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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一朝为后

皇帝身边

拓跋濬十三岁登基,改年号为兴安,史称文成帝。

拓跋濬登基,尊赫连氏为太皇太后,尊前朝冯氏昭仪为太皇太妃,封常氏为保太后,封冯女为贵人。当年的小冯女,终于成为皇帝的女人,而且是跟随皇帝多年,既是两小无猜,又一同患过难,拓跋濬对冯女自然感情不一般。北魏王朝初,皇帝的女人除了皇后,其他的女人没有特别的名号来区别。到了太武帝拓跋焘时期,开始有了改变,皇后以外,还有几个等级,首先有左右昭仪,有贵人三个,有椒房三个,还有中式、世妇、御女等。冯女直接封为贵人,可以说是越了好几个级别的,充分说明她与文成帝的感情不一般。事实上,他一登基,必然会有许多的美女充实到各个位置上来,然而文成帝几乎每天都跟冯贵人在一起,他不仅仅与冯贵人是那种难舍难分的男女情感,而且在做人做事、谈天论地等许多方面都愿意与冯贵人在一起交流。

常氏被立为太后,她自然搞得懂这个保太后是怎么来的,她与冯氏太皇太妃之间的感情更加深厚,平日里只要有空闲就往一块凑。冯贵人成为皇帝身边人之后,没有更多的时间与冯太妃见面,但是太妃教导过她的话,她是句句都记在了心里。太皇太妃曾经跟她讲过,北魏王朝有许多特有的规则要牢牢记在心里,这些东西把握不好,就会无缘无故地带来灾难,甚至丢了性命,把握好了,可以让你平步青天。她说过北魏王朝,皇帝的许多个皇子,哪位皇子被立为太子,他的亲生母亲就可能被赐死,因为担心自古以来母以子贵,太子母亲一家会因此鸡犬升天,成为一种祸乱朝廷的势力。这条规矩是道武帝拓跋珪定下的,拓跋珪自幼崇拜汉武帝。汉武帝当年立勾弋夫人之子为太子,就下令赐死勾弋夫人,害怕汉高祖时期的吕后专权的一幕重演。太武帝拓跋焘被立为太子时,他的生母杜贵人就被赐死了,还有拓跋濬的生母当年是怎么死的?有人讲是因病而死,也有一种说法是被赐死的。作为皇帝的女人,自古以来都以给皇帝生下一男半女而荣光,若能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那更是满门荣耀、光宗耀祖的事情了,哪个人敢说不愿意给皇帝生孩子?要不要给皇上生子?怎么生?全靠自己心里想明白了,自己去把握。太皇太妃还说过,本朝还有一个规矩,皇帝的乳母可以被立为太后,毫无例外地享受太后的荣华富贵,而且本朝已经有几次先例在前。冯贵人把这些牢牢地记在心里,在皇帝拓跋濬身边规规矩矩,小心翼翼地做好每一天,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拓跋濬的登基,既是太武帝拓跋焘的生前安排,也是满朝文武的心愿,由于他这些年常常跟随在太武帝身边,对于治理朝政这一套并不陌生,虽然他年纪尚轻,但已经得到人们的普遍认可。但是当皇帝不比其他,只有年轻气盛还不行,做事情有时候考虑得不够周全,就会引出一些负面的效应来。况且拓跋濬登基,接手的是一个朝廷内部人心不稳,国库吃紧,国民信仰出现问题,一个太子和两个皇帝被杀的乱摊子。不要说一个小皇帝,就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国君,也是一场大的考验,也得费一番大的周折。拓跋濬虽然是皇爷爷拓跋焘一手培养出来的,但是他对太武帝的有些做法,并不赞成,比如对待佛教的观念,他就认为皇爷爷做得太过火了。拓跋濬小时候,就受到父亲拓跋晃的影响,对佛教非常信仰,他经常在东宫的佛堂里,亲耳聆听佛教圣僧与父亲关于佛法的探讨和交流,在他的童年的灵魂里已经注入了许多关于佛教的理念。后来他又亲身体验了皇爷爷灭佛给国家带来的破坏,给人们心里造成的创伤。跟冯贵人在一起的日子里,冯贵人一言一行都让拓跋濬满意,他以为冯女就是典型的被佛法熏陶出来的女人,简直如观音再世一般。这种耳濡目染,更加深了他对佛教的死心塌地。他认为佛教是一个国家应该有的基本信仰,是国君、皇族、贵族乃至所有的平民能够统一思想、安定人心、安定社会的信条。他认为治理这个乱摊子,首先要做的一件大事,就是恢复佛法,重建佛庙,请回高僧,让所有的佛教徒安心修佛。在这个问题上,他认为一定会遇到阻力,但是不管怎样,也必须坚持。果不其然,推行佛教的皇诏一颁布,几个过去忠心耿耿跟着太武帝的老臣立刻就提出反对,带头的竟然是太武帝拓跋焘的舅舅,跟随太武帝打天下立过赫赫战功,并且与陆丽一起灭掉宗爱的老臣中书令长孙谒侯。这让他非常为难,非常恼火,也非常地不理解,你们既然一致拥戴我上来,为何又不能与我一心一意呢?

