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网上的事情彻底平息之后，夏蝉已经结束了她的第二次化疗。这几天七月守在夏蝉的病房，搬了画板和书过去。陈嘉毅在那一晚之后就去了国外出差，他说等到他回来想听到七月的答案。
还能有什么答案呢。
七月偷笑。她弯起眼睛，痴痴的看着手机。夏蝉刚醒，化疗透支了她很多力气，最近她总是很困，但她还是敏感的发现七月的不对劲。
夏蝉捅捅身边的林峥：“七月是不是谈恋爱了。这跟谁聊天呢笑得这么……”夏蝉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这个表情，林峥不紧不慢的接话：“春心荡漾？”
“对，”夏蝉肯定，“陈嘉毅那个老混蛋不会真的把我们七月搞到手了吧？”
林峥撩起眼皮看她一眼，夏蝉越想越有可能，她皱着眉直起身道：“把我手机给我。”
“干什么？”
“我要去问问陈嘉毅。”
林峥把夏蝉摁下去，被子盖好，道：“在一起了又怎么样，你还能棒打鸳鸯？陈嘉毅也不是个不着调的人，说不定人家俩有缘分呢。”
“陈嘉毅着调个屁。你忘了高中的时候他整天跟小姑娘勾勾搭搭，把人一个个迷得五迷三道的。”夏蝉瞪他，“就是陈嘉毅才让人担心，你快把手机给我。”
“他出差了，说是秘密项目，通讯设备不让用的，给你手机你也联系不上他。”林峥劝，“陈嘉毅再禽兽也不可能对自己好友的妹妹下手对不对？有缘人怎么着都会在一起的，比如你和我，对吧。”
夏蝉又白了林峥一眼，她现在已经对林峥时不时冒出来的骚话免疫，转念一想，又笑出来：“你知道你现在想什么吗？”
“像什么？”林峥边帮夏蝉理着头发边接话，细长的手指轻轻一梳，就梳下来一把头发，他不动声色的捻起头发，收回手，垂下眼睛看夏蝉。
“像个念叨着‘儿孙自有儿孙福’的老头儿。”夏蝉眼睛暗下来，“可惜你不会再有自己的孩子了。后悔吗？”
林峥低笑：“我后悔什么，我跟你在一起又不是为了要孩子。”
夏蝉闭上眼睛，笑道：“你也没机会后悔了。你要是敢后悔我就打死你。”说完就喊七月过来，瞥了两眼七月，直接问道：“陈嘉毅跟你表白了？”
七月原本想坦白从宽，没想到夏蝉双眼如焗，及其直接，她也没想隐瞒，就直接说了。
“就算陈嘉毅以后可能不会跟你结婚，你也愿意？”夏蝉道，“你相信他？”
七月点头，她很认真的说：“这么久了，他还是第一个能让我不排斥和他接触的异性。并且……我觉得跟她在一起，很有安全感。”
夏蝉还想说什么，林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夏蝉叹了口气，咽下了刚刚想说的话，道：“算了，你不后悔就行。”
她有些烦躁，将病房里两个人赶了出去，闭着眼想睡觉，但是翻了几下都睡不着。她习惯性的顺头发，又扯下来满手青丝。
有些事情，不亲身经历是永远不会感同身受的。从前她看很多关于病人的纪录片，也曾流过泪，但是当她也住进医院的时候，每天要面对的是一声、药品和化疗，她才真切的感受到，最痛苦的不是病，是恐慌。
不知道能不能恢复健康，看着自己大把掉落的头发，知道再这样下去静心护养的容颜肯定会衰败，在亲人面前强人欢笑，只有到了一个人的时候，才有空隙喘息。
如此种种，只能自己忍着，才最痛苦。
这些天，她常常做梦，梦见母亲穿着染着血的白色长裙，披散着头发，头发上还夹着那一只断了的夹子，冲她笑，说要带她一起走。她跟着走到一处悬崖，在即将要跳下去的时候猛然惊醒，只有在这个时候才知道自己是到么想活下去。
好不容易到了现在，有亲情，有爱情，有事业，最后竟然有可能年纪轻轻就死在病床上？
她不允许自己这么死，也不允许这么狼狈。
起码是现在，在她还可以自由的行走，病情还可以控制的时候，她决不允许自己在这间惨白色的房间里面狼狈度日。
在林少溱那里躲了几天风头之后，七月终于准备回家，东东几天不见她，看起来更粘人了。说起来还要感谢林少溱照人帮忙照顾了狗，要不然东东这两天可能连饭都没的吃。
