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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二天一早,王志嘉洗完脸,到足球场上跑了两圈,就去找叶总工程师。

从足球场到楼房区,要穿过平房区。

建厂初期,在厂房还没有盖起来之前,这一大片平房就出现了,当时是一支庞大的施工队伍住在这里。工厂建成以后,成了第一批带家属的职工宿舍。开工生产了,在外地培训的工人和技术人员陆续回来,又新招了不少工人,职工人数越来越多,平房已不敷使用,就在河东盖了一大片楼房。

党委书记刘之毅一家,就住在这每平方米造价三十一元五角的平房里。大儿子参军以后,两口子和一个小儿子,住了两小间房子。前年,工厂基建科在河东盖了几排带暖气和卫生设备的甲级平房,是给厂级领导住的。刘之毅在党委会上建议:厂级领导一律不往里搬,把这些房子让给那些身体不好、腿脚不灵便的老工人们居住。总务科又叫他搬到楼房去住,他也拒绝了。他说住在平房里,职工们来串门不要爬楼梯,方便。他每天骑了那辆咯吱咯吱作响的自行车上班。招待所有洗澡的淋浴和盆塘设备,但他总是和工人一起泡在大池子里洗。基层工作和生产中的问题,职工的一些思想情况,他常常从浴池里无拘无束的、热热闹闹的议论中了解到。在雾气腾腾中,泡在解乏的热水里,人们和他谈话是多么随便!

王志嘉正在平房区走着,听见旁边有人喊他。

他一回头,见刘之毅从自来水管那儿担了担水走过来了。

“刘书记!”王志嘉眼睛一亮,“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你这急匆匆的,上哪儿去?”

“去找叶总。”

“没想到要找我?”刘之毅笑着问,放下了水桶。

“不知道您回来了,”王志嘉说,“我先去和叶总谈谈,再来找您。”

“昨天去刘家洼公社渠道工地劳动,是不是有点什么感受?”

王志嘉惊讶地看了一眼刘之毅,心想:党委书记怎么知道自己的心事了?

刘之毅慈蔼地笑着说:“晚上肯定没睡好吧,看你那眼圈乌黑乌黑的!”

王志嘉心里一热:党委书记总是那么关心人,了解人!

“走吧,去我家里,咱俩先扯扯,再一起去找叶总。”刘之毅又担起了水桶。

“我来给您担!”王志嘉出于对革命长辈的尊敬,要过去帮忙。

“不用!”刘之毅担着满满两桶水,迈着稳健的脚步,在前头走了。

王志嘉空身在后面走着。他是个实在人,不会那种“热情的”客套。

王志嘉尊敬党委书记。他性情随和,平易近人。他能和各种人交朋友。在群众中,他就像鱼在水里一样。在党委会里,在上万人这样一个大型工厂里,他是一块吸力很强的磁石。一个陌生人只要和他接触一两次,就会对他产生一种信赖感,愿意把自己生活中的喜悦、烦恼和心事向他倾吐。十五年的戎马生涯,十二年的地方工作经历,锻炼成他坚毅果断、开朗豁达的性格特点。群众把听他的报告当作一种享受,不仅是因为他用群众的语言,深入浅出地表达上级的指示精神,而是觉得这位党委书记的内心,和他们每个人息息相通。

刘之毅的爱人吴子芳,正在生火做早饭。看见王志嘉来了,连忙把他让进里屋。

在一张吃饭的方桌——也是党委书记在家办公的桌子——两边,刘之毅和王志嘉面对面坐着。党委书记喜爱这个青年人:他喜欢想问题,虽然还没有脱尽幼稚,但却常常想得很深;他不像有些人那样自以为有思想,对生活发表一通纯客观的评价或感慨之后,就丢在脑后,好像这一切和自己并无多少关系;他在想问题的时候,总是把自己摆进去:这个问题自己怎么看的?在这个问题面前自己应该怎么办?因此,他不是那种激动来得快也去得快的人,他在思考之后总会产生行动。这正是党委书记喜爱他的原因。

