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才恒之前跟我说,你在这边住,有很多周围的邻居帮助你、照顾你,多亏了他们,你才能好好生活到现在,是真的么?”
“呵,你信么?不过如果非要说清楚的话,周围的人,确实照顾我了,只不过这种照顾让人难受。”
“发生了什么?”
小付的脸突然胀得红红的,“给我吃剩菜剩饭,把坏的破的脏的东西丢给我用。每隔一段时间就把我像展示品样拉出去,互相攀比着对我‘有多照顾’。开心了逗我玩,不开心了就冷言冷语。我是他们生活的调剂品,用来宣扬他们有多善良热心大爱无疆。也许你会想‘要饭的还挑三拣四?!’,可是我根本就不是乞丐、不是要饭的!我从来没有乞求过他们的施舍,所以为什么他们要强迫我接受这种好?!”
他突然情绪激动,说话急促,声音夹杂着细细的哭腔。
所以,他装成傻子待这里,不得不以完整的正常神智成年人心理去感受周围令人不适的关怀。
“你为什么要躲在这?装成智障小伙也要在这里待着,为什么呢?”话说出口我就有点后悔了,万一他是做了坏事藏在这里……
“我要找我女朋友,她是在这不见的。”
“失踪了?还是?”
“失踪。我必须找到她,不能放弃。”
“她失踪多久了?”
“五年前失踪的,最后联系时,她就住在这儿。”
“原来是这样……那你能不能帮我个忙?下楼后走出去的巷子里有家副食店,知道那个地方吧?有一群大爷大妈,经常坐在门口休息聊天,认识他们么?”
“嗯,有好几个是经常给我饭菜的。”
“你等我一下,我回去拿个东西,马上就来,麻烦等我下。”
我赶紧冲上楼,轻轻溜进房间,从手提包里找出一枚很小的录音笔,揣进口袋。
“给你。”我跑得有点喘。
“这什么?难道是录音笔么?”
“对,你把它放荷包里,然后到副食店门口,帮我把他们对话的内容录下来。”
“你录这些干嘛?”
“知道这栋楼以前出过什么事吗?有次我在那儿买东西时听到他们谈起了,但他们不愿意告诉我。可以帮我吗?总觉得这里面的事都特别蹊跷,不踏实不安心。”
“我不晓得这楼以前的事,模糊听说是和房东家有关,具体事不清楚。可是,我去了也没什么用呀,他们不一定会说。怎么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谈论那个?”
“你说的也对,好多细节我没来得及考虑清楚。”
“不过你讲的这事确实是个重要的点,以前我都只关注这里住的几个人去了,没注意到房东他们一家。我女朋友的事,不会和他们有关系吧?!”
“不知道,感觉怪怪的,又说不上来哪里怪。李才恒呢?他跟房东很熟吗?”
“他?我不了解,他是今年才搬来的。这里姓黄的夫妻、张甲槟、上面王维炜住的比较久,何什么什么那个妹子来了可能有两年多吧,李才恒比你早来两三个月。没觉得他和房东很熟,那三个住了很久的倒是跟房东走很近。”
我心里一阵打鼓,李才恒不说他在这边已经住了很久么?
“李才恒会不会和房东是一家子?”
“不可能,怎么会呢?!你该不会因为都姓李就推断他们是一家的吧?太没根据了。”
“不是,我总觉得他们之前有点什么,房东大叔好像有点怕李才恒似。”
“哦,那是因为他有钱,房东是个见钱眼开的,所以嘛,可不毕恭毕敬?”
“他很有钱?那样的话,为什么住这里啊?”
“我就不知道了,也许是某种奇怪的嗜好吧。他搬来后,出手挺阔绰,那种一看就晓得是有钱人的类型。”
真的有钱人还会住在这破破烂烂的地方么?还是为了跟这里的人搞好关系,所以才花钱大手大脚,让人误以为了是有钱人?
“有了,你看这样行不行?他们时不时会过来带我在四周转,这段时间我都把东西随身带着,能录下来多少是多少。如果有机会,我把他们引到副食店去,然后偷着给你打电话,你过来挑起这个话题。”
“可以的,我挑起话题后,他们肯定不会告诉我。等我离开,他们也许会讨论什么。”
“嗯,我也看情况去诱导他们说这个。”
“小心点儿,千万不要露出破绽,别紧张。”
“你之前不也以为我是智障么?!”
