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竹林。
墨水挥洒，笔画横飞，一招《桐山图》就这么翩然而至，虽有清雅淡然之感，但所施展出来的威力确实不同凡响，顷刻之间，林叶飘落，飞鸟逃窜。
招尽，笔垂。
白衣少年握着笔走到了池塘边，仅仅是在水池中呆了一秒，少年就骤然提笔，将其收入了怀中，可也仅仅只是一秒的时间，那整个水池就已经变得墨黑色了，原先还可以看见那不深处的砂石，此刻也像是被水中的阴云笼罩似的，顷刻之间便是荡然无存。
顷刻间，仿佛天地沉默。
“看了这么久了，也该出来了吧。”寂静之中，白衣少年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啪啪啪！”一玄衣少年面带着微笑，拍了拍手，从竹林之中走出来，“不愧是唐家的后代，文采造诣就是非凡，倘若再过几日，便可再上一层，成为一个泯世四品的高手了吧。”
“那也不过是泯世四品罢了。”白衣少年淡然的说道，甚至没有把脑袋转到玄衣少年那一边。
“欲成天仙泯世先，脱尘出水识山艳。超凡居世不危安，黎明将至重涅槃。”这四句话从玄衣少年的口中吐露出来，他似笑非笑，看着白衣少年。
“深沉云霭见半仙，天仙已往芙蓉前。万物山水皆观遍，转览人世再开天。”
天地艺者共有七大阶。泯世，脱尘，超凡，涅槃，半仙，天仙，开天。每一阶共有五品。一为尊，五为末。
白衣少年将那剩下的四句话补充完整，然后终于转过了脑袋，对玄衣少年正色说道。“开天前，泯世只是第一步。”
“你真是很有志向啊，不愧是唐家的后人。”玄衣少年微笑着开口。
“唐家早已没落了，我的父亲只不过是一个小酒馆的老板罢了。而且，我们唐家除了先祖唐辉，也没有什么值得夸赞的人物了。”白衣少年的语气从未有什么变化，一直是那样的平淡，让人实在没有办法猜出他在想什么。
“哈哈哈，唐少爷您可是自谦了，唐家的前人各个显赫，今人也是各有奇才。”玄衣少年夸赞道。
“文少爷也是，今日怎有闲情雅致，来我这竹林里一玩呢？”白衣少年问道。
“哈。唐寅，你快到十六岁了，是应该选择拜师了。苏州城的艺者中，你打算选择谁作为你的老师？”文先生问道。
“沈先生。”唐寅淡淡地说道。
“他？”听闻此言，文少爷皱了皱眉头，“沈周？”
“对。”唐寅冷冷地看着文少爷，“有问题？”
“唐寅，我虽然只大你几月，但我还是有必要给你一句忠告，沈先生师德纵然是无可挑剔，但为人已经在泯世一品徘徊了近三十年了，依旧没有踏入脱尘的门槛。而且所修的体系也是不同凡响。我们水墨画派别，一般走三条路。写意者意领山川，工笔者笔览人世。若天赋绝佳的人，也可同时走上写上写意和工笔的道路。所谓，兼工带写。可沈先生走的路，与这三条路都有所不同。他自成一家，派系自称为吴。这条路不是大路，绝对不会好走。”文少爷好言相劝道。
“文徵明，你我都知道，走大道的是庸才，另辟蹊径的人才是奇才。”唐寅难得露出了笑意。
“要成奇才先得成才。不然就是废物。”文徵明淡淡地说道。
“我相信他。”唐寅说道。
“我相信你，但我不相信他。”文徵明说道，“沈先生卡在那个地步，就证明他不过如此，也证明所谓的‘吴’不过如此。我建议你还是老老实实地选择兼工带笔吧。那条路，没那么好走。”
“哦？”唐寅挑了挑眉毛，“这可不像文大少爷会说的话。倒像是一个糟老头子说的。”
“对，这是你们家的糟老头子要我说的。但我同意你父亲地说法。老老实实的走传统体系，脱尘超凡也是简简单单，涅槃也不一定是什么难事。但‘吴’系，实在是太有难度了。”
“吴门画派，本身就是天才所创作的。沈老先生卡在那一步，本身就不是他艺术造诣的问题，写意者着重无形之精神，工笔者看中有形之技术。兼工带笔者两者兼有。而吴门画派，却另辟蹊径，它注重笔墨表现，强调感情色彩和幽淡的意境，追求平淡自然、恬静平和的格调。它看中的不是精神和技术，而是画者对于山川水景的感悟，那是真正的超凡脱尘，那是把世俗庸扰大乱后再涅槃重生，那是半步成仙后登临天仙的觉悟，那亦是所谓的艺画开天。”唐寅淡淡地说道。
“你的话貌似有点多了，如果仅仅是在告诉你的父亲你已经有了想要选择，前面那些就足够了，吴门画派的一切，你无需对我说这么多。除非……”文徵明缓缓地说道。
“除非，是我想要把你一起拉到吴门画派之中，对嘛？”唐寅嘴角的微笑越来越明显。
“对。但你不会成功，那种道路不好走，一旦走错一步，我们身为艺者的生涯，也基本可以宣告失败。说不定我们两个所谓的天才，也不过拘泥于泯世这阶。终生无法再进一步，但如果……”文徵明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
“如果什么？如果我们失败就不能作为天才傲世群雄？不能凭借艺术展览天下？还是不能名利双收，扬名于天地之中？这些都不是重要的。就像原先三大体系一样，写意者看中精神，工笔者着重技术。兼工带笔者更需雨露均沾，但也更加接近我们所追求的‘艺术’。也就是我们所追寻的真理。”唐寅的语气越来越咄咄逼人。
“我问你，所谓的‘艺者’，追求的是什么？是艺术，是真理！是那份感悟天地的精气神，是那份把山水之美领会于心间，寄托在纸上的闲情雅致。原先那三个体系固然在最初是很接近‘艺术’的，但经过一个个日月的消磨，早已不成样子了。现在的它们，只是对于功利的追求，所以，现在高阶的艺者越来越少。所以现在走大道的都是庸才。可你，文徵明，你也是一个天才，不应泯然众人。”唐寅说完了。
文徵明许久才苦笑一声，“如果你的目的是让我动摇，你成功了。”
“哈。”唐寅笑了，“有空的话，和我去一趟沈先生那里吧。”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