王志嘉把昨天在渠道工地上过团日的情况,以及归途上青年设计员的想法,向党委书记做了汇报。

起先,刘之毅两手合抱着搁在桌子上,平静地倾听对方的叙述;后来,他的眼睛闪光了;再往后,他坐不住了,站起来两手撑着桌面,前倾着身子;忽然,他绕到了王志嘉身后,张开双臂,抱住年轻人的肩膀。王志嘉转过脸来,看见党委书记脸上闪动着一种异样的光彩:自己的汇报显然使对方激动了。

“哈哈!好,好!”刘之毅高兴得大声喊起来,“太好了,志嘉!这次我去开会,带回来一个任务:为了支援农业,上级要我们厂设计和制造一种经济实用的发动机,作为农村的部分动力来源。昨天一回来,我就和叶总谈了这个问题,他蛮有信心,说很快要和你们研究一下这件事哩!”

王志嘉好不激动!由于生活的启示和责任感的驱使,他们仅仅有一种为农业做点贡献的愿望,上级却把具体任务交下来了,把行动的目标指出来了!

王志嘉坐不住了,站起来要去找叶工程师。

“等一等,志嘉!”刘之毅还在高兴地嚷嚷,“坐下聊聊,咱们好好聊聊!昨天的团日过得不坏嘛!这副担子,你们要好好挑起来啊!”

王志嘉严肃地点点头。

“在接受任务这一点上,用不着给你们做多少思想工作了,志嘉!”刘之毅拍着王志嘉的肩膀说,“为了这种共同的想法,咱们应该吃点东西。吃点什么呢?”他的目光在屋子里搜索了一下,忽然对着外屋喊道:“喂,同志!还有鸡蛋吗?能不能煎几个荷包蛋,烙几张饼,慰劳一下我和小王呀!”转回头来,又低声说:“咱们先喝一点茶,我还有一点‘雨前龙井’,味道不错。”

王志嘉没想到党委书记在高兴时也会像孩子那样直嚷嚷。他用十分亲切和尊敬的眼光,注视着刘之毅,不需要来什么客套,他也没有学会客套。

“你刚才说,社员们向我们提出了要求,叫我们要跟上他们的想法,对吗?”刘之毅一边沏茶一边说,“是啊,得跟上,紧紧跟上!这是生活发出的命令!我们无论如何要打好这个‘基础’。”

刘之毅沏好茶,把一杯递给王志嘉,拉过一个凳子,在年轻人的侧面坐下。

“还有什么情况,给我说说。”

王志嘉却低头沉默了。

刘之毅发现小伙子的神色有点异样,想了想,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说:“说吧,我想听。”

王志嘉的眼前又出现了那几个老农质朴淳厚的形象。他鼓起勇气,谈了昨天在渠道工地上的见闻,谈到深翻地,谈到公共食堂,谈到目前农村里口粮已经紧张……

刘之毅默默听着,脸色越来越严肃、深沉,眼光直直地盯着桌面上,仿佛那木质纹理中隐藏着什么东西。

王志嘉已经说完了,刘之毅的神色姿态却没有任何改变。

王志嘉不知道自己的话在党委书记心里激起了什么反应。他只会说实话,刚才那样讲他并不后悔。他希望党委书记能帮助他分析和认识这些道听途说的现象,否定他那些不必要的忧虑。但刘之毅却不开口。王志嘉知道,党委书记愿意倾听别人内心的声音,从不会给人扣什么帽子。他眼下的沉默,只能说明自己刚才所说的触动了他,引起了他的深思。

“志嘉!”刘之毅的眼光终于离开了桌面上的花纹,移到了王志嘉的脸上。“对于当前的农村情况,我了解得不多。我只觉得,近年来,我们的生活中出现了一些不正常的东西,或者说是一些不好的风气。有些人,好像忘记了我们党实事求是的原则,把精力放在弄些花里胡哨的事情上。上个月,咱们厂里发生的那个选举事件,真把我气坏了……”

