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岳!”
“宗主!”
白逍等人见势不对,迅即聚过来将花望岳重重护住。
“这天芒果然非寻常之剑可比……”花望岳急忙运气镇住心脉,虽止住了吐血,但神剑的反噬已让他倍感乏力。
“你怎么样?”白逍急切问道。
“还撑得住……”花望岳摇了摇头,这时,他忽瞥见因姜胤之死而愤怒围来的众人,不由叹道:“看来我们今日难离开此地了……”
白逍四下一瞅,却说道:“无间地的那俩人呢?”
众人再看,果然已不见了狐娘与流萤,花望岳叹道:“他们奸计已成,岂还会待在此处……”
正在此时,连蓬与木北怀已商议了有一会儿,他忽执刀向木北怀一拱手,说道:“木大人,那日兜天宫中你我三人同领密旨,可现在谢胤世子无端被花望岳这妖人杀害,末将斗胆请求木大人出手相助!”
木北怀惆怅了片晌,转而一脸严肃地说道:“将军为吾王重臣,在下愿听将军号令。”
“那多谢了!”连蓬不再谦让,正要挥指群攻。
白逍等人也站出身来,做好了再次恶斗的准备。
突然,一道刺目金光剑气破云而上,落在祭台正中,直让众人惊讶不已。
“青崖……”花望岳看清来人,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手中的密旨玉简,神色顿时黯然了起来。
连蓬却是双目骤亮,强掩着得意说道:“栾少傅终于出现了。”
“这里如此热闹,我岂能不来。”栾青崖自散修为后便御剑至此,周身经脉已然大乱,状况较之花望岳更甚。
他深知当务之急便是让他们有喘息时间,遂与白逍等人打了个照面后,顾不得经脉错乱之苦,忙向连蓬虚与委蛇说道:“这才相别一月,将军是愈发威武了。”
“这还不托你栾少傅之福,不过少傅倒是让我好生苦等……”连蓬怪笑了起来,片时,他侧身斜视了身后众人一眼,果然,他们都因栾青崖的到来变得踌躇了起来。
连蓬对此并不感到意外,毕竟二十年前的论剑大会上,栾青崖一剑夺仙魁,早已名满天下,是公认的当代第一人,何况他为周王与五上人所倚重,还是当朝少傅,谁敢放肆。
“同在镐京多年,在下竟不知将军对我如此挂怀,失敬失敬。”栾青崖佯笑道。
连蓬知要让身后之人对栾青崖出剑,非让他们彻底信服不可,他也不急于点破密旨之事,而是高声问道:“栾少傅此来,可是为了助我们捉拿叛逆妖人?”
“当然是。”栾青崖朗声回道。
“那看来我们是同道之人了。”连蓬说道。
栾青崖往谢胤的尸体瞟了眼,心情格外复杂,沉重地说道:“可我终是来晚了一步,妖人已被诛杀。”
连蓬他岂会不明栾青崖所指,当即眉头一沉,冷哼道:“栾少傅,谢胤世子为诛叛逆而亡,难道你也要是非不分吗?”
栾青崖双目紧紧盯着连蓬好一会儿,说道:“将军这一问可真难倒我了,只是不知是我是非不分,还是将军在混淆黑白!”
“看来栾少傅终非与我同道。”连蓬阴冷说道。
“岂敢高攀。”栾青崖突望向天门众人,凛然说道:“今日之事如此蹊跷,难道各位仙友当真没有一丝怀疑?”
连蓬见同来之人连连相顾,思忖了片刻,阴鸷地说道:“说到蹊跷,我倒有一事想请教栾少傅。”
“何事?”
“栾少傅去黎山已有月余,不知花宗主为无间地妖人传正阳心法时,你可在场?”
栾青崖转头一看花望岳等人的面色,登时猜到了个大概,便说道:“我不仅在场,而且还深知其中曲折与花宗主的苦衷。”
连蓬嘿嘿一笑,再问道:“那敢问栾少傅,何为天门禁忌?”
栾青崖随即呆住,哑口无言:他们果然为他留了后手。
兜天宫一弟子见众人默然不语,不由出声道:“我天门五派禁忌自然是偷习他派功法。”
连蓬直视着栾青崖片刻,蓦地,他厉声怒斥道:“难道栾少傅偷学正阳心法也有苦衷吗!”
栾青崖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说道:“魔帝倒是什么都告诉了你。”
“栾少傅如此说是默认了吗。”
“呵,将军如此行径,可对得起你身上的帝侍玄甲!”栾青崖不再解释半分,试问又会有谁相信,这一切竟是年少时的无知好奇使然。
“栾青崖你还真是执迷不悟,事到如今你竟还敢诬陷本将军。”连蓬佯怒道。
“他真的偷习了正阳心法了吗?”
