的李虎香对着院子喊。

响工们听见家里喊叫新媳妇穿衣裳,鼓手鼓边叭叭敲两下起板,疙瘩锣、铰子响,吹鼓手鼓足腮帮子吹了起来。

响器震天动地,山谷回音。响了一阵,响工停止吹奏。几个婆姨走到迎亲窑说:“衣裳穿好了,可以走了。”

国庆叔叔从炕上跳到脚底说:“准备出发。国庆看看晓鹰到底好了没有,问问王大娘包裹里的娘米、娘面换过来没有。”

国庆叔转身到后窑掌收拾东西,国庆应了声,跳下炕,穿好千层底布鞋,去了晓鹰在的王大娘居舍。

国庆推门进去,几个婆姨异口同声地说:“晓鹰,快看,新女婿过来了。”

张晓鹰正低头扣布衫扣子,听见婆姨们说女婿过来,赶忙抬头,笑眯眯地看着穿着一身黄的确良衣裤的国庆,她觉得本来就身高精干的国庆更添了几分精神,羞羞地说:“国庆,你来了。”

高国庆“嗯”地应了一声,看着即将穿好衣服的张晓鹰出神。只见晓鹰穿着一身浅蓝色毛哔叽衣裳,白白的脸上敷了薄薄的一层桃红粉,白里透红,乌黑的二毛子头发上别了一个银卡子,银卡子跟前别了一朵小红花,显得格外好看。

“国庆,新人那头准备好了没有?”国庆叔高喊。

“叔,好啦。”国庆应了声。这才想起娘米、娘面的事,随即问:“大娘,娘米、娘面换过来没有?”

王大娘说:“早就换好了。这些事还要你操心,只管娶你的媳妇就行了。”

张晓鹰离开坐的被褥,挪到炕边边,穿软底子方口子胶鞋。两个婆姨搂出被褥,褥子搭在驴背上,被子夹在自行车后衣架上。

国庆从王大娘家出来,对叔叔高久和说:“叔,一切准备就绪,能动身了。”

高久和从迎亲窑出来,对响器家说:“响工们响嗒起来。”响工们得令,唢呐吹起得胜回营曲子。

张晓鹰在几个婆姨簇拥下,从王大娘家走出来,来到院当中毛驴跟前。王大娘从家里搬出有圈没有靠背的太师椅,张晓鹰踏着太师椅骑到铺着褥子的驴鞍上,两只手紧紧抓住鞍子前面铁圈抓手,显得异常紧张。

杨马牛不住地对张晓鹰说:“不怕,毛驴经常给人家娶媳妇,很稳当。”

高赖小在大门口放了两根二踢脚,二踢脚砰叭声,惊得毛驴后退几步,吓得张晓鹰啊啊尖叫。

杨马牛用缰绳死死拽住毛驴,毛驴停稳。高国庆看见晓鹰吓得惊慌失措,赶紧停稳自行车,跑到毛驴跟前,低声对晓鹰说:“没事,毛驴比较稳当,不会甩蹄撂胯,走开就好了。你抓紧鞍子,放松就没事。更何况,杨马牛是拉毛驴老手,养了一辈子牲灵,能摸住牲灵脾性,你放心骑吧,不会有事!”

高国庆这么一说,张晓鹰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晓鹰一只手抓着鞍子,一只手从衣兜里掏出墨镜,戴在眼上。

炮手高赖小前行,响工们吹打着随后,杨马牛拉着毛驴,肩肩上搭着红带子,国庆推着自行车,车把上挂着用红头绳拴着装有蒸糕水的锡壶一对,担糕小子担着换过来的糕馍馍,上坡时,国庆叔高久和手托在后衣架上帮国庆揎着车子。迎亲队伍上坡过墕,逶迤从村头向村中行进。路过的人家,老人孩子纷纷跑出来看热闹。

“站住!”一声断喝,吓得走在最前头的高赖小直哆嗦。唢呐吹得正起劲,响工们猛然抬头,看见三四个人挡住去路,有两个人还背着半自动步枪。班主贺高升一看是公社家来人挡住去路,知道情况不对,悄声说:“狼来了,胆大的,赶紧跑。”

贺高升说罢,唢呐往布衫里一塞,夹在胳肢窝里,扭头就跑,堵路小伙子一看不对,大喊一声:“往哪跑?”三箭两步追上,一只手拎小鸡似的把贺高升拉扯到人群中来,本来就瘦小的贺高升经小伙子一拽,一屁股蹲坐地下。贺卜愣没见过这等阵势,吓得浑身哆嗦,两条腿打着摆子,其余人一看暂时脱不了身,乖乖地站在地上不动。

高国庆和叔叔高久和赶忙跑到来人跟前,一看是公社武装部长带着人来了,凑到李部长跟前,一边掏烟,一边笑着说:“李部长抽烟。是我年轻不懂事,动了响器……”

武装部长李狗模黑着脸,打断高国庆的话:“什么懂事不懂事?响器那是甚,是四旧。上面三令五申不让动响器,你尽然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与政策对抗,如此下去,这还了得。”

国庆说:“全是我的错。我想把晓鹰排排场场娶到家,再加上……”

李狗模再一次打断他的话:“不好好劳动,尽想着投机取巧,结个婚,讲甚排场,难道你不知道搞革命化婚礼吗?所有人都回公社!”

“不能回去。李部长,求求您,放我们一码。过了今,您让怎就怎,任凭您处罚,肯定毫无怨言。”

李狗模斩钉截铁地说:“不行!等回到公社调查之后,再做处理决定!”

