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殿内,青光黯淡,一片狼藉。
风落羽哆嗦地望着困在重重锁链中的兽人,半晌,他忽仰头怒吼了起来,哀声震耳,凄异无比。
蓦地,只听得哇的一声,一股殷红的鲜血从他口中喷了出来,他就像一头的困兽,满腔怨愤与不甘,却终是无能为力。
“红颜犹未醒,少年已白头,这一幕可真是感人。”殿中一暗处,魔帝冷语讥讽道。
他觊觎的目光几番瞟向祭台,然而虽然风落羽已重伤在身,但他仍对石壁上的神剑天芒极为忌惮,遂故意再激道:“风落羽,你费尽心思地寻来这剑婴,结果却是竹篮打水,空欢喜一场了。”
栾青崖起剑诀立于二人间,他听闻魔帝之言已知其用心,故说道:“想不到阁下竟只会使偷袭和冷嘲热讽这等卑劣伎俩,倒还真配得上这魔帝二字。”
“如此说来,栾少傅倒是个古道热肠之人了。”魔帝不屑地说道。
突然,隔着凄凉的背影,风落羽缓缓开了口,恍惚地说道:“两百多年了,君儿终是要永坠魔道,无法回头了……”
栾青崖转头见风落羽身体还在发颤,当即谨慎地后退了过去,在他耳边低声说道:“风前辈,你自散修为后又经恶战,周身经脉尽乱,如今强敌在侧,还请快些调息。”
魔帝冷冷望着他二人,阴恻恻笑道:“栾少傅,你难道不想取神剑了吗。”
栾青崖沉默了下,说道:“你休想挑拨离间。”
然而风落羽怀疑的目光已落到了栾青崖身上,似乎对他仍有戒心。
栾青崖倒也能理解,剑指一晃,他连忙显示出了天枢阁太上玄经的卦术与法术,又恭敬地向风落羽拜道:“天枢阁玉虚掌门三弟子栾青崖拜见笛仙风前辈。”
“原来是你。”风落羽虽常年守于阆苑,但对于栾青崖,这个同修法术与卦术的天枢阁奇才,他倒是有所耳闻,随即收起了目光,盘坐调息了起来。
正当二人释疑时,一缕微弱的无形气息悄然从魔帝袖间弹出,神不知鬼不觉地弹出附在天芒之上,竟连栾青崖都未留意到。
“栾少傅决定要当好人了吗?”魔帝若无其事地走出阴暗,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继续说道:“本座在此谢过栾少傅了,若非你的无双卦术,本座岂能进得了这阆苑古迹,又岂能与名满天下的笛仙风落羽同时重伤。”
“你!”栾青崖心中一惊,许久才呐呐说道:“从正阳宗与我斗法开始,你就设下了诱我破阵的计谋……”
魔帝忍着伤势,得意地笑了几声,转而冰冷说道:“你现在明白也不晚,可若你再执意阻拦,有的事只怕你到死都不会明白。”
“你果然另有图谋。”栾青崖说道。
风落羽一直闭目听着,突然,他怅然说道:“隐,原来是你……”
魔帝周身气息一转,竟变了种冰冷怨恨的语气,说道:“不错,正是本座!”
栾青崖听罢不由皱眉,顿觉毛骨悚然,魔帝似乎变了一个人,这与先前在黎山朱天殿中异常相似,好像他身体藏着两个灵魂,可以随时转换。
“你千年前便已被逐出阆苑,为何还要再回来?”淡淡的雾气从风落羽白头上徐徐蒸出,他依旧在闭目调息。
栾青崖一听,风落羽与魔帝似乎相识,他担心魔帝会再度偷袭,再次祭出剑诀为风落羽护起法来。
“族人都已死在绝巘剑下两百多年了,本座为何不能回来。”魔帝阴森森地笑了起来。
风落羽苍目突然睁开,缓缓叹道:“两百年前我只道是绝巘杀心太重,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当年绝巘屠族是因为你!”
风落羽终是年近三百岁之人,已渐渐从绝望中走了出来。
“不错!是本座告诉了绝巘,能克制他与天芒之物就在阆苑中。”
“长老们不过是将你逐出阆苑,可你终是阆苑之人,岂能如此歹毒……”风落羽叹息痛恨道。
“风落羽,你不过是个千年后的守剑人,岂知千年前之事!你也少与本座摆出一副济世高人的模样,你从夜郎寻来这剑婴,企图以他祭剑好救下自己心爱之人,难道你的心就不歹毒?”魔帝沉默了片刻,又讥笑道:“天下人可都歌颂你‘宫商破万剑,横笛诛妖邪’,若他们知这所谓的笛仙如此行径,不知他们会作何感想。”
“天下人怎么想那是他们的事,这罪名总有人要背负,可以是君儿,自然也能是这孩子。”风落羽唉声叹了数声,直视着魔帝继续说道:“倒是你,早违背了自己的誓言。”
魔帝纵声狂笑起来,冷漠地说道:“什么守护苍生,什么匡扶正义,都是狗屁!苍生是命,本座的就不是命!既然他们想用本座的命去守护所谓的天道,为何不能用苍生的命来换本座的不死不灭!”