“难道他是想学两百年前的绝巘吗……”
一时间议论纷纷,窃窃声中有怒气冲冠,有难以置信,但更多是惜其不争。
“栾师兄……”木北怀突然御剑上前来,于他而言,栾青崖不仅是他师兄萧恭陵的挚友,更是他师妹甘棠的未婚夫。
“木师弟……”
木北怀拱手一拜,郑重说道:“栾师兄,临行前大王曾特地交代了,若你束手就擒,我们只需将你缚回神都即可……”
“束手就擒……”关于石殿中凤仙居掌门际涯的事,栾青崖已无心再提,如今的他,已是触犯天门禁忌的天枢阁败类,多言只会是妖言惑众。
突然,他身体一颤,冷汗直下,面色惨白得吓人。
“青崖……”白逍瞬间移去将他搀住,他若迟了些,栾青崖怕是已倒地。
他轻轻一摸他的脉搏,不禁低声惊道:“青崖,你的修为……”
栾青崖艰难地摇了摇头,愧疚说道:“是我失察才害了你们……”
“他们早有豺狼之心,今日不过是正寻到机会罢了。”白逍说道。
连蓬惊喜地望着栾青崖,他虽不明其中缘由,但栾青崖如此倒省去了他许多麻烦。
此时,阴云四合,已遮住了落日的余晖,云上一片昏沉。
突然,花望岳摇晃着踏剑飞出,朝着木北怀喊道:“木北怀,今日一切皆由我正阳宗而起,与白逍栾青崖无关,你们不可伤他二人!”
“望岳!”栾青崖二人同时喊道。
“逍,青崖,大王素来对你二人倚重,木北怀也不想伤你们,何况天枢阁与摇光山势大,此间事了,回镐京你如实解释即可……”
木北怀未曾多想,便毅然答道:“好!若栾师兄与白掌门不出手,我凤仙居定保他二人无虞。”
兜天宫与千机殿众人也并无异议,在他们看来,栾青崖或许只是受到了正阳宗的蛊惑。
“逍,保护好青崖……”花望岳说道。
“你们只怕想得太简单了。”连蓬心中暗笑,可他面上终未露出一丝喜色。
只听嚯地一声清亮声响,他已出拔鞘中寒光冷冷的长刀,指向正阳宗众人叱道:“正阳宗枉为天门之后,勾结魔教,残害正派中人,其罪天理难容,今日即便我等身死,也不可纵其离了阆苑而去!”
“杀!”喧天呼声顿时响起。
“杀!”连蓬号令随之而出。
“住手!”栾青崖力不从心地嘶喊道,可一切都已止不住。
顷刻间,阴风飒飒,天地骤然昏沉,九天雷阵下,寒光闪闪的飞剑如潮般袭向了正阳宗众人。
“那就听天由命了!”花望岳眼见来人杀机尽露,一副不死不休的凛然样,他也不再有任何顾及,当即施出全力艰难地提起剑诀,以极其坚决之势,引着天芒飞到了空中。
正阳宗众人纷纷出诀御剑,咻咻声起,只见天芒凌空一挥,万道鲜红剑气蔽空而来,茫茫天地也不禁随之变色。
轰隆!
天崩地裂般的声音响彻云端。
“啊……”
“正阳宗的妖人……”
惨叫声此起彼伏,被神剑所伤之人如被箭射中的鸟群,不时气绝翻落下飞剑。
而天芒的另一端,花望岳重伤后第三次强行御神剑后已是力竭命危,正当他喘着气欲召天芒时,数十道凌厉闪电忽从天落下,将他击得遍体鳞伤,昏昏沉沉。
“宗主!”正阳宗仅存的三名弟子奋不顾身地冲去将他接住。
“望岳……”白逍因有人虎视眈眈地盯着栾青崖,故一直不敢离去,此时看到花望岳如此,已是心急如焚。
“逍。”栾青崖周身调息的淡光忽然消失,他猛地睁开了双眼。
“你好些了吗?”白逍焦急问道。
栾青崖点了下头,沉声说道:“逍,今日设局者必有天门与朝中重要之人,神剑断不可落入他们手中。”
白逍面色顿时暗了下来,说道:“那等会儿我牵制住他们,你伺机夺剑离开。”
“今日他们势要除我与望岳,岂会对我放松警惕。”栾青崖不由一阵苦笑,继续说道:“逍,我修为已散不可久撑,你切不可让我与望岳枉死,更不可断了小少卿的活路……”
“难道就让我看着你们死在我面前吗!”
