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宛宁看出韩茜雪摆着隔岸观火之姿,亦神色如常,恍若不察,依旧吩咐下人行事。
陶紫陌蹙眉道:“夫人,这里定是有内情,或许还是有人算计陷害,必得一查到底。”
连翘却清清冷冷道:“寻根究底固然重要,燃眉之急更需解决。”
陶梓麟瞧着连翘平素话语不多,紧急关头一句话便指出眼下该行之事,不免对这个女子生出几分佩服,道:“连翘姑娘所言在理,陶某决不推诿抵赖,此番定会给夫人和长姐一个满意交代。”
陶紫陌觉得脸上无光,又气又愧,恨自己到底粗心疏忽,亦恨梓麟马失前蹄,更恨出手算计的阴毒小人,怨怪道:“夫人将如此重要的马球会茶点交给五福酒楼来做,这是何等荣光之事,你竟粗心失察,还连累了两位小爷染疾,真真可恨,可气……”
璟瑜在陶紫陌身后偷偷拽了拽她的束腰缎带,陶紫陌知晓这是璟瑜在好心提醒自己,便摇了摇头,不再指责,狠狠剜了陶梓麟一眼,将目光瞥向别处。
贺宛宁垂手而立,挺拔昂然,语气与往日一般平和,道:“眼下情况紧急,的确不该因追责而耽搁时间。陶家大郎,不知五福酒楼还有什么干净卫生,或是可以短时备好的吃食,若是有,即刻差人送了来,或可补救。”
陶梓麟颇有些犹豫,无奈摇头道:“此事难就难在不知巴豆粉何人所下,下了多少,是针对马球会茶点还是酒楼所有食材皆被破坏,陶某一时不敢再夸下海口,但绝对鼎立为之,即刻便告辞了。”
陶梓麟才一转身,连翘上前道:“公子留步,”又对贺宛宁压低声音轻语道:“夫人,奴婢有话要说……”
韩茜雪妖娆移步,打断连翘之言,上前深深叹了一口气道:“同是经营酒楼生意,先前陶府马大娘子可不知比大郎你高出几许呢。若不是有人阴谋诡计,哪有你大郎什么事,别忘了你们陶府还有二郎,三郎。姐姐,各府家眷眼瞧着就要来了,单单是几样时令瓜果怕是不够的,妹妹倒有一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陶梓麟面无表情,陶紫陌微微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道:“想讲便讲,不想讲便罢,何必开口问我家夫人当讲不当讲。”
贺宛宁略略正了正胸前戴着的缠金丝萱草纹玉帔坠,不紧不慢略含笑意道:“妹妹但说无妨,咱们姐妹且不必如此生分啊。”
韩茜雪见贺宛宁居然并不急切,多少有些出乎意料。她轻声漫语道:“五福酒楼虽推出了几款好茶点,在妹妹看来不过尔尔,姐姐怎就看上了他家,莫不是也任人唯亲了?延泰楼经营日久,管理得宜,不晓得比五福酒楼好多少倍呢。”
贺宛宁扫视眼前众人,又定睛瞧着韩茜雪,闲闲一笑道:“延泰楼好不好我是不知道,即便是好,没有预定,也无法解燃眉之急。”
陶紫陌也道:“韩夫人这会子说这些,是何用意?马后炮吗?”
韩茜雪眉毛高挑,笑吟吟道:“紫陌还是火急火燎的性子,我还没说完呢。姐姐,早前官人也是想妹妹参与筹备马球会的,妹妹与延泰楼多有交流,他们的林掌柜思虑深远,很是用心,多半会暗暗筹备着呢。妹妹若此时让他们送来茶点,怕也不难。”
贺宛宁抬了抬眼帘,依旧不紧不慢,幽幽道:“妹妹不说,我还不知道呢,简直太好了,我这就让阿良跑一趟延泰楼。”
韩茜雪故作为难之状,绞着绢子,眨巴着眼睛,道:“姐姐单单派阿良一人前去,只会无功而返。若无妹妹首肯,林掌柜是不会奉上茶点吃食的。”
贺宛宁春水微漾地连着“哦”了两声,看着眼前暖暖的阳光寂静洒落,习习清风拂过,远远近近的花瓣皆静静绽放,衬着韩茜雪显得更加艳丽招摇。
陶紫陌秀眉一挑,冷言问道:“韩夫人这是想帮忙,还是在显摆,莫不是在诚心要挟啊?”
韩茜雪轻轻侍弄着手腕上的镶金翡翠玉镯,故意淡淡笑道:“紫陌说得哪里话,我与姐姐在官人心中无分彼此,姐姐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退一万步说,这也是有利于官人和赵府的。明人不做暗事,我只想借姐姐之口,在老夫人那赚一个称赞,也就不枉了。”
贺宛宁神色微微一沉,似绿芜在秋风中笼上寒烟,仅仅一瞬,烟尘便散,又是秋阳明艳,寒意无踪。她低头瞥了一眼右手腕上与韩茜雪一模一样的镶金翡翠玉镯,道:“姐妹同心,守望相助,元朗哥哥也更放心。可是妹妹是想让我怎么对老夫人说呢?”