与老臣一起反对弘扬佛法的另一个主要人物,是太皇太后赫连氏。当年的皇后赫连氏一直对太武帝宠爱冯昭仪耿耿于怀,鉴于冯昭仪对她一直非常尊重,她才忍着,没有爆发出来。太武帝被宗爱所杀,她一度时期悲伤且害怕宗爱会杀了她。当宗爱决定不杀皇后并且要利用赫连氏时,她感觉到了自己的价值,也认为只要能够活下来,做过些什么并不重要。所以在那段日子里等于是帮了宗爱的忙,犯下了助纣为虐的罪行。然而,拓跋濬登基并没有追究赫连氏,而是尊她为太皇太后。按照正常的人情世故,赫连氏应该对文成帝感恩才对,可是她觉得太武帝死了,她当太皇太后是顺其自然的,如果不这样安排,那是大逆不道的。文成帝封冯昭仪为太妃这件事,再次让她醋意大发。文成帝封乳母常氏为保太后,更让赫连氏无法忍受,她感到自己的权威受到极大的挑战。于是她决定不再沉默了,她要给这个刚刚当上皇帝的乳臭未干的拓跋濬一点颜色看看。她选择拓跋濬恢复佛法这个点为突破口,于是私下诏来过去太武帝的几个老臣太尉黎庶、司徒古弼,还有拓跋长乐等大臣,先是哭哭啼啼,说太武帝尸骨未寒,拓跋濬置先帝遗愿于不顾等,几位大臣被赫连氏说得动了容。他们在朝堂上成为另一股极力反对弘扬佛法的力量。

夜晚,繁星点点,冯贵人的宫里点亮了几盏灯。灯下,冯贵人坐在榻边,拓跋濬横躺在榻上,头枕在冯贵人的腿上,冯贵人抚摸着拓跋濬的头,把几根从发髻上散落下来的头发理顺了。拓跋濬说:“贵人,朝堂上的事,你听说了没?”

冯贵人:“臣妾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让皇上犯愁?”

拓跋濬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然后说:“贵人,遇到这样的事,寡人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

冯贵人:“皇上是天子,还有天子办不到的事吗?”停顿了一下,又说:“臣妾的意思,是说天子的威严历来都是不可撼动的。皇上只是太仁慈了。”

拓跋濬一听这话,大脑里好像被击了一下,一下子有血在往上涌,他腾地站了起来,在地上走了两圈,然后对冯贵人说:“贵人所言极是,自古以来当皇上的,哪能行妇人之仁。”

冯贵人:“臣妾女流,平时书看得多了,随口胡言,皇上的大事,哪里有臣妾说话的地方。”

