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汀刚毕业的时候,本来可以到一所巾学当老师,但他选择了企业,他认为自己不适合教书。他的目标是从政。既然是从政,企事业单位的机会要更多一些。但以他一介应届大学生,双手空空,两眼茫茫,
要想跨进政府部门一步到位无异于做梦。于是,退而求其次,学宋公明借得山东炯水寨,来买凤城春色。他相信,他这块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迟早会被人发现和重用。
那时,工厂里的大学生还比较稀罕,大学生先到车间实习半年或一年,就会分到各个科室,工资也根据学历高低职称大小年年看涨,进厂一年后的大学生的工资往往能超过一个有着十年工龄的工人。
边江这块金子先是埋到了机修车间实习,马行天比他要晚着半年才调来。马行天调来没几天,就让边江难堪了一回。那天车问主任安排他和另一个学徒工修一台三相异步电动机,他们的任务只是把电机上的皮带传动轮拆下来,皮带轮与电机联结的轴承部分用键槽固定着,很牢靠。他俩连扛加撬,连拉带拽,正可谓撼山易,撼皮带轮难。最后实在没招了,就换了锤子敲。但轮子与机壳之间间隙太小,锤子根本施展不开。两个人发扬蚂蚁啃骨头的精神,叮叮当,叮叮当,声音很好听,轮子却仍纹丝不动。眼看就到午饭时间了,他俩的打击乐还在继续。主任来回走了好几趟,黑着脸什么也没说,好像在故意给他们出难题。
吃饭喽,吃饭喽!许群群按着边江落锤的节奏敲着饭盒走过来,说,这一上午让你俩闹的,我都想跳迪斯科了。大汗淋漓的边江回头瞪了许群群一眼。这时马行天不言不语地凑过来,又不言不语地走开了。
没多一会儿,他又转回来,手里拿着活扳子和一根两头套丝的螺栓,拧上螺帽,塞进轮子与电机之间,然后用活扳子往外拧动两个螺帽。螺栓开始撑开、涨紧。随着螺帽不断地向外顶,皮带轮渐渐从键槽上脱开,一点一点地退了出来。没出十分钟,咣啷,皮带轮掉到地上。许群群带头鼓掌。主任闻声走来,赞许地拍了拍马行天的肩膀,又扭头对边江说,我说你俩行啊,这一上午就给我这么叮啊当地敲,就不知道动动脑筋,狗熊他娘咋死的来。大伙一阵哄笑。
按理说边江应该感谢马行天,可是他不这么认为,他觉得马行天让他在众人面前,尤其是在许群群和主任面前丢了面子跌了份儿。因为主任是领导,而许群群是他喜欢的人儿。
边汀心里尽管十分难堪和羞恼,但丝毫没有流露出来,反而也跟着大家一起笑,这也正是他的过人之处。甚至还有些作秀地拉了一下马行天的手说,向你学习。
边江一来到机修车间就对许群群有好感,这姑娘活泼、纯真,长得耐看,人也善良。相貌举止如女中学生般童稚,而高耸的胸脯和丰满的臀部却又显示着成熟女人的性感。这几乎是边江心曰中需要的那种完美形象。
一个女孩子的纯真,会给不同性情的男人带来不同的想法。比如马行天,他更愿意以一种亲情去呵护这纯真;边江想的则是要把这纯真搞到手,让这纯真归自己所有,并通过自己,改变这纯真。这是一个摄人心魄的过程。现今的某些成功人士不惜重金去高校征婚,大概也是基于这种心态。
在马行天到来之前,边江觉得已基本赢得了许群群的好感。边江对自己的实力很自信。可在他正准备实行下一步计划的当口,半道上杀出来个马行天来,而且随着他的到来,他觉察出许群群明显地和自己疏远了。马行天这人猴精猴精的,在智力心计上绝不在他之下,有些地方甚至胜他一筹。在机械设备的维修方面,他承认这家伙是个天才。还有一个让他自愧不如又十分嫉妒的地方是马行天那张很男人的脸。许群群与他的疏远,应该也与这张脸不无关系。
