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丐不慌不忙的从身上的一个粗布袋子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又拉过一坛酒来;掀开瓶盖,一股浓浓的香味从瓶子里钻了出来,这份凛冽、醇厚和优雅中带着点奢华和洒脱的香气,是谢芜菁喝了几十年的酒都没有体会过的异香,更甚于当日在逐月楼赢得的琥珀月光美酒。馋的她口水直流,忍不住蹲在老丐的身边,指着小瓶子问道:
“老前辈,这瓶子中装的是什么?为何如此的香气逼人?”
那老丐眼光闪了闪,咧嘴笑道:“听说过么,第一楼的杏花春雨?天下第一酿,姑娘如此好酒之人,该不会没听说过吧。”说着又从另外一个袋子中摸出了一个白色的小瓶子,往这杏花春雨中加了点什么东西,只听老丐说道,“成了,姑娘你把这瓶酒倒进这大坛子中。”说着将这酒瓶子递给了谢芜菁。
谢芜菁接过瓶子,这香气四溢之下,她直想将这一瓶美酒喝了——想来这“天下第一酿”的美名之下,应当是何等的美妙滋味呢,应当能让人醉死其中吧。老丐见谢芜菁有些犹豫,笑道:“姑娘可别直接喝,如果你直接喝了,老丐我可没有解毒之药。”
“什么,刚才那白色小瓶之中,难道是毒药不成?”
老丐嘿嘿笑道:“毒与不毒,本来就难说的很。这白色瓶子当中的东西,是我那百花门的老故友帮我炼制的宝贝,单独吃无香气无味道,也没有毒;添入杏花春雨中,却能让整坛的杏花春雨都成为剧毒,可你将这剧毒的酒混入其他的水酒之中,反而又没毒了。”说着指了指身边的大坛子,“姑娘,你信不信老丐这番话呢?”
谢芜菁看着手中散发着浓浓香气的毒酒,心中却疑惑道:既然这毒酒混进水酒之中就没毒了,那可是说眼前这水酒即是解毒良方呢?那如果自己先喝一口手中的毒酒,再立即将眼前水酒喝一大口下去,是否也能安然无恙呢?说来说去,她还是想尝一尝这杏花春雨的滋味,哪怕要冒着毒发身亡的危险,谢芜菁也觉得值得一试。
她见老丐催逼的紧,便拿着瓶子,将这有毒的杏花春雨倒入了水酒之中,却偷偷的留了一小口,随意的放在了地上。老丐并未注意谢芜菁的这个小动作,他看着坛中的水酒,喜道:“美、美、姑娘你看,酒也有性格,而杏花春雨贵为天下第一酿,性子最为刚烈,轻易难以和其他水酒混在一块。可多亏了这小小的一瓶宝贝,才能让两个性子完全不相容的美酒混成一坛佳酿……嘿嘿,虽然味道仍比不上杏花春雨,可架不住量多,老丐我喝的痛快。”说着,他拿起手中的瓷碗,舀了一碗美酒,自己喝了起来。
谢芜菁也禁不住诱惑,手中没有装酒的东西,她索性双手将酒坛子举了起来,水酒顺着坛子边缘流进了她的口中。
果然,这味道和店家自酿的酒更加不同,颇有一股清冽悠远的醇香。如此一来,谢芜菁却更想尝尝这杏花春雨究竟美到什么程度了。
那老丐喝了几碗,满足的靠着墙休息,不再搭理谢芜菁。谢芜菁方才拾起地上的小瓶子,打开了另外一坛店家自酿的水酒。心想如果待会有什么意料之外的情况,虽然不能用内力将毒酒逼出,至少也懂得如何控制毒气扩散;而且谢芜菁料想以她的身体,些许毒物也不是什么大事情。
最终,这瓶中散出的浓浓香气,让谢芜菁更不做它想,她拿起瓶子,咕噜一声将那剩余的一口混了毒的杏花春雨一饮而尽。
美酒!