高国庆哀求着:“李部长,不能啊!晓鹰情况特殊。”

李狗模仰着头说:“说不行就不行!不管甚情况,都不是理由。”

高久和急得直跺脚,好歹想不出办法。突然想起人们说公社马德胜书记家小舅子今天娶媳妇也偷偷动用了响器,就跑到李狗模跟前说:“李部长,你不能欺软怕硬扣我们一家,听说公社马书记家小舅子今也动用了响器。你还是手下留情吧,这样的话,马书记家小舅子也可以顺坡下驴了。难道你连马书记的面子也不给?”

李狗模恼着脸说:“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攀诘人,顶撞公社干部。马书记怎啦,他脑上长?着嘞?不要说他小舅子,就是他爹也不行,你等着瞧,另一路人马已在他小舅子村口等着扣人呢。”

高久和一脸茫然,心想,李狗模也是个十足傻货,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不给自己留后路,连马书记的面子也不买,就不怕日后马书记给他小鞋穿。低着头不住地嘀咕:“今天碰上这个吃生米生面的傻爷爷,连马书记面子都不给,我们这土牛木马连地皮都不显的农民,说多少怕也不起作用,还是自认倒霉吧!”转念一想,高久和啊高久和,大哥要你当主迎就是相信你,你就是迎亲队伍的主心骨,你退坡了,谁还敢跳出来说情,你还是再和人家李部长说说,把责任揽到自己头上,诚心检讨错误,看看情况如何。

高久和想罢,满脸堆笑着再次凑到李狗模跟前,低声下气地说:“李部长,这件事不能怨孩子们,全怪我。动响器是我的鬼主意,要处罚就处罚我。今天是孩们的喜事,你就看在我六十来岁老眉老脸上,放我们一码。”

李狗模阴沉着脸说:“不行!你算老几?面子值几斤几两。政策面前人人平等,谁也不能搞特殊!”

高久和哭丧着脸哀求说:“要不我跟你去公社接受处罚,让他们回去?”

李狗模断然拒绝:“不行!所有人全部回公社接受调查!”

骑在毛驴上的张晓鹰说:“叔,不用说了,咱回公社吧!”

高久和反复哀求李狗模未果,神情沮丧,听见晓鹰说了话,让回公社,顿觉轻松了许多,他由衷赞叹晓鹰的胸襟和开明,也为侄儿高国庆娶了一个好媳妇窃喜。他料想,今天的情形要想脱身比登天还难,与其和李狗模在这里纠缠,倒不如顺着他意,一块回公社,或许会从快从轻处理,就对李狗模说:“李部长,不用多说啦,我们随你回公社。”

李狗模黑悻悻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对高久和说:“这就对了,你还算个明白人,早回去,早处理,何必让我费那么多口舌。”

李狗模转身对跟着他的人说:“我先走,你们几个殿后。”

李狗模说罢,回头又对高久和说:“走吧!”

高久和打着手势,招呼众人回公社。

垣头公社就在垣头村东老核桃树背后一座砖砌窑洞四合院里。核桃树树干粗大,三四个人才可合抱,皲裂的树皮犹如饱经沧桑的老人,顽强地支撑着巨幅伞冠,扇形的树叶层层叠叠,把阳光遮得严严实实。圆滚滚胖乎乎青色果子扒开浓浓绿叶,笑眯眯地往外瞧着,两三个一束,四五个一簇,沉甸甸的,压得伞冠四周细枝弯溜溜地垂了下来。

响器家、拉毛驴的、迎亲的、新媳妇一行人,随着公社干部李狗模很快来到公社。公社干部除办公室和值班的外,大都下乡到村督促秋季追肥去了,院子里显得很清静。

高国庆他们被带进一间有两孔窑洞大小的会议室里。审问在会议室进行,戴着高度近视镜的办公室主任高爱党负责记录。李狗模挨着问了一遍,高爱党记录点滴不漏,异常详细,小小的红旗本上记了足有半本。李狗模正要拉纲上线审问高国庆,忽然听到院子里响起轻重不均的脚步声,他听出是马书记的脚步声。马书记三年前下乡,深夜黑咕隆咚步行返公社,不慎摔下十来丈高土崖,第二天天亮才被生产队下地劳动的社员发现,抬回公社医院。大家一看,那家伙异常清醒,不顾疼痛,还对闻讯赶来的公社干部说:“不碍事,不碍事,就是一条腿好歹拉不动。掉下去后,我还比较清醒,喊叫半天没回应,试着从土坑里往出爬,该死的腿不听使唤,知道黑天半夜没甚指望,索性躺在土坑里等天亮,等的等的就睡着了,下地人们的吵叫声惊醒我,睁眼一看,天已放亮,听见有人,赶紧喊叫,人们才七手八脚把我抬回来。”公社医院清理了手脸擦烂的血污,送到县医院手术,留下了后遗症,那条摔伤的腿瘸了,走开路一颠一颠的。

扣响器的事,李狗模已提前报告过马书记,他知道马书记会亲自审问此事,就停下审问,等待马书记进来。没一会,马德胜书记一颠一颠走进会议室,一屁股坐在主席台座椅上,脱口而说:“你们这些人尽给垣头公社丢脸!”

马德胜指着坐在前排第一个人问:“你叫甚?是哪个村干甚的?”

杨马牛低着头,不知道问谁,听到喊叫才抬起头,支支吾吾嘀咕着:“问谁,问谁呢?”

马德胜指着他说:“装疯卖傻甚嘞,问你呢!”

杨马牛结结巴巴说:“问我甚呢?”

“和我故意绕弯子,还是没听见。耳朵聋啦?”

“不是,不是,是真没听见。”

“我问你,叫甚?是哪个村干甚的?”

“嗯,晓得哩。我叫杨马牛,是垣头村饲养员,养着一头毛驴拉平车驮炭,春耕秋翻也套上毛驴耩地。”

“哼。杨马牛拉驴驴,全是一伙牲灵。你们竟然如此胆大包天,简直是目无组织,目无法纪!”