马行天来之前,边江在车间里是很有优越感的。那时姑娘择偶的条件里已经加进了学历这一项,而边江的学历是这个车间最高的,况且他在这里只是实习,实习完后,就要高就了。一些工人有事没事地爱跟他套近乎,为的是将来或许能利用他一把。马行天一来,他的优越感顿时烟消云散了。其实工人服的还是真本事,马行天关键时刻露的几手绝活,一下就把所有的目光集中到他身上。相形之下,边江的儒雅显得就不那么实用了。这方面,他倒没有太在乎,人和人的才能不一样,边江压根就没有把自己定位在一个技术工人的层面上。就像战争年代的一些高级将领,有的连枪都使不好,但是照样指挥千军万马,照样打胜仗。
让边江头疼的是怎样把许群群撒向马行天那里的目光再给收回来。
以后的几天,他加紧了计划的实行,对许群群发起了新一轮的进攻。然而,边江毕竟还年轻,把握不住火候,也没有好好研究一下女孩子的心理,更忘了“欲速则不达”的古训。他只是想尽快让许群群就范,却没料到这一轮的主动进攻,不但没有俘获许群群,反使她更快地倒向了马行天。
这天吃午饭的时间,许群群打好饭菜,来到马行天吃饭的餐桌上,边江也端着一碗西红柿鸡蛋汤和两个包子走过来,挨着许群群坐下,他瞥了一眼马行天,马行天只顾埋头对付他的蛋炒饭。边江对许群群说,我给点了一个小炒,你爱吃的木须肉,一会儿就好了。许群群说,不用了,我都吃饱了。边江说,这才哪到哪啊你就饱了,你先别吃你那豆芽了,给木须肉留着空。许群群像没听见似的继续吃。边江有些急,又去打饭的窗口催菜。等他把一盘香喷喷的木须肉端上来时,那张桌子已经换成了另外几名职工。他抬眼一望,看见了许群群和马行天离去的背影。他端着菜愣在那里,真想把盘子摔个稀烂。
发生的这些马行天一点也不知道。别看他对各种机械熟门熟路,触类旁通,举一反三,可对感情方面的事悟性却比较差,加上初来乍到,很多情况不了解,他更不知道自己一不留神,竞树了一个“情敌”。
在路上,许群群让马行天帮她出个主意甩掉边江,她实在受不了边江的纠缠,她说最近边江还对她动手动脚的。马行天说,边江条件多好啊,他追你不是好事嘛。许群群嘴一撅说,才不呢,这人道道忒多,他把我卖了我都不知道。马行天一乐,你当你是小动物呢,卖什么卖啊。
许群群说,反正我不喜欢他,你得给我想法子,我知道你肯定有法子。
马行天说,我能有什么法子啊,你跟他谈开不就完了。
咳,你别看他跟个奶油小生似的,可脸皮厚着呢,心眼也花花。许群群边说边小跑,追着前面大步流星的马行天,那样子就像紧跟在大人后面害怕丢下的小孩。马行天走起路来很轻盈,看着也不快,但只要和他走在一起,就非要加紧步伐才能和他并肩行走。
说真的,马行天也不怎么喜欢边江。常言道劝合不劝离,宁毁十座庙,不拆一门亲,许群群和边江吹是许群群的事,自己要是插一杠子就不好了。但这一刻他爱搞恶作剧的天性义冒出来了,这天性一旦冒出来就像犯了烟瘾,很难控制,何况许群群无助的样子又给他增添了一副侠骨柔肠。
他最后又问了许群群一遍,真不想跟他好?许群群坚定地点点头。
马行天稍稍放慢了脚步,略一思忖,说,这事也好办,我看边江这人胆子挺小,吓他一吓准把他吓回去。他见许群群疑惑地看着他,于是小声对许群群如此这般了一番。许群群似乎有些顾虑,说,行吗?马行天说,你看着吧,准行。
当天下午,许群群正在车床前忙着,车间的孙调度远远地站在车间办公室门口喊她,小许,许群群,你的电话。许群群看到边江敏感地抬了一下头,就也故意地喊着,哪来的?市法院的,你快点啊。许群群甩着小辫跑了出去。没过几分钟,她就喜气洋洋地回来了,嘴里还哼着《万水千山总是情》。又过了一会儿,马行天也从外面进来了,与许群群会意地对视了一眼,就干自己的活去了。
第二天,车间就传出了许群群的对象是法院的干部,一传手应该是孙调度,因为是他首先接的电话,而许群群打电话时,他就坐在办公室里做了旁听。电话里请她看电影吃饭什么的,看电影吃饭当然是搞对象的信号。于是孙调度告诉了统计员单丽,告诉了单丽也就等于告诉了全车间。
