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村的山路虽算不上崎岖,却也称不了平坦,勉强能两人并行的小路,更是弯弯绕绕,上下起伏,三人又没有骡马代步,行程便较为缓慢。
尽管有头老黄牛相随,但宁元却舍不得骑着它,中年男子有意让自家小姐骑牛而行,那苏小姐却并无此念。
一来是身着长裙,多有不便,二来是老牛年迈,于心不忍,但最主要的还是未得主人的允许,羞于启齿。
三人相行,彼此之间少有说话,山间偶有虫鸣鸟叫,更有老黄牛脖颈上的铃铛声,气氛也算不上太过沉默。
大概行了一个时辰左右的脚程,几人来到一片阴凉之地,有几颗大树树根露出地面,相互环绕。
寒冷早已过去,春日里的阳光开始有了一丝炎热,苏漓琴身感疲惫,额头微微渗出细汗。
常在闺阁之中的少女,哪里曾徒步走过这样久的山路,她虽然也跟着府上的苏澄父子习武,但身体还是有些吃不消。
中年男子见了,便提议休息片刻再继续赶路。
三人分开而坐,宁元随意的坐在树根上,说出了心中的好奇,“苏管家,你们二人是去往何处?”
中年男子却反问他:“小宁你此番出门,又有何去处?”
宁元笑得略显腼腆,“无甚去处,随心而行,只要能瞧瞧这大好河山,风情趣事,去哪里都行。”
中年男子听了,点头称赞道,“你倒是宽心。”
他接着又补充道:“现在这天下算不上太平,出门在外,还是要小心些,防人之心不可无。”
宁元点点头,站起身来,弯腰拱手道:“多谢苏管家的好意提醒,小子会多加小心提防的。”
中年男子摇摇头,好奇的问:“我记得你未曾进学,哪里学的这些礼节?”
宁元瞥了一眼旁边的绿裙少女,神秘一笑:“自然是苏老爷所教!”
这些年得益于妹妹从苏府里借出来的藏书,他虽未曾上过一天的学,但有句话说得好,“腹有诗书气自华”。少年的言行举止,这些年来在被一点一点的改变着。
当然他也知道大户人家,自古以来,规矩甚多。妹妹之所以能从府里带出书来,想必是少不了那位苏小姐的帮助。
至于其中有没有得到苏老爷的暗中首肯,他的猜测是有的,不然,初三仅仅是他府上的一个小丫鬟,又怎能将家中藏书随意的带出府外?
在少年的心里,对这苏府的主人是多有感激及尊敬的。
中年男子若有所思。
旁边的苏漓琴心情低落,双眼无神,不知在想些什么,此时见两人有说有笑,又听见宁元说了句不要脸的话。于是勉强打起精神,对宁元讥笑一句:“你这人好不知羞,我爷爷哪里瞧得上你,那些书明明是....”
初三每月回家,都会向她央求着借几本家中藏书带回去,而且是次月才归还。起初,她并未放在心上,不过只是几本书而已,即便那些都是爷爷最喜欢的藏书,但苏漓琴却不管这些。
后来,借书的事从未断过,她终于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寻常之处,在她的追问下,初三交代了实情,这些书都是带回去给他兄长看的,因为初三至始至终都相信,她的兄长以后必定能够考中状元,让她们过上好日子的。
对于苏漓琴的讥讽,宁元不以为意,而是羞赧一笑道:“苏小姐慧眼,我这人就一点好,脸皮还算厚实......”
苏漓琴竟然噗呲笑了出来,继而大笑道:“我从未见过似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小三要是知道了,只怕会伤心欲绝......”
宁元:“......”
这就是苏府的大小姐本来的样子吗?
说好的知书达理,蕙质兰心,举止娴雅呢?
