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我记得没错，大海陀往北是雕鹗，往南是长安岭，就算是县城里过来的，顶多是伪军。”三儿说，“要是打武城口、下谷过来，那要翻越长安岭就为了追八路军的一个连？小鬼子又不是二楞子，会干吗？所以我估计，应该是碰巧驻扎在就近的伪军。仗着人多，想吃掉李力学。” “贾连长，那就更了不得，那李力学手里的枪咋也比咱们多啊！”罗旭东说，“这伙伪军要是想吃掉他们，那就根本不把咱们当盘菜啊！” “没事，他不把咱们当盘菜，咱们可是得尝尝他们的咸淡。”三儿说，“敌人现在肯定集中精神要吃掉李力学，郝驴子他们熟悉地形，那咱们就从后头悄悄抄过去，用麻雀战袭扰，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一点儿一点儿瓦解他们。虽然有点儿偷鸡摸狗，但是咱们一定得搞到武器。” “那人家在拼命，我们这不是趁火打劫吗？” “我要是兵强马壮的时候，早过去把他们收拾了，连人带枪一锅端。”三儿说，“远景他说得对，现在咱们没抢又没人，不偷鸡摸狗咋富裕起来？” 三儿一句话把罗旭东呛得没得说了，他心想连长这是没米下锅给逼的，多老实一个人现在也变得鸡贼了。
人到齐了以后，三儿就把自个的主意跟大伙说了一遍，郝驴子他们心里不大乐意，他们是准备大干一场的，跑去做这样小偷小摸的事，总觉得不过瘾，不过想到是去搞枪，又来了力气。 眨巴眼的工夫人就都到齐了，听说这就要去打仗了，人们都显得有些激动。除了三儿他们五个人，其他人手里提溜着的、腰里别着的真是五花八门，镰刀、杀猪刀、砍刀还有自个家的菜刀，打屋子里出来的时候，罗旭东无意间看到，闫平安手里拿着的菜刀上还粘着青菜叶子。 郝驴子跟闫平安他们在前面带路，他们悄悄地冲黑龙潭摸了过去。枪声离得越来越近了，三儿让做过侦查员的赵远景走到了前头，怕一群人过去惊扰到敌人。小心地摸过一个山窝子，看到不远处的山疙梁上，密密麻麻地爬着一群人，一阵一阵的光点亮了黑夜，爆炸声摇晃着脚下的地面。有些头一回接近战场的人，难免会心慌，三儿扭头看了看郝驴子，他也在用袄袖子擦脑门。三儿紧了紧手，跟边上的人说，盯好山疙梁上这些人，有滚下来的赶紧过去搂住，卸了他身上所有硬实的家把具。嘱咐好以后，留下罗旭东跟赵远景，三儿、段志刚跟王松猫着身子爬了出去。
三儿猜得没错，这是一伙打北边下来的伪军，打听着了有小股八路军在黑龙潭，就想过来吃掉，仗着自个人多，想着就算占不着多少便宜，回到武城口也能去找日本人邀功。哪知道李力学那边人虽不多，可也不好招呼，这伙兵还真没有讨到多少便宜。眼看着交火越来越激烈，有的被打死，有的受了重伤，几个老兵油子趁着护送伤员的时候，溜下了阵地。 三儿在草拨子里看的明白，他跟段志刚说，盯紧了那几个汉奸兵，他们只要离得再远点儿，就带人过去一下摁住。段志刚撸起袄袖子，跑过去找赵远景领了几个人悄悄摸了过去。三儿跟王松往前才爬了几步，看到石头后边窝屈着一个兵，这个人看起来年纪不小，在这里居然打起了鼾。三儿跟王松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扑过去，那个兵一声鼾扬起来，就没有再落下。
不到一会儿工夫，段志刚他们也回来了，放到地上一数，就有七条枪。段志刚乐呵呵地坐到地上，这可真是一趟好差事，一转眼，他们就有十来条枪了。正乐呵着，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爆炸，三儿的眼立马瞪圆了，他没有想到，这伙汉奸兵手里头还有迫击炮，这下可够李力学喝一壶了。
山疙梁上的兵果然抬出了迫击炮，看起来他们要速战速决，三儿咽了口涂抹。他转过身来，撞上罗旭东的眼睛，罗旭东立马知道了三儿在思想啥，他不能看着李力学就这么叫一帮汉奸兵收拾掉。 三儿叫段志刚拿来几颗刚才打汉奸兵身上摸下来的手榴弹，日本兵跟汉奸兵用的手榴弹，比八路军用的手榴弹要小巧，威力却大出好些。三儿叫郝驴子带着人在后头跟着，只要他的命令一下，他们就嗷嗷叫着往山疙梁上冲，他带上段志刚、赵远景、罗旭东、王松向山疙梁上匍匐过去。他们爬得很慢，生怕叫汉奸兵给发现了，好在虽然迫击炮压制住了李力学方面的火力，但汉奸兵也还不轻松。感觉距离差不离了，三儿叫他们停下，他把手榴弹放到手里，大概瞄了瞄迫击炮的位置。 “我把手榴弹扔出去，先炸掉敌人的迫击炮。”三儿说，“然后郝驴子他们吼叫着冲出来，汉奸兵肯定就慌了，那边李力学再打过来，这仗就打完了。” “可万一郝驴子他们吓唬不住兵，”罗旭东说，“我们的伤亡会很大！” “我想，李力学这个烧燎蛋敢跑到咱们营附近来抢兵源，肯定不是个吃饱蹲。