拓跋濬不知,这些话不但是冯贵人要说的,而且是冯太妃与冯贵人讨论再三,决定要说的。关键时候,如果皇上犹豫不决,难以稳定朝纲,也就难以成就大业。几天来朝廷上发生的,太妃的眼线早已都告诉了她们,她们都在为自己的前途担忧,更为皇上担忧。冯贵人的话,点醒了文成帝,也坚定了文成帝的一个信念,那就是太武帝死亡的盖子要揭开了。拓跋濬明白,皇爷爷之死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过去了。他一直觉得赫连氏与太武帝的死不无瓜葛,原想先安定下来,再细细地了解宗爱害死太武帝的细节。现在看来,弘扬佛法的事遇到很大阻力,可以先放一放。几次上朝,关于弘扬佛法之事只字未提,赫连氏和长孙谒侯等人都以为小皇帝害怕了,收手了。其实这几天皇帝并没有歇着,他通过一个自己非常信得过的大臣,在太武帝、赫连氏过去的身边人,太监和侍女中暗自调查太武帝被害的具体原因,并且一一把能够作证的几个人秘密地保护起来,以免发生意外。

几天之后,再次上朝,拓跋濬缓缓坐在龙椅上,文武大臣都到齐了,叩拜皇帝,山呼万岁。拓跋濬让大家平身以后,问大家知道太武帝拓跋焘是怎么死的吗?有人答,被阉人宗爱所害。拓跋濬又问,宗爱是怎么害死太武帝的呢?是用刀杀的?还是用剑?还是用绳子勒的?你们知道吗?满朝文武无人回答。文成帝站了起来,大声说:“我来告诉你们,你们都是我皇爷爷的大臣,你们有权知道事情的真相。那么我来告诉你们。这几天寡人一直没有闲着,寡人在做一件事,那就是搞清楚,我皇爷爷究竟是怎么死的?想我皇爷爷一世英明,大山一般的体魄,怎么就被宗爱轻而易举地害死了呢?”

说到这里,许多大臣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下文,也有个别人此时在出虚汗,腿在哆嗦。拓跋濬接着说:“我的皇爷爷身边有个奸人!她就是现在的太皇太后,当时的皇后赫连氏。”这时,皇上叫上了那几个被保护起来的太监和宫女,其中就有赫连氏的贴身侍女,他们把当时宗爱如何通过赫连氏进入寝宫,如何下药毒死太武帝,皇后又如何下诏命几位大臣进入后宫,被宗爱手下一一杀死等等,所有细节都交代得清清楚楚,还把害死太武帝的那个曾经下过毒药的小碗都带到了现场,让所有人都看得明明白白。

拓跋濬高声道:“太武帝,我的皇爷爷拓跋焘之死,现在已经真相大白。赫连氏勾结宗爱害死先皇,杀害肱股忠良,天理难容,赐死!黎庶、古弼、拓跋长乐忠奸不分,受赫连氏指使,为虎作伥,罪不可赦,处以极刑。”

年轻气盛,而略带稚嫩的文成帝拓跋濬之所为,震撼了满朝文武,他们立刻跪倒在地,高喊“皇上圣明!惩治邪恶,匡扶正道”,并山呼万岁。

李贵人

年轻的文成帝一举铲平了宗爱和赫连氏势力,震惊了朝廷内外。朝廷顺利地颁布了恢复佛法、教化国民、发展生产的纲领。个别老臣私下对恢复佛法有异议也不敢再提,渐渐地感到一朝天子一朝做法,佛教盛行这么多年,必然有其伟大之处,如若再做坚持,为难皇帝,其后果不堪设想。以陆丽等重臣为代表的多数文武官员,拥戴皇上,各司其职,效力朝廷,北魏王朝再次出现欣欣向荣的景象。

