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爷爷,这次多亏了您老,村里都说您专治跌打扭伤,没想到还有解毒这一手,我替老拗谢谢您啦!”
宁元说完便跑进屋内,一番翻箱倒柜,找出藏好的几枚铜钱,取了三枚小心翼翼的握在右手心,深呼一口气后,才快速跑到秦老头跟前。
宁元在屋内还有些心疼这三枚铜钱,不过这时却已开始想通了,只要老拗治好了,三枚铜钱又算得了甚么?
宁元斜着眼将手往秦老头面前一伸,摊开来,露出三枚精致的铜钱。秦老头一双老眸看得热切,真想一把抓过来,但碍于旁边的妇人和老黄牛,只能装作欣慰道:“宁小子,你这是做甚?老头子一颗普通的解毒药丸还需要收你银钱吗?”
少年听老头这么一说,欣喜的正过眼来看了一下秦老头,见老头不似作假,于是就欲把手伸回去,秦老头见了,暗叫糟糕,心中狂呼:你小兔崽子就不能再坚持坚持吗?有点诚意好不?我就是这么谦虚一下,你还当真了?
一直默默站在旁边的宁母自然是注意到了秦老头那热切的眼神,并未点破,忽然对少年微笑道:“阿元,秦爷爷救了老黄,这是他应得的,也是我们应该给的。”
宁元很听母亲的话,见母亲都这般说了,不管再怎么不舍,还是忍痛将手中铜钱给了秦老头。
秦老头得了铜钱,心中欢喜,朝宁母投去感谢的眼神,然后对少年开口道:“宁小子,可别忘记我刚才叮嘱你的话,看好这头老牛,以后别再乱吃东西了。”
“哞——”
少年还未回答,牛棚里的老黄牛再次叫了起来,作往前冲撞的姿势,秦老头见了,赶紧告辞,提着药箱,走得飞快。
老黄牛见秦老头的身影眨眼间就消失不见,心中暗狠道:“老庸医,得了便宜还卖乖,老牛下次非顶死你不可。”
宁元听见老黄牛的叫声跟以往已经没甚区别,心中高兴,走到它身旁,轻轻抚摸着牛头前的一撮黄毛,后怕的说道:“老拗,以后不准你乱吃东西,听见了没有?这次担心死我了,你要是死了,家里的那两亩田地咋办?”
老黄牛听了,牛气忽生,心中暗骂道:小瘪犊子的果然还是那个小瘪犊子,还以为你真的是关心老牛,合着你是担心家里的田地了?然后牛头一偏,用力一顶,将少年顶翻在地,老黄牛便欢快的叫了起来:
“哞——”
翻倒在地上的少年也不当回事,跟着老黄牛的叫声笑了起来,笑得就像一个傻子。
旁边的宁母见此,无奈的摇摇头,心中五味杂陈,或许更多的还是欣慰。等儿子不再笑了,便开口道:“阿元,你去看看初三吧?昨夜那么大的雷声,她胆小,肯定吓坏了......”
少年经刚才老黄牛的惊吓,昨夜发生之事已经忘了个干净,现在听阿娘这么一提醒,又起了好多记忆。于是麻利的站起身来,拍了拍沾在衣上的枯草,又整理了一番仪容,便快步朝外跑去。
“小宁,跑甚呢?你那么大声喊救命,家里发生了何事啊?”
“莫大伯,是老拗中毒了,现在没事啦,您回去吧,我有事,先去啦。”
少年刚跑出小院就碰见一个中年男子,男子关切的问道,少年语速飞快的回答,说完就往村东头奔去。一路上又碰见三两个热心的村民问询,少年都一一答谢。待经过老槐树旁边时,见围着一大群人,议论纷纷,少年并未停留,一跑而过,隐约听见是在讨论昨夜的雷声。
又约莫跑了两三分钟,少年看见了一座石桥,这是出村的必经之路。
他停了下来,往桥边走去,特意看了一下桥洞中的铜剑,见剑尖果然朝上,因为他刚才隐约听了一句“我刚去瞧了,剑尖朝上的”,忍不住也想确认一番。
这铜剑他自打小就知道,也听说过它奇特的作用,此时见铜剑剑尖并未发生改变,如此看来昨夜的事并不是什么灾难。
于是他不再停留,直接往苏府走去。很快,他来到一户朱红大门前,门前一对石狮子高大威武,门上“苏府”两个鎏金大字熠熠生辉,左右两边有一对楹联,曰:
“绿水无忧风皱面,青山不老雪白头”。
少年整理了一下衣裳,来到大门旁的小门前,扣门道:“澄爷爷,澄爷爷。”
片刻后,门吱嘎一声便开了,一位青衫中年男子出现在少年面前。
少年愣道:“苏管家?澄爷爷呢?”