这酒香顺着舌头融化在自己的体内,上到天灵盖,下到脾胃丹田,无一处不是热辣辣的,无一处不是沁人心脾的美妙;呼吸之间,这香味时浓时淡,时而清冽可口,时而醇厚悠远,简直回味无穷,妙不可言。
谢芜菁虽然舍不得用着寻常的水酒冲淡了这种味道,可是知道自己如果再不喝一些水酒,那一会就真的毒发身亡了;因此抱起身边的酒坛子,咕噜咕噜的喝了好几大口才罢休。这寻常的水酒喝了下去,混合了杏花春雨的香意,竟然也变得美味可口了起来。
这样喝完,口中仍然满是芳香之气,谢芜菁也满意的倚在墙上,身子感觉软软的,虽然没力气的有些奇怪,可左思右想也不像是中毒的症状。因此索性合起眼休息,话说谢芜菁本来也不困倦,谁知竟然悠悠的睡着了。
睡梦之中,谢芜菁感觉自己体内有一股无名之火,从下腹部烧向全身,偏偏自己想要用运气行脉的法门引导,身子却沉沉的,怎么都无法控制。她心里吃惊之下,便想要醒过来,却哪里醒的过来——这掺了毒粉的杏花春雨,虽然混了水酒消了毒性,可是刚入口的那一刹那,已经有些许毒气混入了谢芜菁的经脉当中。这毒酒本就十分厉害,虽然此时侵入谢芜菁经脉的只是很少的一部分,可是仍然能够让她感觉浑身软软的,全无力气的样子——这实是轻微中毒的症状。而此时毒气已发,顺着谢芜菁浑身百脉不停的游走,四处冲撞、来回翻滚,很是难过。可偏偏谢芜菁既无法醒过来,也无法加以控制。
——好家伙,那老前辈的话果然不虚,这掺了“宝贝”的杏花春雨,真是够厉害的。
谢芜菁只能紧紧护住神思的一点清明,其余身体的一切感受都不加考虑,就当这副身子根本不是自己的一般。一时热气消退,寒气升起,谢芜菁浑身冰冷刺骨,好似身子被埋在极北寒漠之中一般。幸好谢芜菁和吕灀拼斗过好多次,这个感觉和吕灀真气侵入自己经脉的感觉颇为相似,谢芜菁知道这一切都只是经脉和毒气相抗激的错觉,因此仍然不为所动,只紧紧保持灵台的清明。
这毒气顺着经脉往谢芜菁的心神要害进犯,这本是千钧一发,极为险要的关头,谁知道从心口忽然涌出一股陌生的真气,紧紧护住了自己的心神大脉,毒气被这股真气所逼,再不能伤害谢芜菁的心神,只能在她身体各处折腾了好一会,慢慢的重新归于下腹丹田之处,一会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谢芜菁这才微微的对外界有了些知觉,她感到身上已经大汗淋漓,早将衣物浸湿了,浑身经脉又麻又疼,却全无受伤迹象,反而有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又是好一会,她才能睁开眼睛,却见老乞丐摇着头,对着她苦笑:
“姑娘你可算是醒过来了。我不是给你说了么,混了我这宝贝,杏花春雨剧毒无比,千万不能喝,你偏不听。”
那谢芜菁微微的坐正了身子,深吸了一口气,笑道:“老前辈,这杏花春雨你还有没有?这酒可真是好喝的紧,我喝了大半辈子的酒,还重来没有尝过这么美味的佳酿。”
老乞丐没好气道:“你还真是我见过的最大胆,最不要命的家伙。你可知道你刚才喝得是什么么?”
谢芜菁奇道:“难道不是杏花春雨么?难道是别的东西不成?”老丐摇头笑了,从袋子中掏出那瓶白色的小瓶子,道:“我说的是这宝贝。姑娘,你可知这叫什么么?”
谢芜菁摇头表示不懂,老乞丐笑道:“也难怪你不知道。这是百花门秘制的奇毒,名叫‘百花无絮散’。这百花无絮散混入酒水之中,无色无味,难以察觉。可是倘若被习武之人喝了下去,不慎行功运气,又或是受激动怒,那真气和着百花无絮散的毒气在经脉之中相激之下,管他是天王老子,都得经脉寸裂,七窍喷血而死。姑娘你刚才可谓是从鬼门关中走了一遭,命大呀。”
谢芜菁闻言,想了想,方笑道:“这么说来,我果然是命大福大,要不是我因故内力全失,根本没有真气可运,方躲过一劫;否则刚才毒发之际,我只消运功相抗,那此刻我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她转念一想,又不禁问道,“可是,老前辈,刚才我分明感觉一股真气将我心脉护住,难道非是你在旁边助我驱毒么?我为何又没有因经脉寸裂而死呢?”
