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谁才是原像？
石文玉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间房子，准确地说是这并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房子，毕竟没有顶，只有一面面的雪白的墙，墙上挂着很多镜子，镜子的大小各异，有的落地和人一般高低，有的挂在半空，有的甚至铺装在地面。除了镜子外整个空间都是单调的白色，没有可见光源，但一切都看得非常清晰且不刺眼，光线明亮而柔和。
这到底是哪里？石文玉很疑惑，不过这样的疑惑在他脑子里仅仅是一闪而过，毕竟对于他来说已经经历过了更奇怪的醒来地，再从一个奇怪的位置醒来又有什么值得惊讶呢？
好在现在感觉很好，没有疼痛感，没有无奈，没有绝望。
他走到镜子前，镜子里印出了自己的相貌，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动作也和自己保持着绝对的一致。
如果是一个绝美女子进入到这个世界肯定是受用的，石文玉没有这样的心情，哪怕镜子里的自己雄姿英发，英俊潇洒。
他缓缓走动，漫不经心。
如果这个世界即将毁灭，那么就算现在是毁灭前的最后一刻的宁静，他也愿意去享受这份宁静。
他走到一面巨大的镜子面前，停了下来，镜子里的自己也停了下来，那里面的自己就是自己的像吧，镜子里的世界是真实的吗？或者换个问法，镜子里的自己是真实的吗？他稍微有了一点兴趣，伸出手轻轻触摸着镜子里自己。
在他和镜子里的自己两只手接触到的一刹那，镜子里的自己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小城，视角渐渐靠近，石文玉可以用上帝的视角看着这个小城。
石文玉的心忽然被狠狠揪了一下。
与其说这是座小城，更准确地说其实只是一座关口，一堵本就不高的城墙，塔楼也早就破破烂烂，城墙内也只有零星的几座营寨，营寨后方是用稻草扎起来的虚假粮仓。
没错，那就是虚假粮仓，这个地方就是石文玉在没有进入到冥界之前被命令镇守的最后一个地方，没人能比他对这个地方更加印象深刻。这里的一砖一瓦他都仔细端详过，印入骨髓。
随着视角进一步拉近，他看到一个少年步履稳健地走上了城墙，那就是石文玉，十五岁征战战场，十七岁开始扬名天下，如今十八岁的他虽仍是少年，但却早就拥有了与自己年纪不符的成熟与睿智。
但往往过早地明白世事并非好事。
少年的眉宇间就笼罩着一层阴云，他太明白这次行动所具有的意义和真相。他的身后跟着的是八个壮汉，这些人是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整座营寨守卫加起来不过百人，然而据他所知这次以粮仓为诱饵吸引来抢粮的敌军人数至少在五千人左右。
这一趟必然是死路一条。
不过除了石文玉早就看破，其他将士们得到的是另一个谋划：当敌军进入时，汉王的主力精锐部队马上实施反围堵，在短时间内就能敌军消灭在这个陷阱里，他们只要支撑不过一个小时，事成之后每人能得到赏金上百。
只有石文玉知道现在汉王的部队早就不在这附近，他们飞奔插向了敌军的本部军营。
这是给敌军设置的一次陷阱，对石文玉他们来说亦是。为了能让敌军相信这不是陷阱，石文玉就成了最大筹码。
视角进一步拉近，石文玉看着自己那带着愧疚的脸，他才知道自己原来是这么不善伪装，兄弟们有说有笑，憧憬着得到赏金后的生活。
然而从上帝的视角石文玉才完全看清他们的样子，那哪是憧憬，明明是故意想象，为自己即将到来的死亡留下美好的回忆的想象，好多处措辞都前后矛盾，想象也极为空泛。笼罩在他们身边的完全是死亡的气息。
看破世界的何止他一人？
镜子外的石文玉忽然泪如泉涌，那时的他居然完全没有发现兄弟们拙略的掩饰，他太在乎自己内心的痛。
镜子内的石文玉仍然强颜欢笑，等待着敌军前来。
放到这里，镜子里的场景静止住了，石文玉脚下的一面镜子也亮了起来。
还是那座小城，还是石文玉镇守，不过此时大战已经开始，石文玉站在镜子外可以俯瞰着整个战场。
敌军的进攻开始了，由于是长途奔袭，敌军没有携带重型攻城装备，只靠云梯爬行，石文玉的守军一开始占据了优势，无数的敌军从云梯跌落，尸体很快就堆满了城角。
但敌军的人数毕竟是己方的五十倍之多，随着数不尽的敌军蜂拥而至，守军逐渐显示出劣势，敌军很快攻上了城墙，守军也早就弹尽粮绝，只能靠肉搏，人数也在骤减。
石文玉发布了退守粮仓的命令。
城墙留给了敌人，退守粮仓，留下来的人已不足二十人。
城墙打开只是时间问题，而且这个时间不会很久，看着伤痕累累的兄弟们，石文玉知道死距离他已经很近了。
“汉王的部队不——”石文玉本来想告诉大家汉王的部队是不会来救他们的，让他们在明白中死去，但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汉王的部队不会不管我们的，兄弟们，再坚持一会汉王就到了。”
“好——！”
石文玉惊讶地看着他们，每个人脸上仍然充满希翼。
现在看着这一切的石文玉才真正明白，当时自己错了，自己当时是多么肤浅。告诉兄弟们汉王不会来，让他们带着怨恨而死，远不如让他们相信汉王会来，让他们带着忠贞和希望而死。
脚下的画面也停了下来。
这些画面对于石文玉来说只是重温，也许他看到了很多自己以前身在其中而没看到的，但这些毕竟已经存储在了他的脑海中。
他寻找着故事的继续。
他背面的一块镜子亮了起来，他转身，一只箭如一道光从远处射过来，石文玉条件反射式地赶紧侧身躲避，心中顿时一阵凉意。
好在这只是镜子中的影像，实际中并没有这样一只箭，但镜中却是真实有的，它射中了石文玉的胸口心脏的位置。
这次是主人的视角，石文玉的视线只能看到艳丽羽毛做成的箭羽。
石文玉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并没有箭伤。
兄弟们围了上来，但石文玉只能看到他们的嘴巴一张一合，眼神悲伤，却听不到他们说的每一个字，画面逐渐模糊起来。
石文玉看着镜中的自己——看来自己还是死了。
如果说进入到冥界以来什么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的话，那就是这段痛苦的回忆暂时被封存，但可惜还是被谁无情地翻起，石文玉的心狠狠地疼一下。
一个声音响起：
“你说你和镜子里的你，谁是像，谁是原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