这几天皇上高兴,兴致很高。冯贵人每天都有机会陪在皇上身边,不是在宫里写字、作诗、奏琴,就是在外面骑马狩猎、嬉戏玩耍。一天,拓跋濬、冯贵人及几位大臣一起登上城楼,观看整个平城的全景。忽然风华正茂的皇帝拓跋濬被城楼下面的一位女子吸引住了,这位女子身穿一身雪白的衣裙,像仙女般在城楼下边迈着婀娜的步子,渐渐向远处走去,其身段、其走路的气质和一摇一摆的节奏,像吸铁石一样紧紧地抓住了拓跋濬的心,让他两脚不能移动,他的两眼死死地盯住一个方向。皇上身边的大臣们还在有说有笑,忽然发现皇上被城下这位女子迷成这样,大家一下子都静了下来。随从里有一个太监,看出了门道,说:“皇上,您,她,这个小女子,您的意思……”

皇上无语,很显然,太监的话皇上压根就没听见,此时皇上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个越走越远的女子身上。冯贵人此时就在皇上的身边,皇上的一切都被冯贵人看得一清二楚。犹豫片刻的冯贵人低声对那个太监耳语了几句。不一会儿,太监在皇上耳边说道:“奴才弄清楚了,那位小女子就在城下不远处,她没有走远。皇上,您的意思……”拓跋濬一听,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跑下城楼来,几个随从跟着赶来。而大臣们和冯贵人则远远地止住脚步。

冯贵人心里明白得很,几年了,皇上身边只有她一个女人,虽然皇宫里美女如云,但能够如城下这位白衣女子的的确从未见过,不是年纪太轻,稚嫩得很,就是小家碧玉见不了世面,像这位白衣女子自带三分野性之美,三分超脱人间的仙气的女子,真正是少之又少,不可多得的美人啊!所以冯贵人虽然极不愿意皇上会遇到这样的女子,但是既然遇到了,就是命中注定了的,就要敢于面对。于是她立刻吩咐太监去为皇上打听,皇上若是真的与她有缘,谁都阻挡不了,作为皇上目前唯一的女人,她必须这样明智地去做。冯贵人心里清楚自己之所以能够与皇上在一起,靠的不是迷人的脸蛋,而是与皇上两小无猜、出生入死的感情。在这点上,目前没有一个人可以与她相比。在这种紧要关头,她不能做得小气了,皇上的一切,她都要容纳,何况皇上要个美女是太平常不过了。

城楼下这位白衣女子,生于定州,是定州一带出了名的美女。此女子自幼美若天仙,皮肤细腻白皙,行为举止都落落大方,眉宇间流露着一种凡间少见的高贵和妖娆。有高人给他算过命,说此女子将来所嫁之人,一定是大富大贵,不是一般人。其父对此深信不疑,对女儿的教育和培养多加了无数的心思和投入。待到李女长大美艳惊城时,正赶上长安王拓跋仁带兵攻打定州。攻下定州之后,他听说了定州有一美女貌若天仙,于是便将李女抢入长安王府为妾。拓跋仁自打有了李女,便不思进取,整日花天酒地,与李女厮守一起。谁知好景不长,他糊里糊涂地就犯下了与人合谋造反的罪行,被文成帝杀死,全家男丁一律赐死,女眷一律为奴进宫,才有了今日被皇上看见的事情发生。

此时的李女走在街头,被一风度翩翩的公子拦在路边。公子开口:“请问小姐,芳龄几何?何故在此?”李女被拓跋濬的出现和问话吓了一跳。随后便有太监过来提醒:“还不跪下,这就是大魏皇帝。”

李女一听就要下跪,一把被拓跋濬挽住,说:“不必施礼。”

李女稳定了一下情绪,一一羞怯地回答了拓跋濬的提问。李女的娇柔的声音和柔软的身体,更加吸引了皇上,他在李女的耳边轻声道:“我们借一步说话。”

此时的皇上已经性起,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的繁缛礼节了。他只知道此女是属于他的,他要与之共缠绵。李女年幼时就听其父说,有高人看过,她将来一定会嫁给大富大贵之人。她以为拓跋仁就是她的命里归宿,现在她一下子明白了,拓跋仁只是她生命里的一个阶段。原来还有当今皇上在这里等着她呢。对男情女爱这一套早已轻车熟路的她,从皇上的眼神里,皇上嘴里呼出的气息里,就能判断出来一点,眼前这位万民拥戴的圣上,是立刻就要得到我的身体,他已经不能再等待了。这也许就是我命里注定的,与其假意拒绝,不如半推半就,机会全靠自己把握。想到这里,李女面对皇上一步一步的靠近,她是一步一步的后退,嘴里只说:“皇上,皇上,皇上……”

