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紫陌大胆直言,冯嫂刚直不阿,就连孙于氏都言语笃定,再加上其他几位中正的厨娘相助,将璟琪的行为与韩茜雪岁寒碧荷羹之事一一道来。其中不乏言语的厚此薄彼、转换概念和添油加醋,韩茜雪又是愤恨又是窝火,璟琪与璟瑶气势也不如方才,贺宛宁面色如常,墨玉却义愤填膺。
墨玉疾言厉色道:“嫡与庶乃云泥之别,正与侧亦天悬地隔,尊卑长幼更不可随意逾越,就连先来后到这最起码的规矩,你们也不懂了吗?”
这话既是说给厨娘们,也是说给韩茜雪主仆,冯嫂率先俯身表态道:“是尊是卑自在人心,与年岁无关,与恩宠更是无关。奴婢们都懂得,下次绝不会再犯。”
其他厨娘也道:“是,下次绝不会再犯。”
贺宛宁云淡风轻道:“韩夫人怕还不知,岁寒碧荷羹也不必急着送去宫中了,二爷为了几日后的马球会特寻得好马来,火急火燎便回来了,眼下正在凝馨堂,我与墨玉此番是来照应午膳的。”
原本容色艳丽的韩茜雪先是惊诧后是尴尬,眉目有些失神,故作笑声得意道:“二爷和兄长前日也为我寻来越州的纱罗与美玉,正让能工巧匠打造一款玉叶蜻蜓,裁制一件嫣红织花大袖衫,我需得去看看,莫要误了马球会时机才好。”
贺宛宁听到只有正妻可用的“嫣红”却也不生气,笑意盈盈对众人道:“马球会时既需要有人在赛场上与二爷并肩战斗,对垒四方,英姿飒飒,也需要有人看台上端坐静观,美艳妖娆,赏心悦目。谁让咱们府上是东道呢。”继而,转头对韩茜雪又道,“如此我便不闹那些虚文了,韩夫人请便。”
这时,墨玉正与其他厨娘吩咐加菜事宜,陶紫陌看准时机,让孙于氏端着璟琪加过佐料的杞参山药乳鸽汤上前,随着陶紫陌掀开盖子,刺鼻的辛辣之气,熏得近前的贺宛宁与韩茜雪不觉咳嗽。
陶紫陌挡在韩茜雪身前,瞪着大眼睛盯着她,颇有些为难道:“二爷费尽心思托晋王弄来的乳鸽,无端便废了,真是可惜了的,韩夫人也费心出个主意,怎生是好?”
韩茜雪耸动着肩膀,道:“炖坏了,倒掉好了,有什么难的。”
墨玉回身道:“阿弥陀佛,如此浪费,真是造孽,亏得老夫人念了许多经文。”
贺宛宁想了又想,掩口笑道:“是啊,看着韩夫人胸前戴着的珍珠项链,甚像念佛时的挂珠,犹记韩夫人先前抄的血经,怕也是担心佛祖怪罪的,可浪费不得。既然方才说起流彩轩下人许久不吃这个,那我今日借花献佛,一会差人把这加了花椒与芥末的杞参山药乳鸽汤赏给流彩轩下人分食了吧,算是午膳加餐,也不辜负。”
韩茜雪再也克制不住,怒气急剧上涌,双腮涨得通红,嘴角抽动,道了一句:“二夫人,你……随便吧,告辞了。”言毕转身便走,谁知她动作幅度过大,颈中带着的珍珠项链正勾到厨房案几的桌角,只听见“啪”“哗啦”一声,龙眼核大小浑圆的珍珠如急雨落下,散了满地。
韩茜雪恍然不觉,兀自往门外走,璟琪似秋霜打蔫的夏花,俯首跟随。璟瑶扶着腰,捂着脸,本就行走不便,偏又踩到落在地上的珍珠,大叫着直直滑了出去,眼看就要撞上贺宛宁,贺宛宁想要避开,刚一动身,发现青黛踩住了她裙摆,身子一歪,幸而连翘眼疾手快,一把拉住。陶紫陌飞步上前举着砂锅盖子正面迎着璟瑶,二人相撞,皆撞得不轻,但陶紫陌心中酣畅。
厨房中一时忙乱,韩茜雪一行人却头也不回,径直走了。冯嫂赶忙着人打扫地上的珍珠,陶紫陌这才注意到贺宛宁身后有一个眼生些的姑娘,看装扮应是粗使丫鬟,此前仿佛在哪里见过,她并没有像其他人一般去找寻收拾珍珠,而是从地上捡起穿珍珠项链的雪白细丝线,攥于掌心。
贺宛宁在凝馨堂与杜老夫人和赵匡胤午膳吃得甚是愉快,杜老夫人多次让红玉为贺宛宁布菜,贺宛宁也将马球会筹备事宜简单向杜老夫人汇报了一番。席间,贺宛宁还举荐冯嫂做了厨房的管事。
墨玉禀明杜老夫人后,携陶紫陌亲自前往流彩轩,监督韩茜雪的下人吃光了乳鸽汤,连一滴汤汁都不剩。陶紫陌还不忘提醒众人感谢璟琪与璟瑶,否则哪里来的滋补美味。此言一出,流彩轩中许多人在心中都不免骂此二人,害自己食用这些,舌麻腮木,泪流不止,凭白遭这份罪。因这惩罚获了杜老夫人首肯,再加之璟瑶忍着腰痛劝慰,韩茜雪将案上的双耳秘色瓷花瓶执在手中,缓了三缓,终未发作而无力放下。虽觉窝囊,也只得在墨玉和陶紫陌走后再做计较。
陶紫陌一早就差人去敏合堂传话,郎中却在日西斜时才来应诊。切脉之下问诊之后依然诊为脾胃不和,贺宛宁听后安之若素,只淡淡问了一句道:“这一次怎么是钱先生出诊,敏合堂的二掌柜霍郎中呢?”
