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和医生自觉地选择走在后面，坚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当林峥和夏蝉之间的电灯泡。她吃着冰激凌闲闲的打量着过往的路人，不管任何时候，她见到的法国女人都是优雅而闲适的，又年轻时髦的女孩妆容精致的手挽着手私语，也有满头白发但仍旧穿着高跟鞋涂着口红的老太太，街上见不到任何一个因为时间匆忙或者是犯懒而疏忽对自己打扮的人，他们构成了整个浪漫、而又多情的巴黎。
她要是有一天能变得这么自信精致就好了。
她舔了嘴边的奶油，看到了一家熟悉的店，开在一个拐角，店面不大，但是挤满了五颜六色的花，很多人路过的时候都会停下，买上一株花再走。
“在看什么？”医生跟着七月朝着那边看。
“我以前学累了都会到那个店买花。店主是个老太太，很善良，对我很好。”
“那要去看看吗？”
七月收回目光，没什么感情般冷淡的说：“不用了。我回国之前已经告过别了。”
他们今天去了莱茵河，绕着河边走了好久，林峥非要和夏蝉骑需要两个人一起骑的自行车，七月就跟医生坐在河边的长椅上百无聊赖的看着这一对时时刻刻在秀恩爱的情侣骑车。
夏蝉的脸色比在医院里面好了很多，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心情愉悦，不过因为最近实在是瘦的厉害，又减了很短的头发，原本含蓄的五官骤然间变得明晰了许多，眼睛都变大了。夏蝉今天穿的是一件白色的亚麻吊带，露出细瘦的胳膊，笑得比旁边那个学生样子的姑娘还要明媚。一点都不像30多的人。
医生撑着下巴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你说我们何必跟着来吃狗粮呢。”
七月跟着叹气，她也撑着下巴，怔怔的盯着街道看，自从知道陈嘉毅也在巴黎，她就总有那么一点点魂不守舍，好像每过一个拐角，就有可能和陈嘉毅面对面撞见，好像走每一步都是惊喜。
可她又不希望在法国和陈嘉毅撞见，即使前两年在这里的时候，总想着未来会不会有一个人也能牵着她一起在莱茵河边散步，也会像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她一定会把她觉得在巴黎有哪些好吃的，好玩的，认识的那些善良可爱的人介绍给他。
但现在一点都不想，她甚至有点怕和别人提起这段经历。
七月手机屏幕亮了，她的ins上亮起了好多红标，好多人都在私信问她是不是来法国了，她翻了翻，大多都是留学时候的同学。
即便是她不善于与人交际，但是因为专业课排名此次第一，以及异国的漂亮面孔，也让她在学院里面小有知名度。她结束学校这边的事情之后，就把在国外用的社交软件全都卸掉了，就剩一个ins她没事的话还会刷一下。
她皱着眉头回了一个比较熟悉的女孩的私信，心里疑惑着，她才到了法国不到一天，怎么消息就传得这么快？
那个立在拐角处的小花店浮现在她的脑海，她好像记得她看到一个金发的高个子的人进了花店，可是没看清脸，但是身形很熟悉，她一开始以为自己看错了，也没有在意。可是现在仔细想想，好像那个人，她是真的认识。
女孩回她回得很快，七月盯着手机盯了半天，连夏蝉什么时候结束了骑车之旅走到她身边叫她都没听见。
女孩说：【是Kevin啦，他说今天在他祖母的花店附近看到你了。】
Kevin。
许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可这个人的长相极其清晰地印在脑海中：欧美人标志性的深眼窝、高鼻梁，他嘴唇极薄，总是爱似笑非笑的挑起一遍，眼睛又窄又长，睫毛掀开就能看到他的眼睛里面闪烁着阴狠轻佻的目光。他是那个花店的主人的孙子，也跟她是同班同学，听人说他的父亲还有爵位，到他这代，单传，被宠的无法无天。没次她去买花的时候，经常会看见他阴恻恻的盯着她看，然后向她露出一个古怪的笑。
这是她留学时期最害怕的一个人。避之不及，但是避无可避。
“七月？想什么呢，走了。”