马德胜点燃一支白兰烟问:“杨马牛,毛驴是公家的还是你个人的?”

“当然是生产队的。养个鸡啊猪啊还行,哪敢养大牲畜呢!”

“既然是公家的,你怎敢私自拉出来娶媳妇?”

“马书记。不是……不是……这样的。是……是……队长安排的。”

“胡扯,硬诬蔑你们队长。是你在变鬼吧?”

“没有,没有,不信你问我们队长。”

马德胜把目光转移到新郎身上,展了展腰挺着胸说:“新女婿,如果我没记错,你叫高国庆,是咱公社的劳模吧!”

高国庆挽着眉头说:“马书记,您没记错,对着哩。”

“那我问你,刚才杨马牛说毛驴是队长安排的,有这回事没有?”

“老杨说得对着嘞。确实是我爹找过高队长,高队长答应农闲时让娶媳妇用,不过不是白用,要扣除三五个工分。”

“你有文化,是咱公社劳模,不让动响器晓得不?”

“晓得。”

“晓得为甚要明知故犯?”

“都怪我爹老脑筋!”

“那也不能全怪你爹,你就没有问题啦?”

“有。主要问题还在我身上,主要是想让晓鹰排排场场嫁到我家,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晓鹰一个城里姑娘嫁到咱农村,我不想在她身上含糊,委屈了她。”

“不动响器就委屈她了,关键是嫁到你家如何待她。”

“这我知道。主要是当时思想不对,脑子进水,喝了糨糊了。”

“动响器,我也怕出事,还是侥幸心理作怪。”高国庆接着又来了一句。

“你要深刻检讨,到底是什么侥幸心理作怪,你给我说说。”

“是……是……”

“是甚?说出来我听听。”

“还是不用说,说出来怕你不高兴。”

“没事,你说吧,说错不怪你。”

高国庆坐在躺椅上,右手挠着右鬓想,说了吧,很可能马书记不高兴,得罪了他,不说吧,马书记不依不饶,交代不了。高国庆思前想后,他知道错误已犯,公社不会轻易放他们回家,住学习班是免不了的,说也五八,不说也四十,与其呢呢喃喃在这浪费时间,倒不如痛痛快快说了,大不了得罪马书记,任由他处理去!

高国庆身子靠在躺椅背上,两手交叉放于胸前,抬起头说:“马书记,既然你非要我说,那我就得罪了。”

马德胜仰起头,眼睛上扬,浓黑眉毛间亮显显的两根长寿眉竖了起来,他“吭、吭”清了一下嗓子说:“说?你的吧!啰里啰唆,哪有那么多废话!”

“那我就说了,您不要见怪!”

“说吧,不怪你!”

“听人说你家小舅子今结婚也偷偷动了响器。人们说我今结婚攀上好伴,动了响器也问题不大,你会遮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能不买你丈人和小舅子的账,我们也能凑个好面硙底。所以,思想上就麻痹了。”

“国庆说得没错,我们家赖熊小舅子结婚确实偷偷动了响器,我到他们村才知道,响器已偷偷提前到了女方,我已派人在半路等着扣人。”

院子里响起杂沓的脚步声和吵嚷声,一个穿着黄衣服的小伙子推开会议室门进来,走到李狗模部长跟前,悄声耳语了几句出去了。李狗模知道已扣回书记家小舅子的结婚队伍,就走到马德胜跟前说了几句悄悄话,马德胜也不回避,大声对众人说:“你们听见了吧!狗日的小舅子也被扣回来了。”

高国庆说:“马书记,你扣我,没意见。但扣你小舅子就有点不近人情了,恐怕你和妻家从此结下仇怨。你还是放他们一码,训打一阵,放回去算了!”

马德胜怒从心头起,手掌在桌子上“啪”的一拍,站起来说:“好你个高国庆,自己的问题还没处理,倒给人说情,你有啥资格?”

马德胜这一拍桌子,惊得高国庆头发奓起,脸黑悻悻地站了起来,两手叉着腰,嘴里嘟噜着欲说什么。

高久和一看国庆表情不对,生怕年轻人火性子脱口顶撞公社书记惹祸招殃,赶紧打圆场说:“马书记,国庆让放一马你小舅子,面子上不好看,道理对着嘞。他是不想让你和妻家逼了面情。至于我们动响器,你怎处理都行,我们肯定不攀诘。”

马德胜绷着脸,严肃地说:“不行!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政策面前,不要说小舅子,就是我爹也不行!”

高久和大着胆子开玩笑:“可咱种了人家的二亩三分地,惹不起人家啊!”

马德胜严肃的脸露出一丝笑意说:“什么二亩三分地,让种就种,不让种就让他们自己拿回去。没有那屁股就不坐这八仙桌,当了公社领导,还怕些泼神野鬼。我就不信,处理了他们,老丈人和小舅子还把我杀地吃了呀!”

马德胜手一挥说:“高国庆,带着你的人马出去,先到院子里等候处理!”

高国庆带着他的十几个人走到院子,拦头碰见马书记家小舅子李二小,李二小往会议室走时嗔怪地说了句:“今是受了你高国庆的害了!”

高国庆爱理不理搭讪了句:“我还以为你姐夫是公社书记,面子大,能沾沾你的光,没想到,你也扯淡,和我一样被扣了回来。”

李二小捎地走捎地说:“你也不用笑话我!我和那狗熊姐夫从此断绝关系。”

李二小进入会议室,噘着嘴,一屁股坐在躺椅上,怒气冲冲地盯着马德胜。

马德胜看到李二小态度蛮横,知道李二小不会给他好话,语气和缓地说:“二小,姐夫问你,不让动响器,你知道不知道?”

