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璜将身上道袍脱下,披在嬴天身上,这件道袍能挡金丹境强者攻击。而后,举起文笔迎向罗长空,一文一武骤然酣战在一起。
九纹文笔在手,笔尖凌空虚点,文运之力可化世间锋利剑刃,可化千钧重锤,可化坚韧锁链。颜璜凌空点画,无数玄妙的攻击无中生有般从他的笔端生发。
相较于颜璜的风轻云淡,罗长空的攻击气势十足,举手可震动空间,抬脚可踏碎大地。罗长空以肉身见长,而文道修士的弱点就在于肉身脆弱,只要罗长空近身一击,这场战斗顷刻就可见分晓,但是颜璜显然不会给罗长空任何机会。
一面是甲士如潮,修士如云的战场,一面是一文一武捉对厮杀,还有九曲湖畔举刀悬停于陆子诏眉心半寸处的午刽,这场突如其来的混战,武教已经落入下风。
就在这时,场中又生出变故。一直与王府修士合力围攻武教之人的侯文兴等文坛修士,时刻关注着陆子诏的变化。
他们看到陆子诏隐隐有走火入魔的迹象,便不敢贸然临近,一是怕被入魔的陆子诏牵连,被人诬陷为魔道修士或是帮凶。再者陆子诏此时的修为节节攀升,已然超越了侯文兴,侯文兴怕陆子诏一旦入魔,乱杀无辜,临近之人必先遭殃。
但是,罗长空突然攻击嬴天,颜璜誓死护卫,不惜与肉身同境无敌的罗长空大战,这一连诡异的举动让同样心思缜密的侯文兴猜到了什么。
侯文兴观察了嬴天很久,因为与陆子诏同属文教一脉,有些功法道术相通,侯文兴比常人更能敏锐地发觉陆子诏此刻离魔道有多近,几乎已经半边身子沉沦进去。他的身体已经滋生魔气,文道修士的一身浩然正气早已荡然无存,他的文道之力夹杂着邪恶之力。
侯文兴几乎瞬间就察觉了嬴天所下棋局与陆子诏破境变故的微妙联系,嬴天面前的棋盘里,只有一色棋子——黑子,并无白子,想来那执白之人必是陆子诏无疑。
棋局已至下盘,棋盘上魔气汹汹,嬴天却丝毫不受影响,只是心神耗费过度,面色有些苍白。
侯文兴下定决心,必须阻止嬴天所下棋局,不然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无法预知的后果。
陆子诏此时表现出来的天赋和修为太惊人,已经远超那位文教七贤之首,现在出现如此变故,他已不知如何向教主交待,若是陆子诏真的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入魔,而他未加阻止,那教主和长老们的怒火将是他无法承受的。
一念至此,侯文兴便迅速向嬴天靠近。而他的心底一直压着一个深深的疑惑,武教如此大的动作,教主和长老们难道毫无察觉,一点防备都没有?
“候堂主,不要妄动!”颜璜发觉了侯文兴的异常,阻止道。
“与我对战,还敢分心?”罗长空一声冷笑,突然变换身法,壮硕的身体竟能无比灵活迅捷,化为一道残影欺身向前,等到显露身形,已临近颜璜丈许距离,猛烈的拳罡让颜璜气机一滞。
颜璜顿时色变,如此近的距离,他是躲不过罗长空这蓄势一拳的,若是硬接下来,以他的肉身,不死也得重伤,颜璜心里有些懊悔。
心内虽然焦急,但是颜璜依旧从容应变,手中文笔直指罗长空,其上的九道道纹散开,化为磅礴的文道之力灌入文笔之中。文笔顿时光芒大作,璀璨耀眼,散发出的灵力波动震得虚空动荡,笔毫飘动,发出雷鸣之声,如一杆锋锐无比的长枪迎向罗长空。
“你竟不惜散尽道纹?这可是自残之法!”罗长空嗤笑道。
这一击之后,颜璜道纹散尽,身体再无文道之力,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重新凝结道纹,恢复闻道境巅峰的修为,这种涸泽而渔的使用道纹之法,会让他的大道受损,道心崩裂。
颜璜也有些心痛,但是生死关头,容不得他不如此狠辣果断。
罗长空的灵力拳头与颜璜的文运之笔碰撞在一起,天地大震,拳罡生生将地面震裂塌陷,一道裂痕如鸿沟横亘在颜璜与罗长空之间。
颜璜的文笔蕴含的文道之力沟通一丝极为微弱的天地规则之力,引动风狂云卷,惊雷乍起,天地浩然之气如潮倒灌,如万丈瀑布砸下。
两人皆受伤不轻,罗长空识海动荡,神魂受创,文道浩然气灌顶,最伤道台和神魂。颜璜文道境界高深,但肉身脆弱,罗长空拳罡肆掠的乱力,震得他肺腑动荡受损。
一杆璀璨文笔和一双灵力涌动的拳头像是黏在了一起,拳头上的灵力飞速消耗,文笔慢慢刺入其中,但文笔上的笔毫根根碎裂,文笔扭曲变形。
就在两人僵持之际,颜璜耳边传来嬴天的声音,可能是生死之间心境受到触动,颜璜感觉那声音悠然恢弘,似是隔着无尽大道长河而来:
“明明闇闇,惟时何为?阴阳三合,何本何化?”