她进屋子里上上下下打扫了一番，还给狗洗了澡，刚坐下来休息，就听见开门声，她从沙发上探出头，看见夏蝉带了一顶鸭舌帽，穿着一条黑色的修身长裙进门。
七月惊得蹦起来，飞快的跑过去搀着她道：“姐，你怎么回来了，峥哥呢？疼吗？”
夏蝉推开七月，把手上的药塞给七月：“把药拿进去。林峥开会去了，我问了医生可以不用待在医院，我就回来了。”
她摘了帽子，七月瞪大眼，有点不敢相信你自己眼睛，夏蝉把头发剪了，剪得非常短，头发长度大概只有五六厘米，软趴趴的贴在头上，配上她精致的眉眼，抿起嘴来不笑的时候，甚至还自己带有一种凌厉。
从七月认识夏蝉以来，夏蝉就没有剪过她的长发，连烫染都没有过，一头黑发又多又亮，垂到腰际，夏蝉宝贝的很。
七月结结巴巴道：“姐……你，你的头发……”
“剪了。”夏蝉拍了一下七月的脑袋，“傻了？药放下给我倒杯水去。”她走到沙发上窝起来，舒舒服服的长叹一口气，“哎，累死我了。”
七月端了水来，蹲夏蝉旁边问：“医生……让你回家了？”
“本来就不用一直住院。老在医院里呆着心情不好，我就问了疗程，说是下次化疗在五天之后，这几天不用天天在医院呆着。”夏蝉接过水来，揉了揉热情凑上来的东东的脑袋，忍不住又感叹一声，“还是家里舒服。”
七月感觉夏蝉揉东东头的样子跟揉自己的头的样子有点像，她晃晃脑袋，把乱七八糟的东西晃出去，接着问：“”峥哥知道吗？
夏蝉笑：“他不知道。他知道了我就走不了了。你什么时候开学？”
“9月3号，你不是也要去嘉宜上课吗？你还能去吗？”
“能的。”夏蝉侧过头来盯着七月问，“想出去玩吗？”
“啊？”
“自从你去国外上学，我还没有带你出去玩过呢。好几年了。”夏婵道，“我们去法国吧，我从前就很想去，但是一直没有机会。”
七月已经完全愣住，她艰难消化着夏蝉的话，一个癌症患者，化疗的第一个疗程都没有结束，偷偷出了医院，剪了头发，说要出国玩？
“我们……可以去市边上找一些景点或者去美术馆……”
夏蝉撅起嘴，眨着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七月，像个小孩儿一样撒娇道：“可是姐姐我还没有看过卢浮宫，没有亲眼见过巴黎圣母院，也没有走过香榭丽舍大道，还没看过塞纳河……”
七月头皮发麻，心里面的原则摇摇欲坠，依旧嘴硬道：“可以，可以等你好了再去看。”
夏蝉立刻就长叹一口气，垂下眼睛，显得更加委屈：“我什么时候能好呢？万一好不了了呢？这不就是……一辈子的遗憾了吗？”
七月最听不得这种话，她捂住夏蝉的嘴，道：“去！什么时候走？你不要说这种话！你肯定能好的！”
“快订票，今晚就可以走，咱们玩几天争取在五天之后就回来。东东让程红拎去养。”夏蝉顿一下，揪住了头上的短毛，“趁我还有头发。”
七月犹豫问道：“订几张？”
“……三张吧。”夏蝉想了想，“我把把林峥的身份证号给你，你先定，他爱去不去。”
七月停下来，抬头很认真的望向夏蝉：“我还要做你们的电灯泡吗？”
夏蝉同样很认真的回答：“你当初要是开口叫我妈妈，现在林峥都是你的爸爸了，你都不算电灯泡，乖啊。”
七月想一想那个场景，一身鸡皮疙瘩，她抖了一下，扯了个抱枕塞夏蝉怀里，头也不回的上楼找护照去了。
夏蝉躺在柔软的沙发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撸着东东的毛，东东异常乖顺的躺在她的身边，一动不动。
如果，生活可以日日都如此安宁平静就好了。
不过显然林峥不给她这个机会，她才在沙发上躺着没多久，门口就传来敲门声，夏蝉猜到可能是林峥得到消息过来找她，但是她懒得动，扬声叫七月：“七月，开门！”
七月跑下来，刚打开门林峥就怒气冲冲的挤进了屋，七月后退一步，关了门躲在玄关处看热闹。
看林峥这个样子，绝对是来兴师问罪的。
夏蝉挪了挪，给林峥腾出一个地儿，撩了下眼皮，懒散道：“来了啊，做。”