那老丐闻言,却也是奇怪的很,道:“姑娘,我并没有用真气帮你驱毒,你这感觉老丐我也不明所以。兴许是你喝了毒酒之后,又紧接着喝了另一种酒水。这两种酒一经混合,就将百花无絮散的毒气去了大半,毒气因此无力侵入心脉神思之中,因此才有这种真气护体的错觉也未可知。”谢芜菁闻言,也再懒得去理会,一会又道:“老前辈,你说这杏花春雨,是产自哪里?那个‘第一楼’又是在哪个地方?离这里远么?”
老乞丐闻言,大笑起来,不可思议道:“姑娘如此好酒之人,怎么可能没有听说过第一楼的杏花春雨,你莫拿老乞丐取笑了。”
谢芜菁苦笑道:“我久居漠北,此事还真的不知道,老前辈,我请你吃一顿好的,你将那第一楼和杏花春雨的所在告诉我,好不好?”老乞丐闻言,乐道:“很好很好,老乞丐今日有口福了。其实这哪是什么秘密,扬州第一楼,杏花春雨酒,天下闻名,尽人皆知。”
谢芜菁虽然不知道扬州在何处,不过心想这已经不是问题了,随便问问哪个人应该都知道,因道:“老前辈,走吧,我们从这里出去,我上面好酒好菜还摆在桌上呢。”于是和着老乞丐一前一后,从酒窖走了出去。
谢芜菁回到座位之上,那老乞丐也跟着,毫不客气的坐在一旁,只见桌上鸡腿牛肉啥的摆了一大桌,不禁笑道:“姑娘你胃口真大,一个人吃这么多东西?”谢芜菁点头道:“那自然,否则怎么有气力。老前辈你莫客气,放开肚皮吃就是了,不够叫店家再上。”那老乞丐哪里会客气,早就将一只鸡腿塞在了嘴里,大口的嚼了起来,一边还道:“老乞丐我吃像不雅观,姑娘莫要介意。”
谢芜菁哪里会介意这个,刚想和老乞丐喝酒,却见店小二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对着谢芜菁道:“你是谢姑娘么?”
谢芜菁皱眉,刚寻思怎么一个店小二都认得自己,忽想到吕成风刚才的那番话,心中明白了,便点头道:“正是,有何事情?”
店小二道:“正好了,刚才青云寨的吕成风吕大侠找您呢,还给您留了一句话。”因此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谢芜菁微微笑道:“我知道了,你去吧。”一面随手赏了店小二几文钱。店小二颇为开心,一溜烟去了。
这里老乞丐将这话听在耳朵里,等店小二走远,方对着谢芜菁道:“姑娘,那吕成风是你何人?”
谢芜菁淡淡道:“算不上何人吧,新认识的朋友。我路过青云寨,与他一见如故,便在青云寨中停留了数日。老人家,不说这些,我们且喝酒。”老乞丐闻言,也不再多话,两人喝酒吃肉,谢芜菁又询问了好些大唐中土的风土故事,一时老乞丐问道:“姑娘,我见你武艺颇为不俗,可是为何内力全无呢?这其中的缘故,可否说与老丐我知晓?”
谢芜菁心中犹豫。因为她的身世来历,以及破碎虚空这种事情,并不想说与天下人尽皆知。可是对方既为前辈高人,对于破碎虚空这种事情,或许有所认识也说不定,犹豫了一会,却听老乞丐道:“不妨事不妨事,要是有难处,老丐我便不多问了。只是姑娘孤身一人行走江湖,凡是更应事事小心,最好乔装打扮一番才是。”谢芜菁只是点头,一会道:
“老人家,你可知道‘破碎虚空’这事情?”
老乞丐闻言一愣,道:“老乞丐我倒是听说过,说是武学一道上通什么‘天道’,最终能够破开虚空,达到传说当中的仙界福地……哈,可惜也只不过是道听途说,谁晓得是真是假。老乞丐我每日馋了吃点东西,喝喝酒,困了就睡一觉,等一命呜呼了,便到阎王殿那去报到,哈。”说着又喝了一大碗。谢芜菁见老人家也说不出什么——又或者是不想说,也就不再问了。两人随意谈论一番,这老乞丐忽道:
“姑娘,老乞丐我还有些事情,今日就先走了。明日此时,我们还在此处喝酒。”说着提起身边的竹棒子就要走,没走出几步又回头道:“不过此事恐怕和吕成风有些关系,你有没有兴趣同我一道前往?”
谢芜菁闻言,方才知道刚才老人家为何单单对吕成风的名字特别在意。左右自己没有什么急事,便点了点头:“今日无事,我去看看也无妨。”说罢,谢芜菁结了酒钱,跟着老乞丐离开交河城,一路往东南方向去了。