不久前,不知从哪儿刮来一阵风,说要建立工、农、商、学、兵五位一体的“城市人民公社”,华新动力机厂成了公社的一个管理区,但是区、乡的建制仍然存在。有一天,厂里突然接到公社通知,说要选举几名人民代表,至于选的是什么代表,是区一级的,还是乡一级的,却没有说明。一个干事接了电话,告诉了分管这方面工作的厂工会主席,工会主席就布置下面选举。有些单位,也没问清选什么代表,就按名额选了。只有加工车间的主任朱德泉等少数几个单位的领导,打电话询问到底选什么代表,是几年一次的选举。工会主席也答不上来,叫他们照布置的选就是了。这时候,刘之毅从外面开会回来,听说此事,哭笑不得地跑去找工会主席,说区人民代表是去年选举的,柴厂长和朱德泉主任就是代表,根本不需再选;乡人民代表大会半年前才开过,也不会再选代表。这时候,公社也来了通知,说他们弄错了,不是选人民代表,是选管理区的代表。但是下边已经把人民代表选出来了。有人问工会主席怎么办,工会主席想了半天,想出了个高招:“放在那儿,下次开会时用吧!”

刘之毅专门召开了一次党委会来讨论这件事情。他要求大家从选举事件上看思想作风,看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的危害。他说:“社会上有些事情我们管不了,总该管好厂里,管好自己吧!这种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但愿以后再不要发生了。我们当干部的,吃着人民的小米,这样办事,不该羞死吗?”

选举事件就这样过去了,但刘之毅思想上受到的触动却远远没有消失。他联想到厂内外许许多多事情,心里逐渐产生了一种深深的忧虑。平时,他把这种忧虑埋得很深,夜阑人静,他却常常为此而辗转反侧。

刚才,王志嘉谈起的这些情况,他并非一无所知。过去,他常常警告自己:人的认识落后于事物发展的情况是常有的。在新事物面前,不是人人都能一下子习惯和接受的,凭一孔之见去妄加判断更不应该。但他在内心深处,在感情上,却难以处之泰然。一段时间,他的心里也充满了各种矛盾。现在,面对着王志嘉那双诚实的眼睛,他又能说些什么。

他站起来,走到窗口,伫立片刻,又转身在王志嘉身边坐下,把手搭在年轻人的肩上,深沉地说:“志嘉!生活的步子迈得是很快的,它时时给我们提出新问题,摆出新矛盾,要我们去认识、回答、解决。由于思想上的懒惰和片面性、盲目性,我们常常是不及格的学生。还是要好好学习马列主义和毛泽东思想,用这个显微镜和望远镜,到生活实践中去观察、分析,可能会得出一些符合实际的结论;但这需要时间。”

王志嘉深思着点点头。

刘之毅继续说:“生活就像激流,是永远不会停滞的。在我们的国家里,它的步子应该迈得快些。有的人不懂得它,就埋怨它,指责它,说它走得太快了。在它面前,他们就像山里的猢狲,上下犹豫,左右徘徊,结果,生活前进了,他们自己身后留下的却是一片空白;也有人像激流的浪花碰击产生的泡沫,漂浮在水面上,在阳光下炫耀它的色彩。我想,我们还是做一滴水,投进去,默默地推动激流前进,这样也许……”

刘之毅说到这里打住了,拍拍沉思中的王志嘉说:“扯远了,扯远了,还是回到咱们的本题上来,考虑考虑农村的动力问题。对,咱们吃点东西,就去找叶总。”

话音未落,就听见外屋的吴子芳说:“不用找了,叶总来啦!”

“真的?”刘之毅急忙站起来,带翻了凳子。

刘之毅和王志嘉走到外屋,叶赋章和女儿叶琪已出现在门口。

“啊哈!我们正要去找你,你倒来了!”刘之毅迎上去,“请进!请进!”

叶赋章和吴子芳打了个招呼,就进了里屋。

刘之毅又对着外屋喊:“同志,多煎几个荷包蛋怎么样?昨天我吃了人家的芝麻饼呢!”

叶赋章连忙制止:“老刘,我不吃早饭!”

“不吃饭,吃两个鸡蛋,不要紧吧?叶琪,同意吗?”

叶琪笑笑说:“姑姑还等我们回去呢!”

“你也不用回去了。”刘之毅对叶琪说,“给你吃两个鸡蛋当然不够,咱们还有烙饼呢!”说着,又沏了两杯茶,把一杯递给老工程师:“我可没有你的‘碧螺春’,这点‘雨前龙井’,也不错,你尝尝!”

叶赋章接过茶杯说:“今天早晨起来,叶琪给我讲了他们在公社渠道工地劳动情况,农村也向我们提出这个问题来了,老刘!”

