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宛宁恨铁不成钢地摇着头,又有些气愤难当,恨恨道:“你做与我做有何分别?你是我的丫鬟,说出去让人听见,要么指责我教导无方,要么猜测我暗中指使。如今只能盖住不提,保住你也是保全我自己,更是保全官人和整个赵府。只是我心里……我心里这关不好过啊……”
连翘正欲说话,贺宛宁用她那冰寒的右手轻轻覆在连翘的唇上,压低声音道:“闭嘴!糊涂!耿姨娘还在西厢,你不要命了吗?你想如璟珍一样被囚于北苑,然后也不明不白的死去?你先下去吧,我想静一静,早点休息。其他的事儿,等明儿黄芪过来再说吧。”
连翘道:“夫人断定黄芪早早便会前来?她的腿伤仿佛还未好全。”
贺宛宁不冷不热道:“当年的一句戏言,如今她真真要成半个主子了,这火急火燎的脾气,该早早来请安才是。”
连翘利落地服侍贺宛宁躺好,道:“是,夫人早些安置,连翘出去伺候。”
贺宛宁安静地平躺在床上,桌上的红烛也被连翘熄灭了,整个内室仅有微弱月光。贺宛宁无力地侧过头去,瞥见床上轻纱帷幔,似烟似雾,那日审问连翘的情景不时浮现,历历在目。
连翘双腮通红,嘴角还有血痕,双膝跪在贺宛宁脚边,道:“那些衣物我全都烧了,一了百了,谁也查不出端倪。更不会有人知道我是最后见璟珍的人。”
贺宛宁气愤着质问道:“你这般自信吗?若说无人察觉,缘何黄芪会看到,并告诉了我。”
连翘道:“那是因为黄芪怀疑夫人身边有歹人,否则茯苓怎会平白染上痘疫呢,故此黄芪才会留心私自追查。外人又怎会来咱们院子窥探。”
黄芪附和道:“夫人,这话连翘说的是。我平素不喜她,近前又有她与……与韩夫人小厮私相授受的风言风语,我自是多留心留神。看到她漏夜偷烧衣物,便愈加让我深疑。”
贺宛宁将身子重重靠向椅背,紧闭双目,用右手轻柔着太阳穴,黄芪想起身上前,怎料双膝吃痛无力,甫一用力欠身,复又沉沉坐下,连翘以膝代足,快步挪动,贺宛宁却道:“小小头风,现下又算什么。连翘,方才我们情绪不稳,心思又不在这事本身,许多来龙去脉未曾上心去听,你再重新一字一句说与我们听听,切切不可隐瞒分毫。”
连翘笃定认真道:“是,绝不敢欺瞒夫人。那日下午二爷审问璟珍,老夫人和耿姨娘也在,璟珍认罪后,二爷命人把遍体鳞伤的她送去北苑柴房,途中我正去北苑柴房接黄芪回来,经过那株桃树与那片迎春花时,璟珍瞟了我们一眼,看似不经意地问押她的人道:迎春花此刻开得甚好,只是不知夜半三更之时,它到底会凋零还是能傲然挺立呢?她甚至说自己注定会死去,想美美地走,便让押解之人折了一个花枝别在了头上。旁人不明白璟珍的意思,我却知道的。”
贺宛宁愈加疑惑道:“这作何解?”
黄芪也道:“是呢,那会儿我昏昏沉沉,似也听到什么迎春花的话,未及多思多想,后来也都忘却了。”
连翘难得的唇角浅笑,道:“黄芪总说我与韩夫人那里的小厮不清不楚,这话也算不错,只是私下与我交好的并不是什么小厮,而是璟珍。她平素最爱迎春,而我的名字叫连翘,那一日她头上戴的并不是什么迎春,而是混在迎春花丛中唯一的一株连翘,二者长得极为相似,都为金黄色小花,实则大不一样。倘若远观,连翘挺拔,迎春弯曲;如果近赏,连翘四瓣,迎春六瓣。不过它二者混在一起,一大片迎春唯一株连翘,旁人不细细区分未见得认识,即便识得,一时半刻也难以斟酌分辨。其实,璟珍之言是想三更约我与她见最后一面。”
贺宛宁认真听着,忽然警觉道:“那些迎春花也是你烧的?”
连翘道:“夫人猜得不错,是我烧的。只有毁尸灭迹才能让人无处追查。再怀疑,也不过是一个疑影儿,谁都没有真凭实据。”
贺宛宁驳斥道:“欲盖弥彰,做多错多。一次纰漏,便让人实打实拿住了把柄。”
连翘摇头道:“奴婢怎么敢连累夫人。当时真真是加了万分小心的。”
黄芪抬眼看着连翘,疑窦丛生,轻轻“嗯”了一声,道:“那你是怎么做到的?”
连翘不紧不慢道:“璟珍穿的吉服,和头上别着的迎春花是那天晚上我应约送进去的,迎春花那里也是我事先洒了磷粉和硫磺,地上倒了些咱们小厨房做菜的油,算准了太阳照过去的时间,迎春便会自行燃烧起来,那时我正陪着夫人在老夫人房中问安呢。这样一来既毁灭了连翘花,让人们轻易想不到璟珍见了谁;也让府里众人人心浮动,更相信璟珍的死实有内情。”
黄芪心绪起伏,嘴角抽动,声音有些颤抖道:“先前我是小瞧你了,也错怪你了,不曾想你是心细果敢之人,莫不是夫人这些年的坐胎药你都是从璟珍哪里弄来的方子?”
连翘未置可否,只道:“韩大将军为妹妹要率先诞下赵府长孙筹谋,想必讨来的坐胎药方子更快速有效,也更不易得。”
贺宛宁有气无力道:“算了,算了,连翘啊,就算你想为璟珍报仇,我也理解了,可毕竟那两个孩子是无辜的,你何苦这么狠心赶尽杀绝?真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连翘猛地仰起头,双目如电,厉声辩白道:“夫人错了,我不仅仅是想为璟珍报仇,也是想为黄芪讨回公道,我更是在为夫人和茯苓报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