李二小没好气地说:“甚的些熊姐夫嘞。马德胜,好好当你的书记,你不是李家女婿。”

“是不是李家女婿,你说了不算,决定权在你姐姐。”

“姐姐舍不得离开你这些熊人,我照样不认她,她也从此不用上李家的门。”

“姐夫知道今天是你的喜事,扣回弟妹有气。但这是规定,任何人都不得违反,你作为我的小舅子,更应该带头执行,不能按住葫芦抠籽,悄悄动了响器,你仔细想想,雪地里能埋住人吗,何况响器惊天动地,人呼马匹走村过社,谁人不晓,你知道影响有多坏?”

“你开口一个姐夫,闭口一个姐夫,你做下这些恶事,鬼才认你。”

“不认就不认,但你得诚恳检查,接受处罚。”

李二小顿时火冒三丈,猝然站起来说:“不接受处罚,你能把我的?咬下?”

马德胜坐在台上,脸发烧,头发矗立,他再也听不下去了。一看时间不早,太阳也快落山,招手叫来李狗模部长,二人在台上低声商量一阵后,叫回院里高国庆的人,李狗模宣布处理决定:响器没收,其余人等回去安顿一天,带上铺盖、劳动工具到公社报道,住学习班,一边修水渠公路,一边检查反省。

高国庆推着车子,杨马牛拉着毛驴,其余人耷拉着脑袋,慢腾腾地往回返,张晓鹰走了不长一段路,看见高国庆情绪低落就说:“不要气人,人在社会上甚的事也遇嘞,公社让住学习班就住,你不用替我担心,我承受得了。咱打起精神朝回走,我还要骑着毛驴排排场场走,让垣头村邻居百舍看看咱的精神面貌,咱一没偷二没抢,娶媳妇动用响器虽违反规定,却不丢人,不能因为这点事就少精没神,让社会上看笑话,我们还是挺直腰杆往前走。”

张晓鹰说罢,招呼老杨,看哪有地塄塄,把毛驴拉到圪塄塄跟前,她要骑着毛驴回家。杨马牛知道张晓鹰的意思,拉着毛驴走了几步,正好路边有个圪塄塄,把毛驴拉到圪塄塄跟前,张晓鹰看见有了土台阶,紧走几步到毛驴跟前,杨马牛拉紧驴缰绳,紧靠驴背一侧稳住毛驴,张晓鹰爬上土圪塄,一只手抓住鞍子,一只手递给杨马牛,右脚踩着圪塄,左腿跨上驴背,杨马牛拽着晓鹰的手,用劲一拉,晓鹰右脚用力在圪塄上一踮,顺势借力,骑在驴背鞍子上。

一抹斜阳倏忽从张晓鹰身边射来,一瞬间,把张晓鹰粉白的脸蛋照得粉里透红,系在脖颈上的一束红纱巾随着微风飘动。路边人家好像谁组织似的,老人小孩端着饭碗站在院子外,评头品脚看着这支被公社扣回的娶亲队伍。张晓鹰骑在驴上,举目四望,套黍穗子已由白泛红,玉?黍长得密匝匝的,玉?黍棒已吐出胡须,路边谷子已吐出一拃长的穗子,追罢肥的社员正扛着锄头收工,地垄间星星点点漏着未埋严实的雪白化肥。

张晓鹰看见雪白的肥田粉,当下觉得头晕目眩,几乎从驴背上摔下来,她两手紧紧抓住鞍环,稍微定了定神,让杨马牛快走几步,赶紧离开这片谷子地。杨马牛转身在驴屁股上捶了一拳,毛驴嗒、嗒、嗒跑起来,杨马牛拉着缰绳随着毛驴跑去,众人不明白事由,也随着毛驴跑起来。地里收工的社员不住地喊:“国庆,不要跑,不要怕,我们不抓你们,慢慢走,小心摔着。”杨马牛不管不顾径直往前跑去。片刻工夫,离开了那片该死的谷子地,张晓鹰长出一口气才让毛驴慢下来。

高国庆娶亲队伍回到家时,天已渐渐黑了下来。整整一后晌,国庆爹高久富不知在村里转了多少回,也不知在村口瞭了多少次,国庆娘刘丑汝从居舍走到院子,从院里走到院外,急得抓耳挠腮,捶胸顿脚。看到国庆和媳妇晓鹰平安回来,顿时喜出望外,两口子跑出院子迎接。高久富一把夺过高国庆的自行车,推到院子,立起支架,放稳车子,不顾公公脸面,站在院子里目不转睛地盯着从大门进来的儿媳妇。

李中华在学校等得心烦意乱,听说新媳妇回来了,赶忙拿着鞭炮跑到国庆家脑畔,看见晓鹰骑着毛驴走到圪旦,心急火燎点着鞭炮,扔到圪塄底,一溜烟跑了。

突然间鞭炮骤响,弄得人晕头转向,人们抬头看时,放炮人已不知去向。总管高丑小问是怎回事,人们也说不清,脑畔人说是李中华放的。高丑小说:“不要理他,办我们的事。”众人又分头忙乎开了。

大门口铺有两块烂条毡,张晓鹰在紧着红腰带箍着红毛巾拖媳妇的搀扶下,下了毛驴,踩着铺好的烂毡,站在毡两边的两个后生看见晓鹰走过第一块毡,赶忙弯腰抬起烂毡,从晓鹰头顶盖过,晓鹰两只手护着头,踩着烂毡,赶忙跑到压崖底圪台上。

高国庆知道几年前上面要求喜事新办。所以,高国庆、张晓鹰在高丑小的主持下相向互相行了三个鞠躬礼。

高丑小舞手扬胳膊高喊:“送入洞房!”