“王志嘉一早起来,就为了这件事要去找你,半路上被我截住了。”刘之毅笑着说,“你手下这些兵,积极性还不小呢,是不是,志嘉?”

王志嘉说:“叶总,我本来想把有些想法和您谈谈,没想到,上级领导已经给我们交下任务了。您就领着我们干吧!”

叶赋章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说:“我们是要干的。昨天晚上,我想了想,这个发动机,要经济实用,还要适合我国农村的特点,能够做多种用途。”

“对,农民兄弟就是这样要求的!”王志嘉兴奋地说,“装上抽水机能抽水,装上发电机能发电,装上铡草机能铡草,装上打谷机打脱谷……”

“装上磨面机能磨面。”叶琪补充说,她忘不了那个想上民校而她妈妈叫她推碾子的小姑娘。

“还有容易掌握,容易维修,”刘之毅补充说,“不能搞得太复杂了。”

“对,对,是要这样。”叶赋章呷了一口茶,沉思了一会儿,说:“不过,搞这样一个新东西是不容易的,我们思想上应该有个准备。发动机不是一般的工作母机,它本身要发出动力。图纸好画,做出来能不能达到设计规定的各项指标,就很难说。‘大跃进’以前,我国的动力机械,一直还处于仿制和局部改进设计的阶段,包括我们厂投产的新产品,也不是我们自行设计的。真正的独立自行设计才刚刚开始。现在,我们对这个新东西又有这样那样的要求,没有现成的路子好走。可以想象,困难和问题肯定不会少的。”

“叶总考虑得很对啊,志嘉!”刘之毅说,“要把问题想得多一些,把事情想得困难些、复杂些,要有碰钉子甚至跌跤的准备。”

王志嘉完全同意老工程师的说法。小伙子不是那种头脑一发热就想上天摘星星抓月亮的人。他恳切地说:“叶总,你想到什么问题,都给我们提出来。”

叶赋章说:“具体业务上的问题,我们以后可以一步步研究。我只是说,设计一种新的发动机,不像设计一台机床,一套工具,一套非标准设备那么容易。国外搞一种新式发动机,少则七八年,多则十几年。当然,他们是资本主义国家,搞个东西,往往政府方面搞,资本家搞,军事方面也搞,各搞各的,还互相保密、拆台。咱们是社会主义国家,要发挥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

“是啊!”刘之毅点头说,“咱们要走自己的路子!老叶,你就领着这伙年轻人,做个开路先锋,闯它一闯怎么样?”

叶赋章感激党委书记对他的信任。

“一起来闯吧,我还是有点雄心的!不过,当前工厂任务排得比较满。要搞这个东西,必须把它列入计划,认认真真来抓。”

刘之毅点点头说:“你说得对!党委准备开会讨论,要做个比较长远一点的安排,不能当作权宜之计。”说着,他又对两个青年人说:“你们对这件事很热心,这很好。不过,咱们搞的是一件过去没有搞过的事情,一定要集中大家的智慧,群策群力。在投入试制以前,设计工作是很艰巨的,重担子得你们设计科来挑。要让你们科里的同志,都来热心这件事。日常的工作,一个人要干两个人的,好抽出力量来设计这个发动机。”

王志嘉默默点头,恳切地说:“这些年来,我们是仿制人家的东西。这次独立自行设计,我们可以跟着叶总,好好学点东西。叶琪,你说对吗?”

叶琪点点头。刘书记和爸爸都十分重视这个任务,她感到高兴。

叶琪想起了方斌。为什么他对这件事那么冷漠呢?冷漠并不是他的性格,在某些事情上,他比任何人都热情。她的眼光又落到王志嘉身上。这人平时言语不多,甚至显得有点拘谨、呆板,但在这件事上却显得十分热心!

这时候,吴子芳在外屋喊道:“叶琪,你来帮个忙!”

原来,党委书记的爱人又是煎荷包蛋,又要和面烙饼,有点忙不过来了。

叶琪出去后,王志嘉也要走。他想赶快把这个消息告诉苏一鹏等人。但刘之毅不答应。

王志嘉怕领导同志有一些事情要商量,就到外屋挑了副水桶,担水去了。

年轻人一走,两个上了岁数的人,谈起话来就越发推心置腹了。

“你昨天找老丁谈了?”刘之毅问。

“谈了。”

“怎么样?”