韩茜雪娇滴滴如流莺婉转,道:“那可不单单只是说呀,我与姐姐共同办好马球会,给京城各府女眷做一个好榜样,见识见识我赵府娘子的风采,或许还能成就一段佳话。”
虽然起初贺宛宁觉得抢了韩茜雪的,可是杜老夫人与墨玉都曾提及的嫡庶尊卑之辨还言犹在耳,贺宛宁既不想违拗老夫人之意,也并不愿韩茜雪马球会上出风头,因为她深知韩茜雪不是一个能很好融入各位夫人圈子之人,于是她心意坚决却语气迟疑道:“这,恐怕不妥。妹妹的好意,姐姐心领了。璟琪、璟瑶,且陪着妹妹看台宽坐,茶点之误原是姐姐之责,不敢亦不能平白无故连累了妹妹。”
韩茜雪语气瞬间转冷,就像一朵正在秋末挣扎抗寒的夏花,道:“本想与姐姐同甘共苦,姐姐却不给这个机会,也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那妹妹先去好好饮杯茶,再去细细欣赏一下林苑风光。”
贺宛宁道:“妹妹请——”
陶紫陌紧跟着一句,道:“阿良,你好生引着韩夫人前去,千万莫要坐错了位置,晋王府和将军府最重视嫡庶尊卑,那样会在他们跟前没脸的。”
看着韩茜雪悻悻而去,连翘方又开口道:“夫人,高官名门投壶马球固然受人欢迎,官眷女子点茶品茗也风雅贵气得很。”
贺宛宁妙目流转,唇角上扬,道:“先点茶,再茶点,有了力气,平心静气,然后马球比赛,无论输赢也就不会伤了和气。女眷有女眷之雅,男儿有男儿之勇,最后再来一餐,觥筹交错,把酒言欢,一团和气,甚好,甚好!”
陶紫陌和陶梓麟也都觉得在这风景如画的林苑,先点茶品茶不失雅趣,算是马球会的序曲,最后的把酒言欢更能升华情谊,而重头戏还是马球赛。
陶梓麟抱拳施礼道:“连翘姑娘的主意不错,夫人,马球会最后的一餐还是放心交给我们五福酒楼,我定要做到尽善尽美。”
贺宛宁郑重道:“那是自然。不过茶艺只能拖得一时半刻,点心不可怠慢,有一些特色吃食可都是被慕容夫人和虢国夫人点了名要的,这才是让我真正为难之处……”
正在这时,林苑门口方向急匆匆跑来一个姑娘,连翘对贺宛宁小声咕哝了一句“成了”。贺宛宁止住言语,众人将目光均转移到这位姑娘身上,见她正值豆蔻年华,衣着素简整洁,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陶紫陌认出了此人,这不就是在厨房拾起韩茜雪穿珍珠项链断丝线的那个粗使丫鬟嘛,实在眼熟得紧,可还是叫不出姓名。
这丫鬟来到贺宛宁身前,施礼道:“夫人,此前连翘姑娘说起自己的担忧,奴婢又感念夫人救护我母女二人,奴婢便在私底下求了景泰楼的孙掌柜,他们按照夫人的想法也做好了茶点,以备不时之需。虽然口味或许不急五福酒楼,但连翘姑娘说,聊胜于无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陶紫陌见这丫鬟谈吐合宜,与那身装扮,与粗使的身份极不相配,狐疑地问贺宛宁道:“夫人,这姑娘很面善,之前……仿佛在很久之前……”
贺宛宁还没开口,这丫鬟迎上陶紫陌的目光,咧口笑道:“姑娘还能记得奴婢,是奴婢的荣幸,当年劣等马肉之事……”
陶紫陌恍然大悟,指着这丫鬟,连连道:“你是那个……那个……那个……首告韩夫人的那个……那个丫鬟……”
丫鬟用落落大方之态,款款笑意之容做以肯定的回应。贺宛宁见状,心中陡然放松,一边用力摘下手腕上的镶金翡翠玉镯,一边从容吩咐道:“若要叙旧,来日方长。我已有了主意,一事不烦二主,茶点就交给诗茵全权负责,璟琳跟着帮衬。璟瑜细心机警,待会儿让阿良陪同,拿着我的玉镯去一趟延泰楼,以探韩氏之言真伪。马球会后的餐饮还要麻烦大郎你回去准备起来,顺道揪出下巴豆的外贼内鬼,是否与延泰楼有关还未可知,咱们需互通有无。”
陶紫陌见众人答允散去后,便急急开口道:“夫人安排了众人差事,怎没有我的?可是因梓麟茶点之事,夫人您……”
贺宛宁白了陶紫陌一眼道:“小家子气了不是,郎中来之前你得看顾好咱们府里的三哥儿四哥儿,待都打点好了,你还有更要紧之事,怎么给忘了?”
贺宛宁说完将左手覆于右手之上,轻轻置于小腹,挺直身躯,目光渺茫于远方,只见一片生机盎然,郁郁葱葱,时有花香袅袅而至,让她心情大好。只听她又补充道:“下巴豆不是咱们能事先预料的,可连翘多想了一步,留了后招,这一点你得留意学着,哎,且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我都差点儿被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