高国庆故意放慢速度,张晓鹰三箭两步跨过门口的马鞍子,跑进新人窑。早就趴在窗户上的几个孩子各守着一个贴有红绿纸的窗格,看见新媳妇跑进新人窑,嘶嘶几下撕开红绿纸,取出糊在窗格里的核桃枣,喊着叫着在院子里撵回回。

张晓鹰连鞋带袜爬上铺有新簟新毛毡的炕上,盘膝打坐在新被褥上,胸前戴着自做的红纸大红花虽有点皱褶,但仍显得人十分精神。高国庆进去在脚底站了会儿,看见婆姨女子拥拥挤挤就悄悄地退了出来。婆姨女子们,脚底站的,炕上坐着跪着的,吵着嚷着要水果糖吃,张晓鹰掏出裤兜里仅有的两把水果糖,撒在炕上脚底,众人弯腰抢拾。

国庆娘刘丑汝笑眯眯地拿着箩子从新人窑门进来说:“不用抢了,我这儿有,不仅有水果糖,还有花生枣。”说着,挖了两把向众人撒去,一边撒一边偷偷默念撒草歌:“一撒金,二撒银,三撒骡马能成群,四撒儿女都孝顺,五撒五子跃龙门,六撒六畜兴旺粮满囤,七撒喜星照福门,八撒八仙来庆寿,九撒辈辈出贤人,十撒元宝遍地滚,幸福生活万年长。”神情显得异常紧张,生怕让人听出她默念内容,被当成活靶子抓去批斗。

刘丑汝撒完半箩子糖花生瓜子枣栗子,一边和众人逗笑着,一边退了出来。张晓鹰插队落户垣头村,众人对她并不陌生,哄笑了一阵也就走了。

弟弟高国军见新人窑人少了,从他娘柜子里拿出一对红头绳扎着插了双新红筷子的福馍馍,腾腾腾跑到新人窑给晓鹰嫂子开脸。

高国军一进门,嬉皮笑脸地说:“嫂子,我是金命,给你开脸来了。你本身长得俊,开一下脸,俊上加俊。”

晓鹰笑着说:“意思意思就行了,弟弟可不能要嫂嫂的好看!”

国军瞅了晓鹰一眼说:“嫂子,放心吧!咱做不下那营生。”

国军说着,脱了鞋,站在炕上,福馍馍在晓鹰脸上擦擦,放在自己嘴里使劲咬了一口,嚼碎的馍头屑吐在手上,趁晓鹰不注意,一把抹在晓鹰脸上,晓鹰躲闪不及,馍头屑糊了一脸。

晓鹰用手抹掉脸上黏糊糊的馍头屑,掏出小手巾擦了擦,嗔怪地说:“国军,赖小子,你不是说做不下这些恶事吗,怎说话不算话?”

国军调皮地说:“嫂子,不要见怪,耍笑一下你就更俊了。”

张晓鹰笑着说:“滚一边!欺负了嫂子,得了便宜还弄乖卖巧,难道还要嫂子领你的情不成。”

国军正准备开口答对,拖媳妇的两个叔伯嫂子进来叫晓鹰出去座席吃饭。晓鹰随着叔伯嫂子刘兵巧、李琴琴从新人窑出来,院子里拉着的铁丝上已挂上了三四盏马灯,灯光忽闪忽闪,虽不太亮,倒也能看清楚桌上饭菜。张晓鹰站在圪台上,一边和两个叔伯嫂嫂说着话,一边睃着眼看着院子里已座席的人。

早已等得饥肠辘辘的李模团高喉咙大嗓子喊叫:“张晓鹰,赶紧坐!你们坐下就能开席,快把人饿死了!”

张二妞说:“好吃鬼。饿死鬼转的吧!”

“你才是饿死鬼转的。你老汉才是咱村最大的好吃鬼,老汉好吃,你能不好吃?”

张晓鹰、高国庆和国庆奶奶、娘、妗子、姨姨、婶子、大娘、拖媳妇的叔伯嫂嫂坐在二席,国庆爷爷、爹、舅舅、姨夫、叔叔、伯伯坐了首席。

人们刚坐定,忽听门口有人喊“久富”,高久富听见有人喊,站起来,一看是支书高有年走进院子,赶紧迎了过去。高有年说:“国庆结婚也不说一声,好歹也让我给孩子祝个福吧!”

高久富笑着说:“事筵小,全是些亲戚邻居,没敢惊动大驾。”

高久富说着把高有年拉到他坐的凳子上,自己又搬了一个凳子坐在高有年旁边。总管高丑小看见支书来参加事筵,走到首席和高有年寒暄了几句,安排酒席去了。

高丑小四下里用眼扫了扫,看着人已坐定,高喊:“看席的、统盘的、卖馍馍卖酒的各执其事。马勺,一出八席。”

统盘的在案板上端起早已备好的凉拌粉皮、凉拌莲菜、凉拌细粉土豆丝、油炸花生米四样凉菜,“油油油”喊叫着端上桌,卖酒的手提茶壶,给桌上满酒添酒。国庆爹高久富提着酒壶出来安席,他给人们倒起酒,高举着自己的酒杯,顺口来了段祝酒歌:

四个小菜桌上摆,

壶里烧酒倒起来。

众位亲朋请起来,

手拿酒盅喝开怀。

高久富一落音,站在桌子跟前的总管高丑小端起酒盅,亮了亮嗓子唱起答谢歌:

一朵莲花就地开,

朋友请我我就来。

花红公鸡窗台卧,

不为喝酒图红火。

端起酒盅一口干,

感谢高哥好招待。

高久富、高丑小唱完,众人齐声喝彩,吆喝着,吵叫着,你来我往,杯来盏去,互相转开了桌子。

国庆爹安过席,国庆也和张晓鹰给亲戚朋友邻里敬酒。圪蹴在院圪廊廊里正在狼吞虎咽端着大碗吃着馍馍菜的讨吃鬼杨小山看到时间成熟,一手拿着两元钱,一手端着碗,穿着破衣烂衫,趿拉着漏着脚趾的烂鞋,三跷两步跑到国庆、晓鹰对面说:“路上人给伢念喜。”