“天何所沓?十二焉分?日月安属?列星安陈?”
……
这声音陡然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直刺颜璜道心。颜璜识海混乱,神魂动荡,他的意识被那声音牵引入一个个谜团里,让他反复苦苦追问自己,天有多高?地有多深?恒海里有几滴水?古漠里有几粒尘?
这些问题就是一个个牛角尖、死胡同,但是那个声音吸引住了他的魂魄,把他往里强拉硬拽,他拼命地钻,拼命地想,却钻不出来,想不明白。
颜璜的识海波浪滔天,他的道心裂痕遍布,他的神魂痛苦不堪……
“你生欲何为?死欲何往?”嬴天的声音猛然拔高,如一声惊雷在颜璜识海炸响。
颜璜如醍醐灌顶,顺从心意回道:“半生苦读百年书,求遇良主展宏图!”
“你的宏图是什么?”嬴天再次问道。
“我的宏图?我的宏图是什么?”识海中,颜璜扪心自问。
“是为一国朝堂国师,位极人臣,永享庙堂?”
“是为修为通天的大修士,翻云覆雨,叱咤风云?”
……
识海中,颜璜不断摇头,不禁有些失魂落魄,他竟然忘记了自己的宏图志愿,忘记了自己要干什么,也就是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颜璜回想,他出生在一个贫苦的凡人家庭,但是父母恩爱,家庭和睦,饱暖不愁。他自幼喜好读书,但是上不起学孰,常常在学塾的窗外聆听先生教诲,无论阴晴雨雪、春夏秋冬,只要先生授课,他都必至。
后来先生被他的诚心向学所感,让他入堂听课,打杂服役替补学费。他极为用功,很快读完了先生的藏书,便向一些大户人家借来书籍,抄下来细读。
他曾在典籍中看到一句哲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他不喜欢这句话,反而喜欢另外一部帝王遗诏里的一则铭言,“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难道穷就不能救济天下苍生?无论寒门书生,还是天潢贵胄,都应以造福天下苍生为己任。
“这就是我的宏图?”颜璜自己都有些不确定,因为如今的他与那句话相去甚远。
直到他又回想起很多年以前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两个“神仙”修士打架,战祸殃及学塾,那个严厉但热心的先生为庇护学生而死。
那场神仙打架导致山崩地裂,引发了一场山洪,淹没了附近村庄,他的娘亲和父亲被永远埋在了泥石之下。
他用了三天时间,从先生的身躯之下爬出来,从废墟掩埋之下钻出来,奄奄一息,但是活了下来。
当时支撑他活下来的信念就是那句带着满腔恨意和怨念的誓言:“我要在这个修士如神,凡人为奴的天下,为黎民撑一撑腰,敢向修士讨一个公道,敢向苍天抱一声不平!”
“对,这就是我的宏图,这就是我的初衷!”识海中,颜璜老泪纵横,如醍醐灌顶一般幡然醒悟,他走失了那么远,是时候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