” 罗旭东叹了口气，“你这是押宝！” 三儿笑了笑，你这一群佃户跑到地主院子里搅和，啥仗打起来不跟押宝似的？他锁定了目标，突然板起半截身子，胳膊抡起来，两颗手榴弹夹着风飞了出去，就听着两声爆炸，敌人的两个迫击炮顿时就哑火了。三儿迅速倒在地上，仰着脸吼了一声“开火”，段志刚他们冲着汉奸兵的阵地就是一气激射。冷不丁背后插了一刀，汉奸兵着急上火地转过身来，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看到了更恐怖的事情，从夜色里吼叫着冲出了几十号人马，向着他们冲了过来。他们本来以为是十拿九稳的买卖，完全做亏了。 郝驴子他们精神抖擞，早就冲上了山疙梁子，看见郝驴子手里明晃晃的枪，这伙汉奸兵一点儿尿也没了。郝驴子他们一伙人就这么硬直冲上去，汉奸兵吓得早就跪在地上举起了手，乖乖把手里的枪放在地上，连一点儿反抗都没有。三儿这时候可是一脑门子汗，他本打算是，叫郝驴子他们诈唬一下，汉奸兵一开枪就叫他们卧倒，哪知道郝驴子他们跑得太急，稀里糊涂就给冲上去了，而且他们没费一枪一弹就俘虏了所有的汉奸兵。
他看着那些跪在山疙梁上、高举着双手的兵，这又是一场糊涂仗。 赵远景可不管那么多，赶紧招呼着人收拾汉奸兵的武器，他怕一会儿李力学他们过来就得对半分了。郝驴子拿着枪吓唬这些汉奸兵，说他们是新一营七连“贾三投”的兵，叫他们都乖乖的，否则一颗手榴弹敲你的脑骨残。兵都跪在山疙梁上举起手，求爷爷告奶奶地叫留下他们一条命，谁不知道“贾三投”在外槛沟屠杀了日本兵和汉奸兵，传说这位爷长得黑面獠牙、肋生双翅，眼睛珠子都是绿的，杀人不眨眼。听汉奸兵把三儿形容成这副模样，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这时候，灰头土脸的李力学爬上了山疙梁子。 在人群里找到三儿，李力学啥话也没有说，抽出腰带塞到三儿手里，说白天的时候他得罪了三儿，大夜里的三儿不计前嫌还来助拳，但是他打小不欠人情，叫三儿用腰带抽他几下，人情就算是还清了，他带着人连夜离开黑龙潭。三儿说我不抽你，你有酒没，请我喝两口就得。李力学一把拉住三儿，别说是喝他的酒，现在喝他的血都成。 原来，兵那两下迫击炮还真把李力学打懵了，他是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伙人跑这么远的山路还带着这玩意儿。
谈到这场战斗，李力学喝着酒还心有余悸，连连感慨这要是没有三儿，自个就要折在这一伙二狗游手里了，那就真憋屈了。李力学说自个两只手都是断章，打小他娘就担心他走背字，隔三差五就去庙里烧香，那时候赚个三子两子，除了吃喝拉撒，就是拿去庙里供香火。三儿笑着说，“嘴唇厚，吃东西没够”，你这辈子的运气好着哪！李力学扣下酒碗，我运气好个屁，你的运气才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看着吧，你以后肯定家财万贯、四世同堂。两个人撇逼扯淡聊到天蒙蒙亮，倒在炕上就睡着了。 三儿没有叫李力学离开黑龙潭，他带着人赶在李力学醒来以前就离开了黑龙潭。一路上赵远景乐开了花，一会儿哼两句二人台，一会儿唱几段口梆子，跟郝驴子炫耀三儿扔手榴弹扔得好，有一个迫击炮居然还能用，这下子他们可发达了。走到路上，打后面追上来一辆马车，闫平安过来跟三儿报告，说是李力学把他们连的文工团借给咱们了。三儿停住脚步，只见一个女兵走了过来，冲他敬了个礼，“贾连长你好，我是文工团女兵孟海英，前来报到！”这个叫孟海英的女兵长得中等个头，皮肤有些黑，但是眉眼不是乡下女人的眉眼，梳着两个麻花辫，笑起来鼻子上会有一排细小的皱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