杨小山念完,院子掌声“啪啪”直响,高国庆给杨小山倒了一杯酒,小山仰脖子一饮而尽,嚷着要喜钱,总管高丑小让国庆配上五毛就行了,杨小山不依不饶,不肯退走,高国庆说:“越要越有,富贵长久。”顺手从裤兜里掏出一元,连同他的二元喜钱一齐递到杨小山手里,杨小山屁颠屁颠端着碗到一边吃去了。

片刻工夫,高丑小又喊:“马勺,开席!”马勺应声而动,每桌盛好萝卜疙瘩、大菜、汤基三大瓷盘,大菜上夹放小片烧肉二十片、丸子二十颗。席上齐,统盘的提上菜桶拿上铜勺子给盘子里添大菜。

席终人散,高家大院又恢复了宁静。高国庆、张晓鹰拖着疲惫的身子,清扫了炕上的果皮纸屑,铺开铺盖,相拥着躺入被窝。国庆身子虽然有些累,但晓鹰的美丽温情令他兴奋不已,滔滔不绝地给晓鹰讲述他为做事筵半夜买粮的事。

七八天前,我拿着妈卖猪卖鸡蛋积攒的五六十块钱,半后晌从居舍出发,到离垣头村五六十里远的圈羊洼去籴麦子。到圈羊洼时,天已黑,找到那家有余粮的人家,讨价还价,五六十块钱籴了五十斤麦子、五十斤软糜子,掏了钱,那家人怕被外人发现,抓了活靶子,赶着让我快走,本来走了几十里路很累,不想黑间半夜走,可买私粮白天更不敢走,一旦被人抓住,扣回批斗是小事,百十斤粮食也要被没收。这麦子糜子是做事筵用来蒸糕蒸馍馍的,哪能轻易让人扣走。我担上粮食连夜出发,大路不敢走,只能走山间小路,一路上像偷了人似的,胆战心惊,开始走路还轻快,走了二三十里时,已举步维艰,路过一片乱坟岗时,惊动了一群黑老鸹,哇哇叫着,在坟头几棵槐树上飞来飞去,搅得野草树叶沙啦啦直响,头发根子发紧。黑老鸹就像尾巴似的跟在身后,我放下担子换气歇息,双手操起扁担对付来犯之敌抑或传说中的什么妖魔鬼怪。我心虚得不行,黑老鸹一钻进树林和草丛,赶紧挑上担子,脚下生风,一口气跑出十来里地。走过一个村口,刚放下担子换口气,隐隐忽忽听见村里有号声,我是民兵,知道深更半夜吹号一定有紧急情况,转念一想,不对劲,我黑夜偷着籴粮食,是否被村里人发现了?我急中生智,挑起担子一阵急行,快速离开村子。剩下十几里路,脚疼得再也走不出去,放下担子靠在土崖崖底歇缓。一个人望着星宿,捂着饿得瘪瘪的肚子,心想,如能长上一对翅膀该有多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把粮食送回家,也不用一路担惊受怕受这洋罪。脚动了一下,觉得脚板底生疼,脱下鞋一摸,脚上打起四五个水泡。

我实在坚持不下去,突然想起前边村里远房叔伯老姑姑,以前随爷爷看过几回戏,吃过几顿饭,老姑姑虽然是远房亲戚,但待人好。我扎挣着往前走,到村边停下观察,村里黑灯瞎火,静悄悄的。走到老姑姑家,喝了半马勺凉水,吃了半小盆剩捞饭,热水泡了脚,老姑姑从针襒襒里取出长针,针眼里穿上白线,针尖挨在豆大的煤油灯上炙烤,发红时,弯腰圪蹴在脚底,针尖穿透水泡,连线一块拉过,既不疼又不痛。老姑姑一边穿水泡一边说:“保管脚不疼,当下能走路。”

泡完脚,浑身有了精神,告别老姑姑,黑间半夜担上粮食往家赶,回到家已鸡叫三遍。

张晓鹰温情脉脉地说:“让你受罪了。谢谢你,我不配你对我这么付出。”

“你说得不对,城里姑娘下嫁给山汉,是我应该感谢你。”

“是我对不起你,肥田粉的事让你在人前难以抬头。”

张晓鹰说着不由伤心起来,泪水溢满眼眶。国庆掏出新手巾给她擦擦泪水,用手轻轻抚摸着晓鹰粉白脸蛋半开玩笑说:“没事。不就是塞了把肥田粉吗?清洗了就没事了,何况过了这么长时间,我早忘了。”

张晓鹰抽泣着说:“你说得倒轻巧,这是我一生的污点,村里人把‘肥田粉’绰号也送给我,这辈子在人前还能抬起头来?”

高国庆攒紧右拳说:“不怕,有我在,谁敢欺负你!至于二流子贺狗子,从老监出来,看我怎收拾狗日的。”

张晓鹰停止哭泣说:“算了吧!坐老监对他来说,也是好事,说不定里头能改造好,出来走正道。”

“不行。出来也饶不了狗日的。”

“不要,你是男人,男人就应该宽宏大量,得饶人处且饶人。”

“你一个女人竟然有男人肚量,我都自愧不如。”

说到此,高国庆好奇地问:“到底是怎回事?以前都是听妈说的,不清楚实情,又不想问你,怕触到你的疼处。”