“做个屁。”林峥拧着眉，气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瞒着我出院？我要是不打电话问医生情况你都不准备告诉我是吧？胆子肥了啊夏蝉。”
夏蝉从沙发上坐起来，林峥才发现那一头长发剪了，话堵在喉咙处说不出来，又看了看瘦了好几圈的夏蝉，所有想骂人的话都说不出口，心里面恨不得自己替夏蝉承受这些痛苦，只能纸老虎般大声道：“你躺下！”
“我躺什么躺？我躺了一个多星期骨头都要废了。”夏蝉挑着眉毛也气势汹汹的怼回去，“我又不是残疾。你坐这儿。”
夏蝉手往沙发旁边的空地上一指，林峥便听话的快速坐下，夏蝉满意的一笑，问：“护照没过期吧？我记得你们家经常出国。”
“没有。怎么了？”
“出去玩。”
“去哪儿？”
“法国。你上高中的时候还答应带我去的。”
林峥伸手摸上夏蝉的额头，被夏蝉躲过，夏蝉送林峥一个白眼问：“你干什么。”
“我看看你发没发烧。”林峥凑近看，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这也感觉没什么问题啊，怎么感觉脑子这么不清醒。”
夏蝉一脚踹道林峥身上，干脆抱着东东离他老远，道：“你脑子才不清醒。我才不要等我头发都掉没了才遗憾我有好多事情还没干就秃了。我问过医生了，五天之后才做下一次化疗，这段时间只要吃药，稍加注意，没什么事的。……你是不是不想跟我一起出去玩？”
“想。等你好了你去哪我都陪着你。”林峥把人捞回来，手掌感受着夏蝉柔软地短发的触感，心里酸涩，“不过不是现在。”
“医生说患者保持好心情最重要，所以天大地大患者最大，你要不愿意跟着，我和七月一起去。”夏蝉道，侧过脸去看林峥，声音小了下去，“万一我以后没有机会跟你一起出去了呢？”
林峥捂住夏蝉的嘴：“你闭嘴，不会的。”
“什么事情都有万一，我不想我有遗憾。”夏蝉扒开林峥的手，主动抱上林峥，头埋在林峥的肩颈处，在他的耳边轻声道，“你说过要带我去巴黎的。”
高三的时候，夏蝉是那一届美术生里面成绩最好的，还拿到了国外几所知名艺术院校的offer，可是因为她的家庭，夏母脱不了人，所以选择了放弃。在夏蝉决定放弃那天，夏蝉拖着林峥在学校的天台上喝了一夜的酒，那还是夏蝉第一次喝酒，喝了两口就醉了，还差点被保安发现。
那时他背着醉醺醺的夏蝉跑，身后是保安，夏蝉却一点危机感都没有，边哭边小声说：“我以后……一定要去巴黎，带着我妈，我们一起去……要是我爸还在……要是我爸还在，”
林峥累的气喘吁吁，好不容易藏了起来躲过了保安，他扭头看肩膀上夏蝉的红彤彤的满是泪痕的脸，轻声道：“没事，以后我带你去。”
那时夏蝉闭着眼趴在他的肩上，一动不动，林峥还以为她睡着了，没有听见。
林峥手指微动，掩住眼中复杂的情绪，搂住怀里的女人，道：“你……当时听见了。”
夏蝉埋在林峥怀里不说话，良久，她听见林峥叹了口气，道：“去，我们明天就走。”
林峥单手捧起夏蝉的脸，接着道：“不过你要按时吃药，身体有什么状况必须要跟我说，我会带上随行医生，只要你身体不允许就立刻终止旅行。”
夏蝉答得爽快：“好。”
她愿望被满足，笑得灿烂，主动探身去啄了林峥的嘴角一下，刚要离开，就被林峥的手扣住，将浅吻变成深吻。
两个人确定关系以来，这还是第二个真正意义上的接吻，林峥因为夏蝉的身体所以总是忍着，但是既然是夏蝉送上门来的，他也不拒绝，更何况，被哄得很开心的夏蝉乖得很，不争不闹，甚至还回应他。
如果这时候让林峥发一个表情包，林峥一定会发一个【朕心甚悦】。
七月在玄关处默默地捂住了眼睛，她深吸一口气，从手缝里小心翼翼的看路上楼收拾东西。
怎么热闹没看到，反而还吃了一顿狗粮呢。
七月拍拍发红的脸，心下道：看起来，她好像也该谈个恋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