许群群对此笑而不答,不置可否。
这件事收到了两个效果,一个好的,一个不好的。好的是边江打这以后真的不再缠磨许群群了。不好的呢,就是大家都知道许群群有了男朋友,而且还是法院的男朋友,几个对她有点意思的小伙子也和边江一样鸣锣收兵了,一些热心说媒的大姨大妈们也打了退堂鼓。对此许群群并不在意,她的意中人已是马行天了,至于旁人怎么看怎么说对她丝毫无碍。马行天给她出的这一计真叫绝,也只有马行天这样的头脑里才能有这么绝的主意。许群群对马行天简直有些崇拜了。
然而在这个世界上,很难有守一辈子的秘密,也很难有永远揭不开的谜。马行天的谜被孙调度无意间揭开了。
星期一车间开了个安全会,散会后,孙调度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许群群,小许,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啊。许群群从不忌讳这样的问话,大方地说,放心吧大调度,落不下你。孙调度是个爱说话的人,也是个粗线条的人,一般人话说到这个程度就可以了,可孙调度偏偏又问,怎么我没再接着法院的电话啊?就请你看了那一次电影吗?那不行,小青年这个时候不表现什么时候表现,一个星期至少……嗯,一个星期至少得请你看三场电影……孙调度只管自己说,没有注意到许群群脸上浮出的一丝慌乱。马行天急忙上来岔开,哎,领导,这次安全知识竞赛发什么奖品啊?
也就是发袋洗衣粉什么的,你还指望着咱工会这块云彩能造多少雨吗。孙调度说着正要往外走,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抹一把头发已见稀疏的前额,你别说,小许那个对象说话的声音和你差不多,那天我一接电话,开头还以为是你这家伙呢,是不是你的老乡啊?恨得马行天心里骂道,你个孙秃子,少说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
大家一窝蜂地走出值班室,对他们说的话谁也没上心。只有边江一人听仔细了。
边江竭力回忆着那天的情景。许群群接电话的前十分钟,马行天说去厕所,放下手里的活走出了车间。许群群打完电话同来没过多长时间,马行天也回来了。刚才老孙说电话里的声音跟马行天差不多,其实那人肯定就是马行天,就是他跑到不知哪个地方冒充法院打的这个电话。老孙不会听错,马行天是外地口音,虽说有时也能“拽”两句普通话,但舌头根子发硬,一听就能听出来。他打这个电话的目的是为了对付他,为了从他手里夺走许群群。不然为什么此后再也没有找许群群的电话打进来了呢?很显然,他的目的达到了,也就不用打了。更可怕的是,这是他们二人合演的一出戏,马行天既是导演又是演员,因为这种损点子只有马行天能想得出来。这就是说,许群群已经喜欢上马行天,并用这样的手段来摆脱他,他还傻乎乎一个劲地献殷勤,还一个劲地点什么木须肉,自己就够“肉”的。
当初边江信以为真,也的确害怕了,怪不得许群群对自己不冷不热的,原来人家有对象了,还是法院的,幸亏这个电话,不然自己还上赶着追她呢,要叫她的男朋友知道了,岂不是自找难看,法院就是衙门啊,谁惹得起。
现在他是全清楚了。什么法院检察院,全是马行天的创意。马行天啊马行天,我忘不了你。
对马行天而言,这件事不过是他的许多恶作剧之一,和往小关的馒头里打仁丹属同一类性质,只不过捎带着帮了许群群一个忙,过后就忘了。而对于边江却几乎成了“夺妻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