他们就这样来到了路边的一个仓库里,他俩刚一进去,太监和卫兵就紧紧地把仓库围住了。仓库里堆放了不少杂物,拓跋濬已经顾不了许多,一把把李女散发着淡淡香味的身体放平在一个箱子上,迫不及待地脱下了李女的衣裙,露出了她白皙的身体,成就了好事。李女起初略加推辞,很快她就明白了此时此刻她在干什么,如果她能让皇上喜欢上她,让皇上从此离不开她,那她不就一下子登天了吗?于是她立刻就使出了浑身解数取悦圣上,她要让拓跋濬第一次就找到不一样的销魂的感觉,让他一发不可收,让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尤物。太监听到里面的动静,也惊住了,怎么第一次就整成这样。按宫里的规矩,此事是要记录在案的,现在他们无奈,只能在仓库的门柱上刻下了皇上宠幸李女的记录。

冯贵人的心在滴血,她明白李女一旦受宠意味着什么,她更明白自己深爱的夫君是个皇帝,皇帝喜欢哪个女人是他自己的事,作为皇帝的女人,无权要求她的夫君只喜欢她一个,目前她能做的只有一条,只有一个字“忍”!此时她只想去见冯太妃,在太妃宫里她扑到太妃的怀里,放声大哭,把自己的想法和内心的酸苦,连哭带说一股脑儿全洒在冯太妃的面前。太妃让侄女在自己怀里哭了个够,然后慢慢地说:“你是皇帝的女人,你不是平民百姓家的老婆,你必须受得了这样的苦,受不了也得受,今天哭就哭了,以后就不能再哭了,这些眼泪足以把你的心泡软,软得不可收拾,软得一事无成。”冯贵人进宫以后才开始了她的人生,以前的一切只是个序幕,而她的人生离不开她的姑妈的全程教导和周密的安排。姑妈的良苦用心不能白费,她绝不允许冯贵人在任何一个紧要关头上出现差错。冯太妃接着又说:“孩子,姑妈看来这个李氏女人的出现,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糟,在某种意义上讲,她倒有可能助你一臂之力。只要我们做得好。”那天晚上,冯贵人就住在了太妃宫,她们娘俩说了很久很久的话。

就如冯贵人预想的一样,拓跋濬把李女接到了宫里,封李女为夫人。而且每天下朝,他都与李夫人泡在一起。这个李夫人也在皇上面前极尽一个妖艳女人的能事,百般伺候,让拓跋濬深陷温柔乡,后宫里对此事议论纷纷。冯贵人此时心里十分酸苦,但她不能表现出来,她照常每天给太皇太妃和保太后去请安,然后一个人在宫里读书、弹琴。她知道,宫里的议论,甚至大臣们的议论,也许不算是坏事,包括太监和宫女此时对冯贵人有些轻视,或许也是好事,至少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李夫人身上,一个刚刚进宫的女人,她的势力必定是有限的。问题的关键不在李夫人,世上的美人有的是,即使没有李夫人,拓跋濬也不可能一辈子只宠爱她一个女人,也会有张夫人、王夫人的。问题的关键是拓跋濬的心思。

李夫人有喜了。冯贵人向皇上道喜,同时也嘱咐李夫人注意身子,安心养胎,还带了自己收藏的老山参给李夫人用。这位李夫人早听说,在她之前,皇上一直宠爱冯贵人,自从她进宫以来,皇上就没怎么去过冯贵人那里。她心想:这位冯贵人一定在生皇上的气,也一定在极度的妒忌中过着每一天。然而几次见面,她发现冯贵人并非她想象的那样,非但不妒忌,而且对她就如亲姐姐对妹妹一样关心和爱护。听皇上说,要不是那天冯贵人的安排,皇上跟她根本不可能成其好事,只有单相思的份儿了。所以对冯贵人,李夫人的内心早已没有了戒心和提防,有的是一种亏欠,是一种感激,也是一种腼腆。皇上也说:“你该好好感谢冯贵人才对,以后你们姐妹好好相处,一定不要让寡人失望啊。”