夏蝉伸手在她眼前晃几下，七月回过神来，发现三个人都站在她面前疑惑地看着她。
“刚刚在发呆，没回过神来。”七月站起来，“走了吗？”
“照张相嘛。”夏蝉道，“好不容易来了。”
林峥请了一个路人来照，七月被夏蝉拉过去，她刚收拾好心神，一抬眼，闪光灯一闪，视线模糊了一阵，但她看清楚照相的人之后，瞳孔瞬间震颤。
年轻的男人穿着白色的polo衫，和卡其色的五分短裤，金色的长发微卷，发梢垂在肩上，墨镜卡在额头上方，他看了眼相机，不明所以的扯了一下嘴角，然后抬起狭长的双眼，道：“July，拍照的时候要笑一下。”
七月指尖都是凉的，她勉强的扬起嘴角，心里却恐慌，巴黎怎么这么小，刚来就和最不想见的，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的人遇上。
夏蝉小声问：“你同学吗？”
“嗯。”她应，向夏蝉身后站了半步，低声道，“不是很熟。”
夏蝉没有再问，Kevin照的很快，把相机还给林峥之后，主动过来找到七月，似笑非笑道：“好久不见。你走的着急，都没来得及给你办party，这次你回来了，要不要补上。”
七月防备的盯着他，摇头说：“我们已经不是同学了。不用了，谢谢。”说完拉着夏蝉转身就要走，每次遇到Kevin的时候总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让她一刻都不敢跟这个人多待。
“那也曾经是同学。”Kevin拽住她的胳膊，凑近对她说，“你们中国有句话叫，有朋自远方来？”
七月感觉Kevin气息喷到自己身上，就像有一条蛇缠绕在了自己的脖颈处，凉冰冰的，气息一点一点冻结在这里，她梗着脖子失声喊：“滚！”
她甩开Kevin，向后踉跄两步，红着眼睛咬牙切齿道：“我们从来都不是朋友。”
她转过身去飞快的跑，脑子里面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离这个人越远越好，真的真的再也不想看见他，这辈子都不想。
夏蝉听不懂法语，但是能从夏七月的表情中看出端倪，她担忧的看跑走的七月一眼，回头过来又疑问的看向林峥。
林峥牵着夏蝉的手安抚性的紧了紧，他深深的看了Kevin一眼，道：“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你要是敢再动七月一下，我保证你要为此付出代价，史蒂芬小先生。”
史蒂芬家族，法国很古老的世家，林峥上个星期刚刚跟这个家族的掌权者开过视频会议，这期间那位老先生还十分骄傲的为他展示了他孙子的照片，刚刚照相的时候他只觉得眼熟，现在才想起来，史蒂芬家族最年轻的一代，唯一的继承人。
林峥戴上礼貌疏离的笑，和Kevin握了手，道：“希望我和你祖父的合作顺利。刚才照相谢谢你。”
Kevin看着他们远走的身影，摸了一下唇角，扯起左边的唇，似笑非笑，眼中是不加掩饰的阴狠和打量。
在一年前，他记得这个漂亮的中国留学生只会红着眼睛哭，然后想尽办法躲着他，过了一年，回了家再来道这里，见到了他，竟然会在他的面前大喊大叫了。
有趣。
这让他不得不产生浓厚的好奇心，到底为什么，一个人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产生这么大的变化。
七月一气跑到看不见Kevin的地方才停下来，靠着墙扶着膝盖喘气，她刚来这里上学的时候，是在学校公寓住宿的，她有一个舍友，叫Sofia，是一个阳光开朗的漂亮的白皮肤女孩，她个子高，身材好，浅绿色的眼睛和红棕色的长卷发总是能迷倒一大片男孩子。当时宿舍里经常有不知名的花束和玩偶送过来。但当时Sofia已经有一个很优秀的男朋友了，就是Kevin。Sofia曾经跟七月讲过，Kevin经常因为有人给她送花，觊觎她而吃醋发脾气。每次Kevin吃醋的时候，Sofia总会过去哄男朋友，然后当第二天七月见到她的时候，她总是很疲惫，很提防七月的触碰。
有一会Sofia洗澡没有关门，七月下课回来的早，瞥见了一眼，Sofia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有被划伤的伤口，惨不忍睹。
