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月楼。
吕灀照例立在逐月楼楼顶最高处,俯瞰脚下一切。
今夜只有她一个人,傅暇不知道跑哪去了,吕灀也懒得管。她反而喜欢自己一个人清静。
站在最高处,照例的将逐月楼全局一览无遗。以昨夜相比,今夜又是另一番景象。
相比昨夜的喧嚣,今夜可以用寂静二字来形容。不论是逐月楼城内,还是城外黑风寨的军营,都显得毫无生气。昨夜一夜苦战至天明,今日是疲敝已极,不堪再战。是以吕灀放眼下去,东南西北四面,皆只有少量的巡卫值守,其余人,大部分已经沉沉入梦。完全不像是有大兵压境的紧迫之感。
其实吕灀也可以想见这一点。因为对于逐月楼中的其余人来说,是谁主掌逐月楼并不重要。黑风寨势大,他们便是倒向黑风寨也无伤大雅。倘若黑风寨果真星夜偷袭,他们只要能保得自己性命不死,挨过这一阵,日子也一样是这样过。
可是从反方向说,赤尔丹与闻敬之在今夜毫无动静,就太奇怪了。虽然昨日一战消耗了他们大量的筹备,可今日遇到的反抗也与昨日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今夜逐月楼,东西两侧的最外层最适合防守的部分,可谓是毫无防备可言。内圈的守备也形同无物——虽然也有在道路中央设置拒马乱石,也有在高处多布置弓矢手,但除此之外,众人的士气与昨日相比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这个情况,闻敬之他们未必不能知晓。他与赤尔丹不急于在今夜进攻,定有其他原因。或许是与此之外,逐月楼中另有什么东西、什么人让让他们不敢小视之。
吕灀不禁想起了昨日闻敬之在即将得手之时,却被自己几颗飞石吓退的情形。
难不成闻敬之之所以不敢轻举妄动,竟是在惧怕自己的实力么?
以情理,以吕灀的自信,她本能的相信自己的这一判断。紧接着,一股危机感如影随形。她在设想,假如自己是闻敬之,自己在今夜会做什么?
会想方设法将挡在自己跟前的人除掉。是的,她相信闻敬之也想这样做,而且,很可能此时已经有所行动了。
很可能,此时来暗杀她的人,已经潜入了逐月楼,埋伏在了可以攻击到她的地方。这只是吕灀本能的直觉,并无任何依据。不过,倘若真是如此,在敌人的地盘暗杀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天时地利人和一个不沾,真要动手,则必有非常的策略。
她想不出对方将运用什么样的策略,也无心去想。只因为当此时,她心中忽生警兆。与此同时,身体本能的往左闪避,一支冷箭无声无息的擦耳而过。
这一箭惊起吕灀一身冷汗。此箭力道强劲,偏生悄无声息,连轻微的弓弦响声都听不见,可见射箭之人埋伏在极远处——就连吕灀这等耳聪目明之人,都难以听见声音的远处。而极远处的箭射到这里,仍如此精准且不失劲力,此人箭术之强悍已入化境。
来不及多思索,第二箭又如影随形而至。夜幕成了箭矢的天然掩护色,吕灀目光虽锐利,可仍只能在箭矢极近处才能隐约看见箭矢的来路。吕灀再次侧身闪避,虽游刃有余,可心中隐约感觉不妙。果然,第三箭不加喘息之机又飞射而至。
这一箭正封住吕灀左侧的动势,如同高手过招一般,逼迫吕灀做出对其有利的选择,控制她的行动,迫使她步步踏入自己预设的陷阱。
第四箭,吕灀已然有些支拙,只是堪堪避过。
这样下去不行,她连闪身离去的功夫都没有。逐月楼楼顶的特殊构造决定了,她要下楼,必须走前面,钻窗户进去。而这条唯一的道路,完全暴露在对方箭矢的控制范围之内。更可气的是,对方极善于隐蔽,连发四箭,竟然毫不惊动逐月楼巡夜守卫。
神乎其技,其技通神!