李夫人进宫,随后又怀了孩子,让一个人非常生气。她就是拓跋濬的乳母,常氏保太后。保太后是那种认死理一根筋的女人,在她看来,濬儿当了皇帝,可以有许多女人,但是谁也别想超过冯贵人。冯贵人多年来一直像对待亲娘一样待她,尊重她,孝顺她,模样又好,品性又端。她认为像冯贵人这样的人,理应得到福报,得到她的照应和帮助。而这个李夫人妖艳肤浅,进宫以来霸着皇上不松手,如今她又身怀六甲,让保太后无法再沉得住气了。她亲自移驾李夫人宫,责问她:与皇上何时有的孩子?谁来作证?会不会是入宫以前怀上的?会不会是其他男人的种?李夫人跪倒在地,再三解释肯定是皇上的龙种无疑,最后一直闹到那天跟随皇帝的几个太监出来作证,还亲自到皇上与李夫人第一次行夫妻之礼的仓库,看了刻在门柱上的字,才勉强承认作罢。

李夫人为皇上生了个皇子,起名叫拓跋弘,那年是公元454年。拓跋濬大喜,封李夫人为贵人。这位李贵人刚进宫时还略略地有所收敛,自从生了皇子,就不再有任何畏惧之心了。再加上她入宫时间还短,没有人给她讲在皇宫里如何做皇帝的女人,应该注意的许多规则,她都不知道,她只是清楚自己的长处,一是容貌和身段无人能比,二是给皇帝生下了长子,有皇帝的宠爱,谁能把她怎样?李贵人不但生得美,常常能让皇上欲仙欲醉,而且为皇家生了一个龙子,赢得了拓跋濬加倍的宠爱,而且还封了李贵人的兄长李峻为太宰,其他几个兄弟也被封为公爵。李贵人因此有些忘乎所以,觉得自己的好日子终于到了,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命里注定属于她的。她每每记起父亲曾请高人给她看过相,她的富贵之命,如今得到了印证。

保太后再一次感到了危机,她觉得李贵人大有取代冯贵人的可能,甚至被拓跋濬立为皇后都有可能。原因有二,一是李贵人目前的狂妄,简直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二是濬儿已经当了几年的皇帝,她的话在濬儿这里不再像以前那样管用了。几次她与冯太妃见面,说到此事,太妃倒是一脸的冷静,不急不躁,也很少说什么。这让保太后实在是受不了。这一天她俩又见面了,三句话没说完,保太后已经哭得满面泪水,她说:“可怜冯贵人,好好的前程就要被这个狐媚之人给毁了。”冯太妃停顿了片刻:“我看未必。保太后不必太过伤心,也许事情还有转机。”

冯太妃之所以不惊慌,她在心里有自己的打算,北魏皇宫里的所有事情,都逃不出她的视野。她在盼望着一件事,那就是让李贵人亲生的年幼的儿子当上太子。于是她说:“保太后千万不要生气,而且以后要对拓跋弘好一些,越好越对。不管怎么说,他都是皇帝的儿子,如果他日拓跋弘当了太子,那都是大魏江山的福音啊。”

关于后宫的逸事,保太后平时也听到了一些。冯太妃的话,虽然没有说得很明朗,但是她似乎也感觉到了些什么。于是她说:“您说得对,弘儿当了太子才好。”

此后,保太后对皇儿拓跋弘、对李贵人的态度有了转变,多次在皇上面前为她们美言,说李贵人越来越懂事了,更说弘儿生得机灵俊气,有皇上当年的模样,将来一定了不起,李贵人自然高兴,在保太后面前也放松了,有说有笑,相安无事。