钱郎中一边收拾药箱,一边回道:“霍二掌柜一早出城看诊,未坐车轿,骑马而行,不想郊外路途难行竟坠马摔伤了腿,行动不便,霍大掌柜也是忙了一个早晨,险些耽搁了贵人之事,故此由我前来顶替一阵子。”
贺宛宁不由惋惜道:“哎,伤筋动骨,的确需得卧床静养。不过好在钱郎中业已出师,年少有为,青出于蓝,之前府内劣质马肉中毒一事便是霍大掌柜找了钱先生与抓药先生一并处理的,今番也是劳烦先生了。”
钱郎中将药方置于桌案上,抱拳施礼道:“不敢当,医者仁心,都是分内之事。夫人按照药方调养,不日即会大好,不是一般的好,而是比先前更好。”
贺宛宁听到钱郎中反复提及“好”字,心中大喜,宽和一笑,道:“承先生吉言,多谢了。青黛,紫苏,你二人替我送送钱先生。”
青黛和紫苏应声随钱郎中而去,贺宛宁面色转而凝重起来,低低对陶紫陌和连翘道:“怎么会坠马?”
陶紫陌摇了摇头,连翘也懵然不知,二人皆道:“不知。”
连翘拿起桌上的钱郎中的药方,倏然皱起眉头,指给贺宛宁和陶紫陌道:“夫人您看,这药方似乎与霍大掌柜来时开的不同,仿佛多了几味药啊。”
贺宛宁对陶紫陌道:“去妆台屉子里把月前霍大掌柜,与几日前霍二掌柜开的药方皆取来。”
陶紫陌将霍大掌柜与钱郎中开的药方放到桌案上,三人比较之下,果然多了几味药在其中,分别是:独活、马齿苋、珍珠草、桉叶。贺宛宁看完即知晓了根由,伏在陶紫陌与连翘耳边吩咐几句,便各自散了。
此后多日,陶紫陌在阿俊和紫苏的协助下忙着马球会之事,起早贪黑,事无巨细。贺宛宁只在旁监督提点,闲暇时与连翘在廊下为赵匡胤绣寝衣,为赵德昭缝制秋装,选的都是质地柔软的上好料子,日子倒也过得清闲。
万里无云,碧空如洗,红日悬空,清风习习。槐花生香,梨落如雨,更有海棠千妍百丽,竞相盛放。
陶梓麟率五福酒楼一众连夜赶制了各色点心小吃,一早亲带人送至马球场。陶紫陌接过这些吃食后,规整摆盘,又命人调制各色茶饮。赵匡义与赵匡美也随贺宛宁早早前来,尤其赵匡美,一想到五福酒楼有新品呈送,早膳都不曾在府里好好用。璟瑜特意为两位小爷预先端来他们爱吃的点心,璟琳又送来午子仙毫茶,哪知他二人竟都吃坏了肚子,腹痛腹泻不止,好在赵匡义所食不多尚可应付,赵匡美愈发虚弱。
陶紫陌赶紧叫回陶梓麟,贺宛宁差人就近去请郎中。陶梓麟见状额头渗出汗珠,细查之下,贺宛宁发现点心中被不同程度放入了巴豆粉,皆不能食用。眼看着再过半个时辰各府宾客将至,众人心急如焚,想着应对之策,远远的韩茜雪发髻入云,嫣红妩媚,踱步而至。她唇含微笑,凤眼含情,携璟琪与璟瑶一副作壁上观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