风落羽懒得辩说,突然,他留意到先前魔帝言语的细节,不禁皱起霜白的寿眉,艰难地说道:“你早知我会去夜郎。”
“不错,本座早在你之前寻到了这剑婴,而且还在他体内留下了尸咒!”魔帝嘿嘿冷笑道。
“原来如此,难怪我给那孩子血祭时会有反噬之感,否则有天芒在侧你岂能得逞……”风落羽翻转手掌,只见他掌心赫然出现了一个尸咒红印,他目光一紧,再说道:“你如今的修为怕是也没有两百年前的一半吧……”
栾青崖愈发感觉好奇,关于魔帝的修为之事,他在黎山时已瞧出些许的不对劲,可当时他心忧花少卿,这一疑问很快便消失了。
“本座之事就不劳笛仙挂心了,但本座还真得感谢这剑婴,要不是他,谁还能让天下第一的你中了尸咒,还让你心甘情愿地自散一半大荒经的修为强行助他献祭,否则,重伤的怕只有本座一人了。”
“那你是有备而来了。”风落羽猛地咳起血来。
“风前辈……”栾青崖担忧地凑了过去。
“无妨,有天芒在他不敢放肆,何况他也好不到哪儿去……”风落羽虚弱地说道。
“他的修为怎会如此?”栾青崖终于忍不住问道。
“该是与他修炼的禁术有关……那是千年前之事了,具体我也不得而知……”风落羽说道。
“本座之事你岂会知!”魔帝冷哼了一声,片晌,他又回复了初时的语气,说道:“风落羽,本座可以帮你。”
“帮我?你可没有乐善好施之相。”风落羽惨笑了几声,转而沮丧地看着兽人,说道:“君儿,我如今又还有什么所求呢……”
“你不过是想让血祭仪式完成,你难道忘了族室中的禁术了吗?”
“禁术……”风落羽一脸茫然。
“原来他们临死也没告诉你真相,也是,这圣族中怎会有如此邪术……”魔帝冷冷说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风落羽止住调息问道。
“虽然仪式的铜鼎与祭台已毁,但本座还可用离魂之法替你拘出龙息,完成血祭。”
风落羽瞅了眼魔帝,说道:“你索要的怕不是寻常之物,我可给不了。”
“你救回你朝思暮想的君儿,而本座……”魔帝忽目放异彩地看向祭台,贪婪地说道:“本座则要带走这剑婴!”
“隐,我都三百多岁了,你竟还想欺瞒我。”风落羽苦笑着,他不由瞟了眼立在祭台上的黑色剑匣,厉声说道:“带走剑婴便能控制魔剑上邪!你已是无间之主,你究竟还想做什么!”
魔帝指向锁链困住的兽人,说道:“难道你就想让蔺雪君神识永失,终身为魔吗?”
“蔺雪君……”栾青崖猛然转向铜柱间的兽人,难以置信地说道:“她竟是两百多年前坠身魔道的凤仙居弟子蔺雪君……”
石殿突然沉寂了下来。
栾青崖已知晓了此间的厉害关系,他看着一脸痛苦的风落羽与满目期待的魔帝,不自觉地往祭台靠了去。
许久,风落羽才怃然说道:“君儿早在拔出魔剑的那刻,便自知此生无法回头,我也不过是想让她在使命结束之际再看这世间一眼,命既如此,我又何必强求。”
“风落羽,就算你甘心长守深谷,但她可是与你青梅竹马之人,沧海未竭剑犹在,此情岂敢与君绝,你当真不救她?”魔帝再说道。
“原来石碑上的那两列字是风前辈所刻……”栾青崖这才明白的含义,对于风落羽,他由衷地多了几分敬佩。
殿内,一阵寒气陡生,昏黄的长明灯不自主地摇曳了起来。
“我与君儿何须你多言,隐,我族之人所剩无几,看在同族的份上,你就此离去吧,若你还妄想强取剑婴,即使我经脉错乱也可借天芒之威与你同归于尽。”
正是此时,天芒神光明灭,不时地发出异响。
魔帝得见此象,顿时阴沉笑了起来,说道:“风落羽,你当真以为天芒还会为你所控吗!”
空荡荡的大殿就像一个巨大石棺,让人倍感压抑。
噼啪!
是石壁碎裂的声音!
嘭!