再后来Sofia就经常带着Kevin来宿舍，还总挑七月在的时候，七月和Kevin在花店早就见过，Kevin还主动给七月打的招呼，当时Kevin说：“嗨，我记得你，你是Sofia的舍友吧？”
他说过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你真的太独特了。”她当时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没过多长时间，Sofia就收拾东西离开了宿舍。那时她才知道她这位开朗自信的舍友吃抗抑郁症的药已经吃了很久，并且体重一减再减，漂亮的棕红色长发也被连根剪去，就剩下坚硬的发茬，还有的地方有一道一道的晒很，看得像剃子伤的。Sofia办理了退学，她陪着Sofia一起走出校门，Sofia冰凉的指尖拉着她的手，犹豫再三，跟她说：“小心Kevin。他就是一个疯子。”Sofia卷起衣袖，露出胳膊上的伤痕，道，“这些都是他弄得。他喜欢收集一切特别的东西，尤其是人身上的特别的东西，比如说我的红头发。但是他的收集品不允许任何人的窥探，但凡有人向他的收集品表达好感，他就会变得很疯狂，会想尽一切办法折磨收集品，并且要让收集品完全臣服于他。我的头发就是他剃的，他按着我的头，把我按在水池里，说只有留下他最想要的东西才能放我走。”
七月看着Sofia深陷进去的双眼，想到了Kiven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打了一个寒战，她说：“能离开就好你要离他越远越好。”
“要离他越远越好的人不是我，是你。”Sofia瞪大眼睛看着她，用力的握住她的双手，道，“是他逼我带他来见你，我能这么顺利的离开不是因为他放过我了，是因为他有新的目标了。”
七月心头一跳，就听Sofia说：“July，他的目标是你。他说你的眼睛太特别了。”
“他喜欢我的头发，所以我走之前拿走了我的头发，要是你呢？你如果被他……捕获，你要离开，他会拿走你的什么？”
七月咽下嗓子，震惊到脑中一片空白，眼眶都在隐隐作痛，Sofia看向七月身后，惊恐地睁大眼睛，然后迅速的对七月小声的：“你真的要小心。我走了，再见。”
Sofia逃似的离开，七月僵硬着缓慢的转过身去，看见Kevin单手抄着裤兜，一手把玩着一把钥匙，向七月阴沉一笑，道：“我来送送她。”
Kevin上前两步，手指挑起七月的头发，低声问道：“她跟你说什么了？她精神不太正常，你不要理她。”
七月撤回自己的头发，四周的寒意让她浑身冰凉，不仅仅是因为刚才Sofia说的那些话，也因为生理性的抗拒，当时回头就跑开。她是真的怕，她再多停留一秒钟，Kevin就能笑着剜了她的眼睛。
Kevin就像一条毒蛇一样，让她觉得自己身边时时刻刻都危机四伏。她那么着急毕业，也是因为他。
她在这个城市，从来没觉得有过安全感。
七月靠在墙壁上，掏出手机给夏蝉带电话，夏蝉很快就接了，焦急的说：“你在哪儿？我们去吃饭。”
“我去找你们吧，没事的姐，我不会丢的。”七月道，“我就是想一个人静一静，对不起，让你们但心了。”
夏蝉顿了一秒，忽然变了语气，甚至还有些怒意：“你什么都不说才让我们更担心。我让你出来学习又不是让你受欺负来了，也不是让你学着做一个闷葫芦出了什么事儿都不说。”
七月抿着嘴没有回答，夏蝉恨不得穿到手机那边去当面质问她，气得下腹处一阵痛，林峥忙扶住夏蝉，接过电话，道：“我们在饭店等你，你收拾好了就过来，地址一会儿就发给你。七月，你姐姐很担心你，不要让她再生气。”
七月挂了电话，用手捂住脸，冰凉的指尖碰到眼睛，指尖温和的触感让她格外踏实。冷静下来之后，她看了地址，深吸一口气向着饭店的方向走去。
她刚直起身来，Kevin就跟一个幽灵一样出现在她的身边，他小声的弯着腰在七月耳边道：“去哪里，我送你呀，July。”
“一段时间不见，你的眼睛好像比以前更好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