可吕灀亦不是等闲之辈。她堪堪避过第四箭,足下一股真劲震破瓦片,瓦片碎石飞起,恰巧被她抓在手中。
仅凭着感觉,两颗小石子从她手中飞射而出。没飞出几丈远,恰巧与飞来的两只箭矢当空相撞,夜空中发出两声“噼啪”的脆响。这两支箭矢倘若射至,吕灀必中其一——除非能空手夺下其中之一。可是这样一来,自己身形动势受到制约,只会立于更加危险的境地。
如此险境,被吕灀两颗石子化解,准头令人拍案叫绝。
这并不算完,吕灀手中尚有四颗瓦片的碎块,被吕灀以相似的手法接二连三一一射出,于这沉沉黑夜之中,又如此这般的拦下了三箭,巧至毫颠,妙至毫颠。手掷石子的速度,毕竟较弓箭要快得多。三颗过后,对方已经跟不上吕灀的速度,第四颗石子,吕灀早已看准了对方弓矢的来路,往遥远一个极黑的阴影处急速射去。射至一半,对方才一支弓矢将石子凌空射住,“噼啪”一声石块与弓矢皆裂成碎片。
吕灀刚占了场面的上风,却忽的眼见那黑暗出一阵迅捷的黑影急速移动。数支弓矢便顺着那移动的路劲,从不同的方位激射过来。吕灀手中已无碎石,忙闪身避过头一箭,顺手抓住自己以内劲凌空震起的数颗碎石,拦下后两箭。心想:对方这样纠缠好无价值。明摆着对自己已经构不成什么威胁了,为何还不肯罢手?
心随手动,手动心至。吕灀心中如此想着,手中便有所反映。她手中尚有最后一颗碎石,运足了真理,往那道黑影动势的去处激射过去。那黑影距离吕灀所战之处至少相隔数道房舍,中间相隔足足有二十余丈之遥,那石子竟去势不减,劲道夹含着凛冽寒气。石块虽小,其势直如一枚重锤。那人不敢硬接,忙退后数步。遥遥冲着吕灀双手一敬,夜空之中飘然远去。
对手远遁,吕灀不但未有胜利的喜悦,反而生起一种荒谬之感。对方的攻击远不如自己预想的那般凌厉狠辣,这等轻描淡写,又怎像是闻敬之的风格?这样浅尝则止,于战局有何助益呢?
对手退去,吕灀心中的危机感反而更甚。傅箫重任在身,此刻应当还在巡夜、安排防务。傅暇终日游手好闲,不知他会在哪个角落。此时的逐月楼,看似重重防卫,可是对于江湖好手来说,悄无声息的潜入其中,大搞破坏亦是轻而易举。自己站在最高处,原本底下四周的动静一览无遗。可是刚才全神贯注于防卫冷箭之上,对于逐月楼主楼四周的动静无暇兼顾,正好是黑风寨营中好手潜入主楼借机行事的最佳时机。
想及此处,她心道不妙。忙飞身往楼下奔去。
吕灀担心此时早有好手潜入逐月楼,正准备对月娘发动突袭。月娘是逐月楼的主心骨,可她全然不会武功。倘若月娘被擒,那逐月楼自是不攻自破。
吕灀身形极快,眨眼之间便连续窜下数个楼层,往月娘所在的二楼议事厅赶去。
夜深时分,本是逐月楼热闹的时候。可是非常时期,却反成了逐月楼最为冷清的时刻。此际,整个二层空空荡荡,只有数个护卫在门廊之前打瞌睡。吕灀不理会他们,飞身窜了进去。动作迅捷,那几个护卫竟然全未察觉。
转过门廊,便是议事厅。吕灀不能确定月娘是否在此地。因抬眼望去,不由的站住了身子。
并非因为她没有看到月娘。并非因为月娘安然无恙,并无遇袭。
议事厅中,三个身穿夜行服的刺客,此起彼落,一人手执短刺攻向月娘,另两人拦住去路。看其情形,这三人也是刚来此不久。吕灀来的极为及时。月娘此时正安然侧卧与卧榻之上,猫咪正窝在她怀中睡觉,似乎对身边情形全然没有反应。
这实在是一幅诡异之极的画面。按说刺客行动,务求一击必中,突然为之。而此时看来,恰巧在这三名刺客动手之际,恰巧被自己撞上了,似乎竟是有人有意安排了一切。
可是当此时,吕灀见到这一情形,反安心了。付手站在门口,并不行动。
因为她分明看见,当这三个刺客攻向月娘的时候,卧榻背后的屏风后,一左一右闪出了两个人影,分别拦住了刺客的退路。与吕灀形成反包围之势。
这两人是便是傅箫与傅暇。
此二人只是付手而立,并未有任何行动。他们尤自如此,月娘定是能自行处理这一境况。吕灀她又何须多此一举。