公元456年,皇儿拓跋弘因聪慧伶俐,而且是长子,毫无争议地被封为太子。满朝文武都来祝贺。唯有李贵人惊慌失措,原因是她意识到了什么,她在为自己的命运而担忧恐惧。她已经听说,当年汉武帝杀勾弋夫人立下“子贵母死”,道武帝效仿汉武帝也给大魏朝立下这个规矩,而且他说干就干,把太子拓跋嗣的生母刘贵人赐死。然而她知道得太晚了,一切都已来不及了。保太后郑重地提出,按照大魏朝的例制,哪位皇儿立为太子,他的亲生母亲就要被赐死。拓跋濬对此无法表态,他知道道武帝定下的这一条是非常严肃的,不可违背的,几任皇帝面对这个问题都是无奈之下,按祖训办的。他想想李氏贵人自从跟了自己,那是如胶似漆,情深似海呀,他怎能忍心将她赐死。文武大臣们平日里已对李贵人颇有微词,觉得此女若是得势,必将祸乱朝廷。所以保太后提到此事,皇上没有表态时,所有文臣武将跪倒一片,齐声说:“皇上圣明,祖训不可破啊。”

就这样,可怜李贵人如花似玉,享尽荣华,因所生皇子被立为太子而被赐死。香消玉殒时,还不满二十岁。

手铸金人

李贵人从她第一次在皇上面前出现,到她被赐死,时间不算长,可是她出尽了风头,是整个后宫里最大最多的话题,就像当今娱乐圈的明星一般,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李贵人辉煌的这段日子里,后宫里的其他女人,无一例外地生活在嫉妒和愤愤不满之中,李贵人之死,她们无疑暗中庆幸。可是冯贵人不是这样,冯贵人的心中虽然波澜壮阔,可是她的表面却非常冷静沉着。在这些日子里,冯贵人要求自己,并且真正地做到了三点:第一,李贵人的得宠,她从不因此而表现出嫉妒和对皇上的不满,反而像个姐姐一般对李贵人给予关照,经常地问寒问暖,经常地过问她的起居,时不时地给她送过一些补品和日用品。第二,李贵人为皇上生下龙子弘儿,她为皇上和李贵人高兴,并且对弘儿非常喜欢,常常去看望,极尽其母爱的一面,而且在皇上面前夸李贵人是功臣,夸弘儿如何如何乖巧等等。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李贵人因祖训被赐死,她一度非常悲伤,她曾经向皇上说:李贵人的命运太悲惨,怎么会这样?并对祖训表现出不理解,求皇上出于李贵人对皇上的一片痴情,三思而行。冯贵人能够做到这三点,虽然保太后觉得她太傻,太善良,不为自己打算,可是皇上对此十分满意,也十分敬重。同样是皇上身边的女人,还有谁能这样宽容、善良,有菩萨心肠。皇上与冯贵人是长相厮守的少年知己,又是皇上心里最看重的女人,这么长时间的冷落,皇上想起来是既无奈又理亏,可是冯贵人不但没有忌恨寡人和李贵人,而且事事处处体谅寡人,并且为李贵人说话求情,这样的胸怀,这样的贤淑,整个后宫无人能比,李贵人虽然生得国色天香,但是她在这些方面做得远远不如冯贵人。

保太后提出应当立冯贵人为后,正合拓跋濬的心意。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北魏王朝还有个惯例,立后必须要经过一道手铸金人的程序。所谓手铸金人,就是太后与皇帝共同商定的候选皇后的女人,要亲手铸造一个金人。若是铸造成功,方可立后;若是不成功,按照祖先的说法,那是不祥的预兆,这个女人是万万不可立为皇后的。冯贵人对于这一招,也是早有准备,别看她平时很低调,对于朝廷上的事基本不闻不问,对于皇上来讲,冯贵人就是一个与世无争、没见过世面、对政治根本没有兴趣的女人。然而她的身后有一个足以担起谋略家称号,文化修养不薄,多年对大魏宫廷之事研究很深,颇有城府不露声色的冯氏太皇太妃。关于为皇上生皇儿之事,还有手铸金人之事等,太皇太妃都事先给冯贵人仔细交代过,而且连具体细节都做了详细的指导和安排。就在李贵人被赐死的那些日子里,太皇太妃在私下还请了宫廷里最好的铸造师,为冯贵人讲解手铸金人的程序方法和容易出现问题的几个环节。再加上冯贵人天生聪慧,在自己的宫里已经练习了许多次,其程序和细节早已烂熟于胸。