天芒神光骤长,再一阵碎响,神剑已如出海神龙,昂首凌于在大殿之上,并不受何人控制。
“你终于感应到这气息了吗?”魔帝久久地望着天芒,许久才将目光转向祭台外,冷冷说道:“风落羽,你还能御天芒吗?”
“怎会这样……”铜柱下,风落羽苍容上露出一丝惊讶。
“你太不关心世事了,本座倒要看看没了天芒,经脉错乱的你还能怎样。”魔帝顿时化作无数黑雾骷髅头,祭出阴阳缺直指风落羽而来。
“看剑!”栾青崖剑诀即出,无妄剑顶着太极法印飞迎而去,誓破厉鬼骷颅。
瞬间,金铁交鸣处,两色法光四散,二人皆在各显神威。
“呵!”斗法正激烈,魔帝忽然化作重叠虚影,竟舍下栾青崖往祭台而去。
“就知你贼心不死!”栾青崖似乎早知魔帝有此一招,他身形一闪,已抢先一步抱起祭台上的婴儿,硬以剑诀和魔帝相抗,顿时掀起厉风阵阵。
栾青崖一瞥怀中,只见婴儿眉目已起冰霜,面色发青得可怕,他不禁晃了晃手臂,急声喊道:“小孩小孩……”
婴儿依旧面色死沉,毫无反应。
魔帝冷冷一笑,说道:“这剑婴才一个多月大,便被风落羽强行注入了一半的修为,如今血祭失败他能活才怪。”
“既然他已死,你又何必一直惦记着他。”栾青崖驳斥道。
“栾少傅,反正这婴儿已无气息,你若将他交给本座,本座必记你这人情。”
“你休想!我保证绝不让你找到他的尸体。”
金光不断在栾青崖的戟状的手指处形成气罩,而他身前的魔帝,更是黑气暴戾,杀机尽露。
“栾青崖,你真是铁了心要与本座作对。”魔帝怒道。
“你怕也没打算让我与望岳离开阆苑古迹吧。”栾青崖冷冷回道。
“醒悟得还挺快!栾少傅,你难道忘了正阳心法之事。”魔帝说道。
“流萤……”
“难道你就没修炼正阳心法吗?”
“原来黎山时你与我斗法不仅仅是为了破阵,你用心可真是歹毒……”
“不错!若你栾青崖再不识趣,就休怪本作无情!”魔帝的阴阳缺突然冒起妖异红光,已裹着妖风攻向了栾青崖。
“我师父可没教我如何识趣!”栾青崖顿时一挥剑诀,飞剑感应召唤立即迎向那两道红芒。
嘭!
栾青崖再看时,魔帝已置身在铜柱间,他与蔺雪君相隔不过数尺。
大殿之上,天芒神光四散。
“拦住他!”风落羽失声喊道。
他话音未落,一缕气息再次被魔帝引在了手中,那正是先前让风落羽对天芒失去控制的气息。
魔帝忽邪魅地一笑,那缕气息随即被他附在了困着蔺雪君的锁链上。
旷古神剑散着凌人剑气,正势不可挡而来由大殿上挥下,耀眼剑光中,传来阵阵巨响。
“啊……”锁链断裂声也掩不住蔺雪君突如其来的凄厉惨叫,与此同时,一道卦印金光从她额前灵台逃逸了出来。
锁链青光尽化作袅袅青烟,封印已破!
“果然,天芒识得绝脉之气。”半空中,魔帝说道。
“世间竟再出了绝脉之人……”风落羽惊诧道。
“风落羽,本座所言不虚吧,你真是太不关心世事了。”
“绝脉……那是少卿的气息……”
突然,天芒一遁,神光消失在了殿门处,它竟自主出世了。
“栾青崖,我倒要看你如何抉择!”魔帝伤势在身,迅即退至阴暗的角落调息,不再与栾青崖相斗。
“前辈,天芒……”栾青崖眼看天芒离去,又得顾及风落羽,已是分身乏术。
地上,风落羽依旧无法动弹,叹道:“天芒乃是神器,它此番出世怕是感应到了新主人,你快去看看君儿。”
铜柱旁,蔺雪君靠在一侧,困着她的锁链与祭台已被天芒斩成几段。
栾青崖一边以剑诀防着魔帝,一边急忙探向下蔺雪君的脉搏,忽然,他庆幸地喊道:“风前辈,蔺前辈似乎没事。”
风落羽闻言,面色顿时阴沉不定,继而双目微闭,痛苦地说道:“君儿灵台与锁链上的封印皆已毁,她没事才最遭……”
“前辈这是何意?”栾青崖不解地问道。
魔帝突然冷笑了起来,说道:“栾少傅,你难道忘了世人如何称呼蔺雪君吗?”
“剑魔……”
此时,蔺雪君缓缓睁开了尸绿的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