“说了一大堆困难。”

“不想接受这个任务?”

于是叶赋章把昨晚和丁明达谈的情况,简单地说了一遍。

“这位同志……看来得做点工作。”刘之毅沉吟道,“对这个任务的意义,不是所有人都能一下子认识的。这正是党委要认真抓的问题。”说着,提起热水瓶,给叶赋章的杯子里冲水。

“老叶!”刘之毅坐在老工程师旁边,拍着他的背说,“题目,上级领导和农村的实际已经给我们提出来了,我们一定要回答好、解决好,要不,我们的子孙后代可要骂我们的!”

“你相信我能挑起这副担子吗?”叶赋章侧转脸,突然问道。

“相信,当然相信!”刘之毅毫不迟疑地说,“当然,不是你一个人挑,可是你得挑重头!”

叶赋章默默喝着水,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被人觉察的苦笑。

这一丝苦笑没有逃过党委书记的眼睛,他说:“你是不是又在感慨自己上岁数了,精力不支了?”不等叶赋章回答,又接着说下去:“老,是自然规律,上了年纪的人,迟早总是要向马克思报到的。可是我们有下一班的人马啊!你看,”他指了指外屋说,“叶琪,王志嘉,他们这一代人,会从我们手里拿过接力棒,往前跑去。路,是没有尽头的。”

“可是我常常担心他们的脚力,”叶工程师深有所感他说,“要知道,前面的路并不是平坦的;或者说,前面不一定有路,要自己去踩出来,用脚底去磨出来!”

“这就需要我们上岁数的人啦。”党委书记呷了口茶,“路应该让他们自己走,但我们需要在旁边搀扶一下,给他们当根拐棍吧!”

“问题是,我们上了年纪的人,虽然可以比作是老马,但老马也不一定识途啊!”叶赋章激动地说道,“这样伟大的社会主义事业,过去谁想过,谁搞过?想当初,我们一群糊涂虫,为了梦想科学救国,工业救国,漂洋过海,去到他乡异域。我们在远洋轮船上,热烈争论和描绘着祖国的未来,从马六甲海峡议论到亚丁湾,几天几夜不睡觉,发挥了最大的想象力,但想象的结果和今天的现实生活相比,和我们的第一、第二个五年计划相比,差距就是十万八千里了!”

“这是不能比的。”刘之毅吸了口烟说,“而且,困难在于,人家走过的路子我们不能完全照着走。中国有中国的情况,中国人要走自己的路子。这条路,在方向上,总体上,党和毛泽东同志已经给我们指出了;在具体实践上,却还要我们去闯。比如,这个发动机,具体怎么搞……”

“对了!”叶赋章一拍膝盖,“每个具体实践,都是一条支路,无数支路构成一条大道。条条道路通罗马嘛!在一个科学命题上,要真正闯出一条自己的路子,不容易啊!像我这个上了年纪的人,身上少了点闯劲,步子也迈不大了。正因为过去走过的路多了点,那些险山恶水在印象和记忆中刻下的痕迹很深,它们常常会对今天的行动发生作用,所以举步反而更加谨小慎微了。可是年轻人呢,说实话,我有点不大放心。他们没有见识过大江大海,所以总认为只要把脚步跨出去,底下就都成了路;要不,就认为前面的路,都和他脚下的一样平坦。”

“老叶,你分析得很对!”刘之毅也激动起来,掐熄了烟头,站起来走了几步。“不管怎么说,这条路我们一定要闯出来。应该相信,方向有党来指引,只要我们新老两代互相扶携,和工人同志结合起来,一起前进,路是会被我们踩出来的。这一点上,老叶,我可乐观得很呢!”

党委书记的乐观心情感染了老工程师。叶赋章点了点头,想了想,仍然显得有点忧虑:“可是老刘,说真话,我总是觉得自己身单力薄,不能给年轻人以更多的帮助。在工作上,在治学方面,我不敢乱给他们出点子,唯恐在一不注意的时候,某些在我看来是理所当然的,而实际上却很可能是消极的过时的东西,给他们以影响。那样的话,我会难过死的。可是,有些事情不说又觉得不对,不说会对不起党,对不起他们年轻人!你看,多矛盾呀!矛盾,真是矛盾!”