“总好过我们仨都命断于此,逍,别让他们得逞。”
“青崖!”白逍身为一派之尊岂会不知轻重,可他终也只是个血肉凡人,顿时咬牙切齿,青筋暴露。
“难为你了……”栾青崖重重拍着白逍肩膀说道。
嚯的一声清响,栾青崖已御着离鞘的无妄剑飞向了花望岳。
“青崖望岳……”
漫天剑影中,木北怀忽见栾青崖已到众人前面,不由喊道:“栾师兄,你何苦如此?”
“那你们又何苦害了这么多人?”栾青崖指着台下堆积的尸体反问道。
“除魔卫道,在所不惜。”木北怀决然说道。
“好个除魔卫道……”栾青崖神色黯然地说道。
“栾青崖,你若执意如此,就休怪我们手下无情!”连蓬叱道。
“他是铁了心要相助这些正阳宗的妖人。”有人附和道。
“只怕他早已成了魔……”
“那便把这魔头的首级一并带回镐京!”
栾青崖听罢顿感心凉,神色惘然地向天问道:“我们是魔,那你们又是什么?”
“栾师兄,你再不停手就真的无法回头了。”木北怀再次劝道。
“回头……”栾青崖纵声冷笑了起来,须臾,他忽面色一沉,说道:“我今日来此,便没想过要活着离开!”
“杀了他!”千机殿弟子再次喊道。
蓦地,栾青崖抬起剑诀,一道剑气疾疾射向天芒,只听得叮的一声金铁脆响声,花望岳身旁的神剑立即神光四散,晃动了起来。
“青崖住手!”花望岳颤声呼道。
“望岳,临终前你总要让我看看这神剑的真容吧。”栾青崖说道。
“唉!”花望岳费力地挥出剑诀,以最后一丝修为将栾青崖气息注入到天芒剑中。
“妖人住手!”围困着的众人齐齐呼出了声。
“杀了这些离经叛道的妖人!”飞剑如数不清的蝗虫,正铺天盖地而来。
“何为经,又何为道?”斗法外的角落,白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道不出的是无尽的心凉与悲愤,自嘲道:“我四人自出山以来,为大周与天门四方奔走,不想最后竟是这等结局。”
可他只能隐忍,他决不能让栾青崖他们枉死于此。
“你们不是想落实我修炼正阳心法的罪名吗?今日我便让你们瞧瞧正阳心法与太上玄经合御神剑究竟会如何。”栾青崖双剑诀顿时朝天指去,霎时狂风飒飒,灰袍猎猎。
阴沉的云海上,神剑犹如天外之剑,从上霍然劈下一道毁天灭地、金红相间的剑气,直破剑群而去。
“他真学了正阳心法!他才是第二个绝巘啊!”惊恐声此起彼伏。
“他先前气息已乱,快趁此将他诛杀!”连蓬当机立断道。
“杀了他!”
“那就看天要亡谁吧!”栾青崖含泪惨笑道。
耀眼巨光席卷而来,一阵天摧地塌的异变转瞬即至。
祭天峰剧烈一震,巨石磅磅地滚下云海,而方圆数里,飞禽猛兽似乎都已感应到了这震慑六合的肃杀之气,纷纷逃窜远遁。
不出连蓬所言,栾青崖行于各经脉的气息已然大乱,连番的刺激,不知不觉他竟已迷失了心智,冤屈与凄凉一并涌入脑海,最初悲愤也渐渐变成了盛怒。
“你们该死!”他怒吼道。
杀气丛中,飞剑上幸存之人皆是满身血渍,双目血红。
耳祭台遍处,衣甲飘零,散落的残剑更是有如林立,世俗、道义、门规、恩仇,都在呼吸停止的那一瞬烟消云散。
随着无数弟子如草芥从天芒下滚落,忽然,一缕明澈的金光从栾青崖天眼印中如莲花般绽放,将他的噩梦惊醒,可那个梦里他竟成了个嗜杀的狂魔,兴起时竟无半点慈悲。
他看着遍地的尸体,这还是他吗?就因为莫名之罪的愤怒?