“是的,你确实演得和真的一样。”
我望着小付的脸,其实到现在为止,还是存在那么一点点地不敢相信:他的神色和正常人没两样,但细看脸,确实五官和普通人有点区别。
在我想着这些出神时,他说:“不过我在这边很久了,都没听全过关于楼有什么事。少有的几次,还是传来传去的不靠谱小道消息,无非是李锐楠争夺家产啊、谋财害命啊,没事实没根据。真有什么事,不早跑了?还留这里干什么?等人来抓啊?!我想了想,还是不靠谱。”
“你先录下来吧,说不定就能发现点什么。”
“哦,对了,你注意点张甲槟吧。好像是自从你搬来了后,他上三楼的次数多了不少,我已经看见他从小楼梯爬上去好几次了。你的房间就是正对着楼梯吧?”
“那人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举动很奇怪,还猥琐。”我想到那张做着怪异表情的脸,就浑身不自在。
“我最开始觉得他和我女朋友失踪有关系,时间长了,发现他就是个很恶心的人。做不了太过分的坏事,就是纯恶心人。一般大家看到他这种人都会立刻躲着走,所以他也搞不成太坏的事。”
“唔,好的。不过,到时候你怎么给我打电话呢?”
“我有手机,设置一下你号码,弄成快速拨号,直接在口袋里按键拨给你。如果我打来电话又不说话,就是信号,让你到副食店门口去。”
“好。”
互相存好手机号码后,我下楼扔完垃圾就上了楼。想起没有把录音笔的充电器一起递给小付,准备拿了给他送去。进客厅,看到李才恒坐在黄棕色的皮质沙发上。他穿着一身黑衣裤,缎丝的光泽像一层无暇的细鳞,有着柔和的锋芒。
他转过头盯着我,“过来坐。”
我拘束地走到他旁边,坐了下来。
“你跟付永走很近啊。”
“付永?哦,应该就是小付。李才恒是怎么知道我和小付讲了话的?”我暗暗想着,不知怎么回答他。
“为什么不回答?你不相信我,是不是?”
他转过头盯着我,看得我坐立不安。
“不是不信任你。”
他打断我的解释,“不就是不信任我么?悄悄跟付永嘀咕的,现在还支支吾吾想编谎话?!你居然信一个智障青年?都不信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形容了……你是不是也脑子不清白?!”
他是真的生气了,做着深呼吸,忍耐愤慨没有完全爆发,应该是把更难听的话咽下去了。
“他本身读书挺好的,好像一直是年级排名前十里。但高中时外出被东西砸到头,躺了快一年,醒了后就有些变化。他爸妈说他以前挺开朗活泼,出了事之后变得特别不合群,思想也偏执,整天发呆,几乎不说话。他们带他瞧了很多医生,诊断说是外伤引发的精神病。家族里人都害怕被连累,越躲越远。他爸妈对他也算差不多放弃了,本来只有这一个男孩,他从小学习成绩又很好,身体也蛮好,家里都是寄予厚望的,然而现在他爸妈都跟着外嫁姑娘去了别的地方。他们来过,见人就诉苦,认为是他把整个家庭都拖累得不成样子。这样的人,你觉得他的话有几分可信度呢?他在这住了好几年,说是要找他女朋友吧?你不想想,这话可能是只告诉你一人么?他见人就说的!‘女朋友不见了,不能放弃,要找她。’假如他女朋友真的失踪了,他报警,警察不立案么?这么大的事,住这里的人会全装糊涂,没一个人帮忙吗?!为什么呢?因为他说的全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他没有什么女朋友!他说失踪了的那个女孩,是他的笔友,早就跟他断了联系。你把疯子的话当真?!”
之前,小付说什么,我没多加思考就信了。现在,这些话从李才恒口中讲出来,又是另外一番景象。我体会到的不是荒唐和无语,而是感叹:这其中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更可信一点呢?或者,两人都没说真话。
“你在这儿住多久了?”
“两个多月?或者差不多有三个月了,记不清,我搬来没多久。”
他撒谎。我还记得他之前说过“住了很久了”,虽然记不得那天的日期,但明明说的是长住许久,现在又变了说法。
“你说过我们谈了五年恋爱?我怎么没印象?到这里来之后才认识你的,你为什么要那样讲?开玩笑?”
“记不得了?没事,你会慢慢想起来的,不急。”
疯子,不正常。
我觉得这里的一切都不太正常,算是做人习惯性打哑谜么?说话都是不清不楚,态度遮遮掩掩。
要早点搬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