听着这个老工程师掏出来的肺腑之言,刘之毅深为感动。这是一个正直老知识分子的心声!他在为自己身上新出现的矛盾而苦恼,这是难能可贵的啊!而自己,作为一个党的工作者,需要做的是什么呢?如果矛盾是一把锁的话,他应该帮助老工程师去找到一把钥匙。

“我为你高兴,老叶!”党委书记亲亲热热地说,“一个人能够不断地从自己身上发现矛盾,这是大好事!矛盾就是问题嘛!能够发现问题,提出问题,这才能解决问题。最可怕的是看不到问题,或者干脆不愿意看到问题,在问题面前抱‘不承认主义’。当然,问题不会因为你不承认它就不存在了。问题积得多了,或者发展了,不去解决,这儿那儿就要出事儿。”

刘之毅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喝了口水,继续说:“其实,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在向纵深发展,生活时时刻刻都在向每一个人提出新的问题。你就说我,还不是早早晚晚都在发愁?中央提出,全国人民也是这样要求,要尽快改变国家一穷二白的面貌。像我们这样大的一个社会主义企业,如何使各项工作适应新的形势需要;如何进一步开展以技术革新和技术革命为中心的群众运动,把苦干、实干、巧干结合起来,使群众的集体智慧更好地发挥出来;如何使各级干部更好地了解群众的情绪和要求,学习群众的干劲和创造,从而更快地提高领导工作的水平……问题多得很哪,老叶!我不也就是那点水平吗?发愁没有用,只有认真学习领会党的指示,结合我们企业的具体情况,真心实意地依靠群众,迎着困难,一个个去解决问题。”

这时候,吴子芳和叶琪端着饭进来了。

叶赋章笑着说:“你给我灌了两杯茶水,我还能吃得下东西?”

刘之毅说:“茶水清清胃,正好吃东西。来吧,两个荷包蛋,不让你多吃。王志嘉呢?”

叶琪说:“他担水去了。”

“我还不是五保户嘛!”刘之毅笑着说,“叶琪,快去把他叫来!”

叶琪出去找了一圈,没找见王志嘉。回来时,听到门侧一间用土坯搭的小房里,传出来叽里咕噜的声音,进去一看,原来是王志嘉在背英语单词。

刚才,王志嘉把水缸担满了,做饭他插不上手,刘之毅和叶赋章又正谈得热火。他想回宿舍,又怕刘之毅生气,于是便钻到这间专门放煤和劈柴的低矮土房里,背起英语单词来。

刘之毅夫妇陪着三个客人吃早饭。他们的小儿子,是职工子弟学校小足球队的成员,一早就出去参加训练了。

叶赋章用筷子夹起一个荷包蛋,笑着说:“老刘,以后有啥事,我就早晨来家里和你谈,好吗?”

“怎么,对我的荷包蛋感兴趣了?”刘之毅大笑起来,“叶琪,你爸爸嘴也挺馋嘛!”

叶琪笑着说:“在家里不馋,出来就馋了。”

吴子芳说:“那好啊,啥时候想吃,来吧!我做菜不行,煎个荷包蛋,还拿手!”

“你又吹了!”刘之毅对妻子说,“人家叶姑,做啥菜也拿手。你这点本事,差得远呢!”

王志嘉和党委书记、总工程师一起吃饭,本来感到有点拘束,见大家说说笑笑,他也变得轻松自然起来了。

“叶总!”王志嘉把自己的碟子推到叶赋章面前,“这两个蛋,请你吃了吧,我吃饼!”

又是一阵大笑。刘之毅把碟子又推回到王志嘉面前说:“叶琪开她爸爸的玩笑呢,你就当了真?”

王志嘉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叶琪,两个对视而笑。

叶赋章吃着吃着,又想起了发动机,对刘之毅说:“老刘,这事儿,得抓紧啊!”

“对,得抓紧!”刘之毅说,“上午,我去车间转一转,回来就找柴厂长研究。这几天,你把手里的工作赶一赶,腾出点时间,好好考虑一下这个机器怎么搞。”

“我听从将令!”

“不,以后发令的应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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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