少年捂着脸,不忍直视。
不过心中却是对苏漓琴有了一丝别样的好感,只因在那怪梦中,那些女子大多都是这般“精灵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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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此一事,三人之间仿佛熟络了许多,一路上也多了很多话,那老黄牛更是一路高声的嚎叫,似乎是等不及了。
三人行至一山腰处,眺眼望去,已是视野广阔,再无大山的阻挡。少年驻足,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心旷神怡;那绿裙少女此时也是愁容舒展,喜色上眉间;而那中年男子则不同,瞧着更远方,脸上尽是决然之色。
只见山下不远处,湖水碧波荡漾,湖中有小舟翩翩起舞,一大片建筑物临湖而建,粗一看,散乱的分布着,乍一细看,又觉得很有章法。
少年不明就里。
“啊~~~”
少年大吼一声,四周传来微弱的回音。
少年开始轻快的朝山下跑去,十五年了,他终于看见了大山以外的世界,他有期待更有忐忑。
东天的太阳星渐渐西垂,三人一牛从小路走出,来到山脚的一条官道上,不远处,有一布幡随风而动,上面一个大大的“茶”字很是显眼,三人相视,很有默契的朝那里走去。
茶肆不大,外面摆着四五张桌子,未见客人,另有内室,空间不大。门口坐着一位身穿粗布麻衣的老人,白发苍苍,下颚留有一撮胡须,似山羊胡,肩上披着一块干净的白布,手中拿着烟斗,眯着眼,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
三人寻了位置坐下,那老黄牛则在茶肆附近找青草吃,同行的苏管家对老人说道:“老丈,上一壶茶。”
那老人听了声音才缓缓的将手中烟斗熄灭,站起身来,说了句“客人请稍等”,便弯着年迈的身躯,朝内室蹒跚走去。
此时苏管家问了绿裙少女一句:“小姐可还记得这位老丈?”
绿裙少女沉思许久,有些不确定的说道:“我见过吗?”
那苏管家点点头,“几年前我们随老爷初来此地在他这里喝过茶,那时老丈还不是这般模样,几年不见,老丈便容颜苍老,白发丛生,真的是岁月不饶人啊!”
说话间,老人一手提着茶壶,一手拿着碗,来到三人的桌子边,缓慢的将碗摆在三人面前,倒着热气腾腾的茶水,问道:“三位客人从哪里来?”
苏管家正欲开口,宁元抢先说道:“谢谢老丈,我们从槐村来,后山中的槐村”说完还用手指了指。
老人倒完茶水,在旁边寻了个位置坐下,许是难得见着客人,便跟三人交谈了起来。
老人见三人碗中的茶水已经见底,于是就站起身来去添茶,宁元摆手道:“老丈你坐着就好,我们自己来......”
他又好奇的问道:“老丈怎是你一人在此,家中可还有后辈?”
那老人听了,没有说话,而是转身回到内室,片刻后,怀中抱着一个木匣子,长约五尺五,放在桌上,打开匣子,现出一把五尺长的铜剑,对三人说道:“俺有一独子,乳名四儿,大名叫莫生。多年前被征召去了前线,这些年来也没个音信,他当初走的时候说去的地方叫邺城,俺也不知道邺城在哪,离这有多远。这是俺当年请镇上铁匠为他打造的宝剑,上阵杀敌,没有趁手的武器可不行,只是未等此剑成型,他便走了。这么些年,俺一直守在这茶肆,逢人便问,可一直没有遇见去邺城的客人......”
“三位客人可是要去邺城吗?”
苏漓琴见老者说得深情,那种思子之心令她感动,眼眶也有些微红,于是脱口而出:“我们正是要去邺城。”
老人等了多年,此刻终于露出了笑容,干瘪的老脸皱成一块,眼睛眯成一条缝,一脸期待的道:“那小姑娘你能将它带给我的孩子吗?”
苏漓琴重重的点头,对旁边的苏管家说道:“澈叔。”
苏澈自然懂自家小姐的意思,准备起身去拿木匣子,只是此时宁元心中有所触动,猛地起身,一个箭步就到了老人旁边,对老人豪爽的说道:“老丈,此事就交给小子了,若你儿子还在人世,我定将此剑亲手交与他,若他......我便藏了此剑。”
其实少年也不知道心里的那种感觉是怎样产生了。
身着粗布麻衣,留有山羊胡须的老人眉开眼笑,那张本就褶皱的老脸此时更是皱得紧了,老人感激道:“那就多谢小哥了,可是俺没有什么贵重之物酬谢,就再请你喝壶茶水吧!”
宁元哈哈一笑,“如此甚好......”
三人喝了茶水,便向老丈告辞离去,旁边的老黄牛回眸看了老人一眼,疑窦渐生。
这莫老头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老牛知道这老头一生无子,怎地突然冒出个儿子来了?
难道是领养的?
好在老牛知道这老丈的底细,虽然搞不懂其中深意,但却知晓他没有恶意。
宁元将快与自己齐高的木匣子绑在背上,有些沉重。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他看见铜剑的那一刻,他竟有些熟悉的感觉,好似在哪里见过。
等三人的身影渐渐地模糊,最后彻底的消失在官道上,老人才缓缓转身,走到三人之前的桌子旁,见上面有一银锭子很是耀眼。
老人会心一笑,看了一眼后山方向,低声喃喃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此间事已了,俺该去钓鱼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