这三人也感觉情况不妙,可是此时有进无退,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强上。两名压阵的此刻也掷出短刺,分往月娘上下行动之要冲射来,为的是封住其抵挡短刺进攻的去路。配合默契,且丝毫不顾忌自己身后另有强敌。分明是求以命搏命,以三条命换月娘之一条性命。
月娘脸上忽的紫芒大盛,左脚轻轻飞起,举重若轻的踢飞了第一枚短刺;右手凭空轻抚,第二枚短刺仿佛中了一股奇怪的力道,拐着弯偏了过去,反而往那头一个手持短刺刺将上来的那名此刻身上飞去。
那名刺客早将生死置之度外,饶是如此也毫不理睬,反倒一挺身,加速将短刺刺将上来。
兔起鹘落之间,忽的月娘便不在卧榻上了,一阵香风过后,她手里多了一根短刺,人立于议事堂正中央。身后,三名黑衣人皆被裂喉,软软的倒在地上,眼睛圆瞪,显然皆没反应过来。吕灀却将此看的一清二楚。月娘竟是空手硬生生的将对方手中的短刺夺了过来,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出三击,每一击都准确的割裂了一人的咽喉。手法狠辣精准之极,竟好似一门手艺一般令人击节称叹。
想不到月娘一身武艺,竟如此了得,乃至于骗过了吕灀的眼睛。
月娘轻轻将短刺扔在地上,忽见吕灀一脸好奇的神奇,笑道:“吕姑娘,这一节还请你为月娘保密哦。”此时的月娘,重归昔日的风流娇艳之色,一点杀气皆无。
吕灀知道月娘指的是她身负上乘武功之事,因点头笑道:“月娘放心。”说着转身便要走,却听身后月娘唤道:“吕姑娘留步。月娘有话要说。”
吕灀返身,见傅暇与傅箫已经走到了月娘身后。月娘又款款回到卧榻上,复又侧着躺了下来,重归刚才慵懒婀娜的体态。猫儿“喵”的一声,从地上又跳了起来,重新趴在她的怀里。
“相信吕姑娘也明白了,月娘为何不肯向他们黑风寨妥协了吧。”月娘开门见山。
吕灀点头道:“月娘既是战神门中人,自然不能向黑风寨低头。”
月娘摇头笑道:“不单是如此啦,不过这么说倒也没错。”说着她右手缓缓抬起,冲着傅箫勾了勾手,傅箫因走过来道:“月娘早料到了他们有这一手。这片大漠上,知道月娘身负上乘武功的人少之又少。除了在此的我,哥,月娘之外,便只有现下刚来到大漠的战神门中人。此刻又多了一个灀儿姐你。因此他们行刺这一招定会落空。这是无疑的。只不过,月娘并不满足于此。”
吕灀点头,傅箫又道:“灀儿姐中午问箫儿,能为逐月楼做什么事情。箫儿让灀儿姐不着急。是也不是?”
吕灀点头,知道对方有事相托,因道:“正是。月娘有何事情便说罢,不论是什么事情,吕灀绝不推辞。”
话音刚落,傅暇从后走了上来,拍手道:“好气魄。吕姑娘不愧为女中豪杰。傅暇曾有言,当有一日,傅暇要做一件事,此事却须吕姑娘相助。此时正是时机。”
吕灀淡淡道:“豪杰便是豪杰,什么是‘女中豪杰’?是何事,你便说罢,是去取闻敬之的人头么?”傅暇摇头笑道:“非也,此事没有那么难办。傅暇欲让吕姑娘同在下一同换上这身刺客的夜行服,混进赤尔丹军营,趁夜浑水摸鱼,将傅暇送出去便可。”
吕灀闻言皱眉道:“此事简单,可是说来奇怪。以白衣书生之大能,一人办此事足矣。何必拉上吕灀呢?”
月娘终于幽幽叹道:“吕姑娘小视赤尔丹了。他的大营修的极有章法。大寨小寨相互呼应,中间空空荡荡,视野一览无余。绝难浑水摸鱼。且他晓得小天罡阵之法。傅暇武功虽高,倘若被困,亦是十分危险。因此才请吕姑娘相助。”
“非但如此。一会我将会命杨仆、箫儿带兵趁夜劫营。在旁牵制。如此一来,你们便更易得手。到时,还请吕姑娘便宜行事。倘若能趁其不备,擒贼擒王,杀赤尔丹一个措手不及,那更是理想了。”
吕灀方才在逐月楼楼顶所见,今夜逐月楼防务松弛,巡夜的弟兄也比往日稀少。她还以为是众人懈怠。现在才明白过来,精干主力另有要事,因此才分不出人力来。
吕灀点头,心知月娘相托之事,名为确保傅暇能突围而出;更是一只奇兵,希望收获意想不到的效果。她因淡淡笑道:“如此说来也是。吕灀即刻便去。月娘放心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