中年男子道:“阿爹在里面监督小姐读书勒,小宁啊?来找小三的吗?”
少年拱拱手:“麻烦苏管家了,舍妹胆小,昨夜雷声那么大,我过来看看她。”
中年男子瞧了他一眼,说了句“稍等”便转身离去,少年看着中年男子走远,踮起脚尖,微微俯着身子往里面瞅去。
只见里面回廊藤蔓蔓延,一堆翠竹郁郁葱葱,更有几朵奇花绽放,芬香满鼻,少年啧啧称奇。
突然见回廊上出现一道俏丽的身影,双手提着裙摆,脚步轻快。待那道身影出了回廊,少年笑了起来,招手道:“初三,初三,我在这儿。”
宁初三听见声音,小跑了起来,声音清脆道:“阿兄~”
宁初三约莫十一二岁,身着一袭碎花裙,脚踩小白靴,身形瘦弱,原本枯黄的面容现已然有了一些血色,看来苏府待她并不差。
两年前,苏管家内子病逝,苏家小姐一下子没了照料的人,苏老爷本打算在村里招一婢女,但村里人舍不得自家孩子为人奴仆,虽然在家生活苦了些,但好歹也是个自由身。
苏府无奈,只能退而求其次,变买为聘,这下村民们放心了,村里但凡合适的人都报了名。宁初三就是偷偷去报的名,最后却被苏家小姐一眼相中,现跟着苏小姐已有两年。
宁母当初自然舍不得孩子去吃苦,受人使唤,宁初三人虽小,但却极有主见,决定了事就很难被说动。
“阿娘,小三去苏府每月都有一两银钱呢,等家里存够了钱,就让阿兄去城里上学,阿兄可聪明了勒,以后肯定能让我们过了好日子的。”
这是宁初三当时的原话,宁母听得心中感动,抱着孩子痛哭了一番,宁初三心中虽然也难过,但还是安慰道:“阿娘,苏小姐我见过的,她人可好了,您就放心吧!”
兄妹相见,自然少不了说一些贴心话,宁初三打小就亲近兄长,宁元对妹妹也是极为疼爱。此时见妹妹并未受什么委屈,心中对那位素味蒙面的苏小姐印象好了不少。
两人你一句我一言,时间便开始悄悄的流逝,突然从府内传来一声呼唤:“小三,小三。”
宁初三听了,便对兄长歉意的说道:“阿兄,你回去吧,小姐在唤我了。”
少年辞别妹妹,正欲回家,却见一紫衫老者健步朝自己走来,衣袍华贵,气度不凡。
他赶紧拱手道:“苏老爷安~”
紫衫老者自然是认得少年的,平常对他也有教导,对于孙女假侍女的手借家中藏书给他的举动,老头也是视而不见,眼前少年确实是村中难得的读书苗子。
紫衫老者和气一笑,明知故问道:“宁小子,你来老夫府上做甚?”
少年摆手道:“苏老爷,我可没踏进贵府,就站在门外与妹妹说了几句。”
老者闻言一愣,随即笑道:“老夫早就有言,你进去也是无妨的,难道我苏某人的府邸是吃人的凶兽不成?”
宁元不答,而是问道:“苏老爷,昨夜的雷声可是什么不好的征兆?”
少年知道眼前的老头是个见多识广的人,想必这等天地异象他也是知道的。正等老者解惑,不曾想老头并没有回应他的问题。
那老者突然问了一句:“最近读了何书?可有不解之处?”
少年一愣,只得老实回道:“近日在读《列子》一书,有一句‘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是故忤物而不慑’甚为不解。适才见了幼妹,晓她昨夜惊恐忧心,偷偷哭泣,敢问苏老爷,如何才能做到‘不入乎胸’呢?”
紫衫老者闻言,仔细的打量着少年,心中越发惊奇,如此年纪就有此番感悟。这般少年,若不入我儒门,甚为可惜啊!
老者颔首,笑问道:“那你可知何为死?何为生?何为惊?何为惧?”
少年沉思一番,缓缓开口道:“秋去,草木枯零是为死;春来,万物复苏是为生;昨夜之雷是为惊;今日老拗中毒是为惧。”
老者再次颔首,脸上笑容更甚,他说道:“宁小子,老夫送你一句话,你且听好:‘天发杀机,斗转星移;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天人合发,万化定基’,你只需牢牢记住就是,其中深意往后你自会明白。”
少年茫然不解,心中默念一遍,勉强记下,于是拱手道:“多谢苏老爷赐言,我会用心牢记的。”
老者又好奇的问道:“为何你不唤我苏爷爷?”
少年羞赧道:“苏老爷是读书人,我不敢放肆。”
老者见此,大笑一声,然后转身回府。
待老者进府,少年这才反应过来,口中高喊:“苏老爷,您还没告诉我答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