他惶恐地看着自己血迹斑斑的双手,不由颤抖了起来,他又看向了花望岳,目光呆滞地说道:“望岳,我究竟做了什么……”
正在此时,黑气沉沉的天穹下,一片雷嗔电怒之象。
“青崖!”白逍与花望岳同时喊道。
正当栾青崖神情恍惚时,数百柄凶狠的飞剑风驰电挚地穿了过来,霎时,他就如同一个射箭的草把子。
栾青崖惊愕地看着插满自己胸膛的飞剑,半晌才缓缓抬起头,噙着泪笑道:“逍……别忘了……别忘了……”
话音未落,他一身血迹地坠下了云间,也坠下了凡尘。
“栾叔叔……”
一阵受了惊吓的稚嫩声音传到祭天峰顶,可栾青崖再也听不到了。
祭台上,一片猩红的狼藉。
逝去的只剩永恒的冰凉,而活着的则是无穷无尽的仇恨,
空谷回黎山正阳宗报信后,弗离终于领着一众弟子与花少卿赶到,可他们还是来晚了。
在看到躺在地上的花望岳的那一刻,弗离像是突然老了几十岁,步履都变得蹒跚起来。
他的一生,只有正阳宗,只有天门,可眼前一切难道就是他们努力多年的回报吗?
他看着紧紧抱着花望岳的小少卿,许久,才唇齿颤抖地说道:“宗主,我们来了……”
“师兄,我让你失望了……”花望岳艰难地说道。
“是我来晚了我来晚了……”弗离连连颤声说道。
花少卿面色惨白地立在花望岳的身后,泪如雨下,任凭心中如何歇斯底里,他仍是未哭出声,他只想紧紧抱着父亲宽阔的臂膀,可他幼小的双臂却是如何也抱不完。
花望岳环望了眼正阳宗众人,目光最后停在弗离身上,虚弱地说道:“师兄,当年你一个劲地让我当了宗主,今日你不可再谦让了……”
“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师兄在……我便可安心了……”花望岳吐出了血来。
弗离抓紧花望岳的手腕,他的脉搏已微弱得快没了跳动的迹象。
弗离顿时面如土灰,强忍心中的悲怆将少卿拉到花望岳身前,说道:“宗主可有什么话要对少卿说?”
花望岳穷尽全身之力才缓缓抬起了手,细细抚着花少卿未经世事的脸庞。
他久久地看着泪流不止的花少卿,他竟不知该如何开口才能抚慰他年幼的心灵,他只怕自己交代完毕,便再也见不到自己还未长大的孩子,更勿说看到他的绝脉被治愈。
花少卿忽握紧花望岳放在自己脸上的手,终是忍不住哭出声来:“爹爹……”
“少卿可还记得你娘亲葬在何处……”花望岳虚弱的问道。
“回魂古道的谷口上,爹爹每年都会带我去拜祭。”花少卿哽咽说道。
花望岳满意地轻点了下头,说道:“爹爹想以后就陪在你娘亲身旁……”
“爹爹少卿知道了……”花少卿连连点头。
“少卿,回魂古道外便是无间地鬼域,我与你娘亲皆不喜被尸奴惊扰,若是尸奴过了镇魂道,进了大周……”花望岳说着不由咳出一大口血,弗离急忙施法托在他的后背,他才得以强撑继续说道:“若真如此,我与你娘亲九泉之下定不得安宁……”
“爹爹……”花少卿蓦地跪在其父身前,指天誓说道:“少卿发誓,绝不让尸奴过回魂道,进我黎山!”
“少卿勿要记恨他人,诸事须听亚父,不可荒废了修……”花望岳话音突断,已魂归太虚。
“宗主……”
“爹爹!”花少卿哭喊了一声,竟昏了过去。
这时,先前受伤的数百人在连蓬带领下又战战兢兢地围了过来。
弗离一腔悲愤正无处发泄,见他们聚来不由神色骤变,恶狠狠说道:“你们都该死!”
漫天阴云似也知趋福避祸之理,纷纷往峰外游去,一时间,衔在西山的半轮红日也从隐匿中露出了面容,它就像一柄杀人的血色弯刀。
剑气当空,一番血雨腥风再起。
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从镐京来的千余人除却木北怀与连蓬等数十人,其余尽皆被杀身陨,而弗离等后来之人也是死伤过半。
“这便是我天门的劫数吗?”云波诡异的天穹下,白逍已感到身心俱疲。
他在众人斗法开始时便以自身气息炼化天芒,此时已快结束。
片霎,一阵呼啸于天地间的厉风骤然卷至,狼狈不堪的众人抬头一看,竟是白逍在起诀施法。
“神剑既已成了祸源,那就先由我带走了。”白逍突然御起长风,引着神剑天芒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连蓬与木北怀相视了一眼,趁着弗离一干人发愣,纷纷逃离了阆苑。
这一场恶斗,也终于由此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