张晓鹰唉声叹气地说:“其实,贺狗子觊觎我已很久了,多次投乖卖巧讨好我,我都不搭理,看见我不理他,隔两天深更半夜就圪蹴到大队脑畔学猫头鹰叫、狼嚎,怪怕人的,弄得我黑间半夜经常睡不着觉。刚开始,我还真以为是猫头鹰叫、狼嚎。有一回,下地锄黑豆,半路碰见贺狗子,他问我这两天黑间听见猫头鹰狼嚎来没有,问我怕不怕,要不要他陪,我才意识到是他捣的鬼。”

高国庆悻然说:“那你为甚不告我或村里的民兵,警告他。”

“我以为没事,叫上几回,没人搭理就烟消云散了。没想到,赖熊贺狗子不但不收敛,还变本加厉,每天黑夜在脑畔嚎魂。尽管他一直嚎,我就是不理他。后来,那家伙嚎叫一阵,喊叫着要和我说话,要到家里来和我睡觉,我回绝了他,还骂了他,让他死心。可那赖熊还是不死心,仍然来缠我。有一回,他又提出要求,我警告他,如果再要欺负我,我就告他。好几天,猫头鹰叫、狼嚎声消失,贺狗子也没来。我以为贺狗子怕我告他,不敢再来,放松了警惕,舒舒展展睡了几天好觉。可好景不长,没几天,贺狗子乘月黑星稀,翻墙跳进院子,从窗窟窿探手打开居舍门,蹑手蹑脚摸到炕上,一把拉开被子,狗爪子在我身上摸。我赤身裸体,吓得一下坐了起来,大声喊叫。贺狗子用手捂我的嘴,我一把拉开,使劲咬了一口,一只手顺势照脸上抠去,当下疼得狗日的又哭又叫,蹲在炕边。我摸揣着在后炕拿起一把剪刀,大声喊叫救人。没料到,贺狗子趁我不注意,一把推倒我,从衣兜里掏出一把肥田粉,塞到我那里,肥田粉蚀得我疼痛难忍,大喊大叫。我提剪子向贺狗子刺去。贺狗子就被我的叫喊声和凶猛举动吓跑了。”

“妈是怎么发现你出事的?”

“遇上这种倒霉事,我纯粹傻眼了,没有任何招数,疼得捶胸顿脚,号啕大哭。你妈帮王大娘纳鞋底回得迟,路过大队院,听见哭声进来,问明情况,打了水让我清洗干净,我才好受了许多。你妈怕我想不开,半夜三更有个三长两短,陪着我开导了一夜。说实话,这种丢人败兴的龌龊事,是说不出口的。当时连寻死的心都有了,要不是你妈苦口婆心,说不定我早就离开这个世界,不会和你有夫妻缘分了。”

“我对你好,你应该有所感觉,从认识那天起,我就觉得你好得不得了,变着法子爱护你保护你,帮你干活,心想,哪一天你能成为我老婆该有多好。可是,那时根本不敢和你开口,向你表达爱意。直到肥田粉的事,村里吵得沸沸扬扬,我才觉得此时更应站出来呵护你,抚慰你受伤的心,让你从痛苦中走出来,才敢和你开口说咱俩的事。没想到,你能爽快答应。”

“其实,我一直对你有好感,出事之前也想和你搭讪,你虽然在公社农校念书,没有学过几本书,但是精明强干,有思想,不同于村里其他年轻人,整日里跟形势混日子,除了在地里动弹外,就是闲游圪窜,撩鸡逗狗。”

“我就是爱看闲书,把村里能借到的书都看过了。小时候,书包里经常装着小人书,上课时偷着看,老师来不来就没收了。”

“我知道你是好样的,总觉得对不起你。那次和你到城里看我父母,与他们商量婚事,他们嫌弃你是村里人,我好说歹说,就是不同意,还把我们一起赶出门,一点面子也不给。我又气又急,可也没甚好办法。你们家也找人说媒,我几次回家商量都无济于事,只能丢了娘家跟你走,落得今天结婚连个送亲的都没有。”

“你放心吧!爹娘那样做也是为你好,想找个门当户对的女婿;和你断绝关系是想逼你就范,让你回头。人心都是肉长的,天下没有爹娘不认儿女的,咱们拼命朝人前活,等有个一男半女,活得像模像样,咱再上门,我不信不认。”

“但愿这样!”张晓鹰叹息着说。

“放心吧,爹娘肯定会认咱的。”

高国庆深情地吻了吻张晓鹰的额头问:“你刚才说让我不要收拾贺狗子甚意思?”

“那天晚上,我答应妈不再寻死觅活,扎挣起来活人。天刚亮,妈才放心回家,并答应我和队长请假,让我去你们家吃住。妈走后,贺狗子乘到地里干活的空隙,偷偷跑进来,跪在院里向我乞求,让我不要告发,他要改邪归正,好好做人,再不做损人缺德事。我当时想,一个大姑娘家,这种事说出去自己也丢人,就答应不告发他。贺狗子被逮进老监,我猜想也是妈给我请假时,和队长说了,队长告发的。”

“不用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时间不早,还是早点睡吧!”

国庆热烈地吻着晓鹰,晓鹰周身火热,一股股暖流传遍全身……

同类推荐
  • 有钱人和没钱人(海明威文集)

    有钱人和没钱人(海明威文集)

    海明威诞辰120周年纪念版;试验性的写作手法架构一窥社会全貌的万花筒。本书分为《春》、《秋》、《冬》三部分,形象地表现了哈里·摩根这个“个人主义者”失败的一生。在《春》里,摩根从事出租钓鱼船的行当,迫于生计,为他人运送“活货”(偷渡者),为求自保,不惜以身试法,惹上了人命官司;在《秋》中,摩根从事走私烈酒的买卖,过着在“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到了《冬》,摩根已经山穷水尽,为了挣钱而不择手段,甚至同意接受把一伙抢劫银行的古巴恐怖分子运回古巴的提议。虽然他在游艇上干掉了那伙恐怖分子,但是自己也中了枪弹,不幸身亡。这是海明威的一部引起评论家强烈争议的作品。
  • 铁血铸盾