是日,保太后下御旨,选定良辰吉日举行手铸金人大典。大典那天,秋高气爽,风和日丽。所有嫔妃都沐浴焚香,按时来到了宗庙,文臣武官也都参加了仪式。宗庙前的广场布置异常隆重。年轻的皇上拓跋濬端坐正中,保太后坐在皇上的旁边,还有许多老臣分坐两边。广场中央置放了铸金用的模具、金砖等器具,烧化金水专用的烘炉已经点燃,冒着炽热的火苗。

在场的所有人里,有三个人心里最紧张,一个是冯贵人,因为她是今天的主角,心情非常激动,虽然她已有了十足的把握,但是如此场面她是第一次经历,紧张是难免的。还有两个人的心情比冯贵人还要紧张,那就是坐在正中的拓跋濬和保太后。他们无法沟通,也无法知晓今天的冯贵人表现如何。他们都为冯贵人捏着一把汗,因为他们知道手铸金人能否成功意味着什么,而成功又谈何容易,冯贵人究竟对手铸金人知道多少呢?拓跋濬听父皇说过,当年开国皇帝道武帝拓跋珪最想立自己最宠爱的刘夫人为后,而刘夫人手铸金人失败,结果慕容夫人手铸金人成功,成了皇后。而明元帝拓跋嗣宠爱的姚夫人也是因为手铸金人不成功,没有成为皇后。拓跋濬甚至想到自己不该这么粗心,既然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为何不事先给予冯贵人一些帮助呢?如今想到了,也已晚了。

吉时已到,保太后一声令下,仪式开始。冯贵人在一片嘈杂的气氛中来到中央地带,她先向皇上和保太后行了跪拜礼。然后走到几案前,定了定神,就如同在自己宫里一样,按照成竹在胸的程序,一步一步地进行操作,没有丝毫的慌乱,现场的议论和欢呼声,她全然没有听到耳朵里,更没有对她造成影响。保太后被她的神态迷住了,她从心底里佩服冯贵人,这样的场合,居然如此坦然。拓跋濬的心也慢慢地平静了下来,他觉得冯贵人能做到这样,真是了不起,以前对冯贵人还是了解得不够,今天她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所有的程序都进行完了,冷却之后,小太监轻轻地剥掉模具,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是一个十分精致、金光闪闪的小金人。皇上未等到呈上来就已站起来,高声喊道:“好!好!好漂亮的金人啊!”现场四周立刻欢声雷动。在一片欢庆声中,文成帝拓跋濬亲自把册封皇后的诏书和玉玺交到了冯氏的手里。冯皇后当下被请到文成帝旁边就座,所有的嫔妃和文武大臣都跪倒在地,给皇上和冯皇后道喜,高呼皇上万岁,皇后千岁。

其实,冯氏骨子里不是那种对皇权十分感兴趣的女人。她的出身,她接受过的教育,她这些年所经历的一切,让她对宫廷里的明争暗斗惧怕七分,凭她的本意,是绝不去选择走这样一条路的。然而她所处的位置和时代,她所面对的血雨腥风,出于自保,出于无奈,出于她的能力和才华,她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

她从小接受的都是儒家的封建礼教,孝敬公婆,相夫教子,这是她所追求的,也是她所身体力行的。这同样也是文成帝拓跋濬对她最为满意,也是最为看重的方面。她感谢上苍给了她这份荣华富贵,她更感谢她的夫君——大魏国的拓跋濬,所以她极尽所有的爱,对待皇帝和由她抚养的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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