    铁血铸盾

    《铁血铸盾》立意高、视野广、具有鲜明独创性的作品,开拓了全新的题材领域,事关国家安全、民众生命安危的人民防空事业,引领读者关注国防、了解人防、支持人防。作品故事情节跌宕起伏,错综复杂的线索铺埋交织,人物形象鲜明,语言叫生动传神,读来引人入胜。
  • 蓝蓝的大亚湾

    蓝蓝的大亚湾

    本书着意写人,写不同层面不同种族不同国籍的人。作者相信,世间的一切全在"人"那里,"人"自有世间的一切。所以。本书负载的,不是一座核电站,两是言说不尽的很多很多。当代长篇小说。以简单、大气、朴素的方式,描述了一座核电站非比寻常的诞生。
  • 晨曦中的期盼

    晨曦中的期盼

    本书是中国小小说名家刘会然从发表的数百篇小小说中亲自挑选的精品。这些小小说饱含深情,蕴含温情,文章通过细腻的文笔,优美的语言,真挚的情感,全方位立体式展示了社会的斑驳陆离的景象。在作者精心的构思和刻画下,作品了反映广阔的社会现实或荒诞,或讽喻,或动人,或醒目。作品直指人心人性,阅读本书不仅可以受到情感的熏陶,拓展观察视角,同时能在无形中学到创作的技巧。
  • 贾平凹作品精选

    贾平凹作品精选

    《贾平凹作品(珍藏版)》的作者是贾平凹。《贾平凹作品(珍藏版)》共有12篇小说,分别是听来的故事、阿士口、猎人、小楚、制造声音、太白山记、玻璃、黑氏、天狗、任氏、烟、美穴地。
热门推荐
  • 男友是个大Boss

    男友是个大Boss

    本书无女主我只是一个黑客,却不小心黑进了你的心…………“徐文祁……徐祁……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说吧,我听着呢”“其实,你的初吻早被我夺去了……就在你当初要离开我的前一天晚上……”“……”宋文泽小朋友,我可以说那天你亲我的时候我是装醉的吗?……
  • 重生之顾少宠妻

    重生之顾少宠妻

    重生前,她对她恨之入骨,不搭理他,甚至背着她和别的男人约会,却没想到一切都只是自己妹妹阴谋,重生后,她宠夫虐渣不在话下。
  • 地球科学家

    地球科学家

    萧逸凡是个大学生,同时也是个商人,毕生理念:看的顺眼的白送,看不顺眼的黑死你!不过这都是他的兼职,他的真正职业是——旅行和探险!浩瀚星空,无穷天宇,任他遨游!不过萧逸凡最主要目的还是想寻求一个答案。这个答案就是为什么在宇宙永恒的历史中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个可以横行宇宙的种族?如果地球不出什么意外,几百上千年后,可以征服浩瀚星空吗?亦或是像那些外星遗迹一样,等到科技发展到一定阶段而神秘消亡呢?~~我们的主人公萧逸凡在被害后居然走了狗屎运,被一架即将陨落的外星飞船所救。从此地球的命运发生了未知的改变!新书出炉,寻求意见!只要是本书的缺点,大家尽管提出来!
  • 清茶一杯

    清茶一杯

    元旦里,因清茶相识,非卿不嫁,以为岁月静好,从此不再浮华,却倒一条圣旨——赐婚!几番抉择,家庭、爱情,孰轻孰重?(据游戏“穿越之姻缘劫”著)
  • 桀骜道士

    桀骜道士

    嘴臭道士在帮人寻找东西的过程中渐渐找到自己的心。
  • 醉掌天下

    醉掌天下

    这是一个梦开始的地方,当梦醒来的时候,一切都是虚幻,只有孤独的我,还在天地间看天地浮沉。
  • 教师的课堂管理艺术

    教师的课堂管理艺术

    课堂管理艺术和技巧是以学生发展为本的,是教师教学智慧的新表征,是教学实践和经验概括和理性提升,本书所阐述的艺术和技巧是简约的,实用的,可操作的,可借鉴的。教师通过本书的阅读和借鉴,能够在新课程实践探索的道路上,不断更新课堂管理理念,优化课堂管理行为,形成新的教学本领和新的课堂管理艺术,让课堂教学焕发出生命的活力。
  • 源榜至尊

    源榜至尊

    “看天上一闪一闪亮晶晶,而我要当这个世界最闪亮的星...”武清站在接天岭上望着深邃浩渺的苍穹轻声说到。小胖子蹬了下小短腿:“阔是今天下雨!..”.....贱萌是我的属性,骚浪是我的操作,热血是我的骨架,浪漫是我的情怀,接下来你们编吧....
  • 信仰大地

    信仰大地

    修仙,也可以萌萌哒。有十二个小宠物、有爱情,有兄弟,有勇猛无敌,有机智诡诈。有热血激情、有感人泪下。有信仰、有坚持、有牺牲、有奉献。有对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大地山川最无尽深沉的爱,也有过去五千年中华历史最深最痛处的彻骨反思当然,也还有复仇,更有文明、教化与博大。应有尽有,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 海贼之Dota龙骑士

    海贼之Dota龙骑士

    林佐到了海贼世界,变成了dota中的龙骑士!赤犬:死吧!冥狗!林佐:我开着BKB呢!赤犬:流星火山!林佐:还来?那边怪我了,青莲宝珠,反弹!青雉:冰河时代!林佐:额,你这范围不行,看看我的冰甲!黄猿:八尺琼勾玉!林佐:嗯,这是物理伤害,看看我的虚空之刃!凯多:变身龙!林佐:····小老弟你要干嘛?凯多看眼前遮天蔽日的龙,有些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